“过茶肆时,那老板亲近,前来攀谈,见我跟哥哥年少,就多有询问,得知我年岁后.....以自己也是退伍军人为由跟我阿爹拉关系....”
“后来,说起他有女儿快过生辰礼了....父亲爽朗,提及我也快过生辰....”
“后来,我们就晕倒了。”
“等醒来,他们....”
少女混沌,不能设防,痛苦间提到父母兄弟遇害,间断欲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却被周燕纾先一步捂住了嘴,让女仆带下去休息了。
刘榜眼愤怒不已,没了文人柔弱,满嘴要将人大卸八块,庙边外侧就是那些被五花大绑的罪人,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提刀杀人。
奚玄倒是冷静,在皱眉间,一句话摁住了刘榜眼,“不必生气,以当前罪名足以让他们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你现在是刑部官员,反而可以观刑,到时候自可解气。”
刘榜眼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刚刚听那巫师泄露的,以及里面一些图腾符文,似乎是滇边所处,前些时日咱们刚入翰林,陛下就允阁部颁布相关法令,让我等编撰认邪书册,那会我等书生刚从四书五经科考场上下来,一下子遇上这样癫狂古怪的古旧迷信,十分为难,我那一部分差事还得亏你替我完成,也算及时将书册供给各地官员有所认知,利于审查这些蛊惑人心聚众成乱的邪人,未曾想如今竟蔓延至天子脚下,此情此刻,实在让人忧虑。”
这时,韩冬冬才敢说话,“滇边那些邪人,在我们边疆那边甚多,毕竟发源地在滇边,而拢城距离滇边很近,滇边战败,边疆失守,屠城之后,死尸无数,也不知是那羟族的蛮人用了什么邪术,还是因为伏尸百里腐烂引发的瘟疫,造成滇边数万子民流离失所,朝各地边城涌入,其中一大部分死在了感染瘟疫的路上,后来剩下一部分人抗住了瘟疫,到了拢城,却不想当初那哈日尔在那个贪狼的相助下,带领大军长驱而入,很快拿下了拢城,又封城百日......那哈日尔借此战功坐稳大王子储君位置,深得倚重,拢城百姓却是生不如死。”
提起家国旧危,在场的人情绪一下低落,因为当时的危机,如今边疆犹在。
“岱钦.朝戈。”
“漠北贪狼。”
周燕纾垂眸低语,“此人是百年来中原大地跟塞外漠北难得一见的凶将,骁勇非常,少年时就曾骑马杀入百狼群,一枪挑杀其中的狼王,再杀出,一人一马未损分毫。”
“祖父曾说这种人有天煞之相,不敬鬼神,不尊人间礼法,以杀止杀,那哈日尔的军功十之大半是此人阵前破军,阵后出谋——就是当年的瘟疫,也跟此人跟羟族的王巫萨满有关。”
什么?
众人大惊。
奚玄也看向周燕纾。
周家其实跟羟族王族是世仇。
前者的战马保证了桁朝的战力,挡住了羟族入主中原的气势,但在桁朝立国前,羟族就有了野心,世代都在立志征服北地,吃下那辽阔且肥沃的草原牧场,得到北地丰富的资源,甚至占有北地世代积累的巨大财富,其中排第一的就是周氏。
可惜,斗了这么多年,周氏赢在帮桁朝立国,羟族慢了一步,被边疆防线挡在其外,这些年.....
所以周燕纾了解这些秘事,并不奇怪。
因是外敌,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韩冬冬道:“那人的确难对付,在我父亲的军里有对此人的从称呼——怪物,我们都觉得那人是个怪物,冷血无情得很,我父亲曾跟我说当年哈日尔占领拢城,他卫护哈日尔,为副将,那会父亲已经受陛下秘密指派,经奚公镇守的离城,过峡口,故作要突袭拢城,实则是拿捏着秘密情报,得知那哈日尔率兵反向伏击大军,于是借机从尾后包抄,差点杀了哈日尔,可惜那岱钦.朝戈敏锐,知道他们的军情泄露,回援哈日尔,带着快骑小队二十多人,愣是战损一大半,杀入我父亲麾下三百多人的重甲兵之中救下当时重伤的哈日尔,疾行而逃,要回拢城改守卫姿态等援兵前来,还好,那会奚公跟父亲早已定下二计,另设伏兵于岱钦.朝戈曾经刺探过准备作为奇兵路径的小道,伏杀了个准,阻拦了他们回城的路线,只是未曾杀死,那岱钦.朝戈狡猾敏锐得很,带着哈日尔还能逃脱,只是被逼入其他路径,远离了拢城。”
“父亲趁机突袭拢城。
“拢城没了主将,最终被父亲攻破夺回。”
韩柏自然是举世无双的大将,拢城一战奠定其赫赫威名,但众人知道韩冬冬非夸耀亲父,而是在表达对岱钦.朝戈的忌惮。
百足之虫,屡屡不死,且带着累赘跟那么少的人还能游走于大军追杀之间,甚至最后救下哈日尔性命,将人带回羟族。
那一年,他也才多大?
