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心里还是担忧的,但也知道对方是希望自己别那么忧虑才故意作怪。
这位长辈......
她别过眼,看向城外还算热闹的景象,也看到几个妇人带着幼童上街采买蔬果。
一手挽着菜篮,一手牵着扎着冲天辫的微胖女童。
那女童握着一个小风车,腮帮子鼓鼓的,吹着它转。
咕噜噜,它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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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已经做夜郎打扮的突狡还没见到好几车恭桶就脸色难看得很,十分不情愿,身边齐将军再三叮嘱他如果想保命,就得装作自然的样子,可千万别被人看出来。
突狡勉强答应了,却见奚玄上来,原以为奚玄是要告别蔡寻,却见这人迟疑了一会,上前,撩起衣摆,跪下了。
突狡震惊,旁人亦惊住了。
奚玄垂首,“殿下,不管以前种种,但身在帝王家,为君王之子,自太祖定乱世而稳江山,言氏王朝自有国运在,子孙当以血脉为荣,或许您从前对下臣有所误会,但江山社稷,如今全在于您一身。”
突狡一时绷着脸,下意识握紧缰绳。
他不是傻子,从小都被嫌弃不够优秀,也天天拿来跟书堂里其他人比,哪怕这奚玄很晚才归来入学,也像是天生的文曲星,处处压得他不如人,尤其是举国上下都看得出他的父王对这人的喜爱跟认可。
可这人是因为被宠爱才高贵的吗?
奚氏门庭本就高贵,本就强大,相比自己还得跟人争也得谋取父王宠爱才有可能得到那个位置,这个人天然就坐在那个位置上,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奚氏之主,成为王朝为数不多大国公之一,从此见王不必下跪。
何况他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子。
可是,这样骄傲又璀璨的人也会跪在自己面前,承认自己关乎江山气运吗?
“人在,边疆在,才有王朝,才有王族。”
“您若想有那一日,请信下臣今日的忠诚。”
最后一句等于是协议了——只要突狡不出幺蛾子,带着韩柏的密信跟他自己代表朝廷跟帝王的巡查令,再加上皇子之身,及时搬来救兵,救下拢城,奚玄愿意帮助对方登顶王位。
因为拢城真的太重要了,这一战,也真的太重要了。
城中那么多百姓。
若是破城.....就是下一个滇边。
还会有无数个滇边。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奚玄低下头,彻底弯下腰身,额头抵触土地。
如拜这江山子民,又拜这一直不入她眼的废材皇子。
突狡第一次感觉到....国家的重要,也感觉到这世上真的有些人是可以无视那些权利跟恩怨的。
“我...本殿下懂了,不用你说,也一定会做到。”
“这毕竟是我言氏的江山!”
“走!”
他一下就没了此前的不安跟焦躁,变得镇定稳重了。
这是丽妃不曾教养过她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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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奚玄还跪在那。
远处,言洄站在回廊,看着这一切表情震动,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身边是韩柏,后者看了一会,才低声道。
“我就说过。”
“奚氏,从来不会背叛国家,也从不会背叛君主。”
“待这一战结束,若有机会,还有机会,我会亲自申告陛下。”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请在国家大事之前,慎之又慎,我确信,这也必然是陛下的意志。”
他知道陛下从不会为任何事耽误帝国大事。
言洄什么也没说,摸了下早已恢复的伤口,走了过去。
走向他的公子。
结果旁人离开,他公子已经站起,站在树下回头瞧他,“伤好了吗?”
“不碍事的公子,其实我一开始就是.....”
奚玄打断了他。
“那么,你也得走。”
她从袖下取出一个令牌。
言洄瞳孔微震,令牌上是“周”。
“周太公给周燕纾的,临别那天,周燕纾给我,当时我还很惊讶,决意不收,因觉得不配,也不值得她这么信任,也纳闷她为何如此,明明非有真情的关系,她也不该是把底牌托付给他人的人。”
“你可知她怎么说?”
言洄:“公子请说。”
他的声音有些抖。
奚玄垂眸,“她说,非为我,为我一个男人,的确不值得,但因战马丢失一事实在蹊跷,若以最坏的结果推算就是内奸通外鬼,战马到了对方手里,必有阴谋,且必针对边疆。”
“给我这个密令,是一旦遇到最危急的情况,让我以周氏的权爵之首名义南下号令最近的南方门阀借调兵马。”
“辛夷,国事为重。”
“你能做到吗?”
言洄看着她,忽然明白:哪怕有周燕纾给的底牌,也愿意信重自己,另有出路,她也依旧会对突狡跪下求另一路的安稳。
他的公子,从来都是一个为了明确目的而不计较自己得失的人。
护住拢城,她似乎跟韩柏一样都站在了最高处,看辽阔边疆,看大军围城,看生死在脊梁。
系荣辱于一身。
言洄接过令牌,声音又沉又稳,甚至没有往昔那样想要把公子送去最安全的地方。
他听话,一直听公子的话。
“公子,您的书童就算是死了,也是在带来援兵后,战死在拢城的城门前。”
“三日后,援兵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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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上,已经被完全控制的哨防营寂静无声,但乌压压的大军正在前往目的地。
黑马之上,高大魁梧面露凶悍且跟羟王最为相似的哈日尔冷眼看着大军不断集结,又问下属湘城那边的情况。
“殿