十几二十而已,少年将,吞天狼。
“此人狡诈敏锐,拢城溃败,的确算是其辉煌崛起之路上难得的失策,还得是韩将军跟奚公老谋深算。”
眼看众人要夸自家父亲,韩冬冬脸红了,连忙阻拦,“可别可别,莫说这是我父亲的事,就是我父亲自己,其实也不敢说这是他的功劳,其实还是因为他得到了秘密情报。”
周燕纾大概知道情报的事,只是不知道大概,便问:“是从封城后的拢城内传出的密信吗?而且既能知道哈日尔他们的军机谋算,又了解岱钦.朝戈,是他们身边的人?”
羟族排斥外族,就算要安排内奸进去也不太可能,而羟族平民那边也很难渗入,因为两族风俗文化不同,甚至在外表上也略有区分,羟人高大勇武,中原汉族则是斯文秀丽一些。
韩冬冬点点头,“是里面传出的,听我父亲说后来查了偷放迷信的人,经过各方洞察,证明对方是个极年少的少女,而且的确是我桁朝之人。。”
啊?
众人震惊。
周燕纾似想到了什么,手指微曲,但没说,有些顾忌,而那韩冬冬大抵也不想说,但被刘榜眼等人追着问,“这等英豪女子,为何不能说?该当找到褒奖,封地诰命都不为过了。”
韩冬冬无奈,这才红着脸说:“一开始父亲也不理解,后来才明白过来——你们不知道拢城被封后,里面的百姓生不如死,那哈日尔是个畜生,搜刮了所有食物跟衣物,要饿死城中百姓,还私设了所谓的中原乐园,以吃食诱惑或逼迫女子屈服,进入乐园成为其跟那些羟族将领的....父亲占下拢城后,在那乐园后院瞧见许多古井,一开始还很纳闷那里没有水脉,为何开辟这么多古井,一查看才发现下面扔弃累积了大量白骨跟腐尸,皆为少女尸身....最大的,也不过15岁,而且仵作勘验,发现这些女子都被毁了....内器官胞宫都被毁了,听说是那哈日尔等人担心这些女子生下有他们羟族贵族的子嗣而做的预手,因为手法粗劣,很多女子其实不是被杀,而是因为染病发炎痛苦而亡。。”
砰!
“草原辽阔,竟孕育如此歹毒的莽鬼!其必世代无后!”一个护卫一拳砸在地面。
血肉飞溅。
破庙内寂静无比,仿佛有哀凉之一蔓延开来,如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
明明开春,但一入夜,不见天光,原来也依旧如此苦寒吗?
奚玄低头,用不知何时捡起的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划来划去,看不清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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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再提起那个少女为何离开,因为已经隐约猜到其....遭遇。
了解机密的代价就是羊入虎穴。
没人想象得到对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又如何艰难又及时将机密送到韩将军的手里。
那必是炼狱一般的过程,也是壮烈无比的决心。
可她完成了此事后,却是离开了。
为何呢?是怕世人欺辱她吗?
无名无姓吗?
可世人怎敢?怎配?
刘榜眼最是多情心软,红着眼问:“后来可知这位女子的身份?”
“不太确定,父亲一直记着此事,生怕其身体受损名不长久,想找到对好生安置,于是派遣密探各种查探,后来好多年后才打听到一些信息。”
“女子年少,十二三岁,乞丐打扮,很虚弱,带着伤,但可见容貌秀丽,且,是滇边口音。”
“她,可能是从滇边辛苦流亡到拢城的孤女。”
“曾经对予她一个馒头的早茶铺老板说她自称叫罗青,但老板说那应该是个假名,后来她就走了——那会,她应该只是在查探我父亲那边的情况,等机会秘密传信。”
周燕纾轻轻呼唤这个名字,“罗青。”
刘榜眼落泪:“滇边有瘟疫,百姓受瘟疫之苦,饥寒交迫,已有易子而食之惨景,她活过了那一年,却.....困在拢城百日。”
“后来再无踪迹?”
“没找到,都好多年了,按军医判断....一般女子是熬不过那等伤残的,能活过三年已是最长久。”韩冬冬摇摇头,其实也红了眼,想起自己当时年幼,听父亲提起此事的时候,他内心震撼,那会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当时年少。
原来长大了,再提起,依旧如此。
“三年啊,三年已经过了呢。”
佳人英烈荒冢可还草木泛青吗?
——————
说起跟羟族的仇怨,众人都想到了奚家,不由齐齐看向奚玄。
还好这人淡然,对那罗青的事也只是缄默,此时察觉到众人目光,道:“外敌如斯,举国人人受难,奚家所受,他人亦有所受,不必单独忌讳。”
她原本避讳着篝火,此时却是直直盯着,双眼里满是火光。
“前尘旧怨,来日方长,总有彻底清算的时候。”
——————
雨开始变小了。
奚玄走到院檐之下,瞧着雨滴垂丝,仰面时,薄面似染清寒雾。
身后言洄靠近,他的情绪也不太好,因为想起了母族的事。
通敌外辱,他还未能替其洗清屈辱,又怎敢在此安慰公子,可是奚氏.....他心里复杂,又冷又热,将披风披在比他矮了一些的奚玄身上。
“公子,外面冷。”
“还好,这个点,你刚刚吃得也不多,包裹里应该还有干粮,不吃点吗?”
“小的非饭桶,再且,您也没吃东西。”
“习惯了。”
奚玄拢了披风,懈怠疲软了些,斜靠在红漆剥离见陋的柱子上,“克己复礼,过午不食,我外出时可常偷吃,已是放肆了。”
言洄皱眉,知道奚公对这人的严苛,“温饱乃人欲,我不觉得克制它有什么必要。”
“是啊,人能克制的只有情爱,没了情爱也不会死,但吃不饱,是真的会死。”
一个要成婚的人,说这种话。
言洄却不觉得欢喜,只是....有点寂寥,他看到的是完美无瑕的公子,被许多人教养出来的圣人。
德才兼备,不能有失。
连情爱都得避讳,连婚姻都充满他人制定的约束跟规则。
他的公子,有时候看着像是一个完美的人偶。
但他不能说,因为那是僭越。
他算什么东西呢?
“您是想到了滇边的瘟疫吗?易子而食,百里饿殍。”
言洄忍不住安慰她,“其实那不是全因为战乱,听说易子而食本就是那边的滇边巫人乘乱而生的流言,说是吃什么圣子圣女不仅可以解除疫病,还可得长寿跟康健体魄,本来这种无稽之谈没人会信,全是那些被哈日尔等人用利益收买的巫人根据滇边深山中的一些传说而顺势捏造的,所以当事人困于瘟疫之苦时没了人性,开始信奉此说,真的开始找这类符合生辰八字的圣子圣女,并且聚众焚而食之。”
这....这是朝廷机密,为了瞒住百姓,不让太多人知道这种骇人的传闻以免有人跟着信奉,所以最早关于滇边的此类情报就是被封卷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他一个书童,顶多是一武人家庭,怎知如此?
看来,这小书童另有身份。
奚玄一怔,后垂首,颈项如天鹅泛雪,“所以,当地真有所谓的圣子圣女?”
“不知,但最初有一个说法,是山中灵人,天生百毒不侵,游离于山中轻灵无比,可通灵白兽,且力大无穷,莫说瘟疫,就是世间任何伤害对其都是无效的,最初是被当地的药医尊为“青诡”,药医们信奉此道,认为自己所得医术跟药材皆是“青诡”所赠,是他们得天独厚的福缘....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巫医很有威望,滇边南部许多人都信奉他,可惜后来失踪的,后来查滇边邪人,朝廷侦骑一直在找此人,可惜无所结果。”
奚玄面露无语,略嘲讽,“瞧着,怎么像是吹捧自己的医术,明着挣钱,暗地里则是一旦医死了人就推诿到什么山灵青诡身上,借其敛财。”
言洄也不信这个,冷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最离奇的是他们信奉这个山灵,却又企图在滇边瘟疫时企图分食山灵以苟活。”
“这就是人性吧。”
奚玄别开眼,看着远方,“不是人性,是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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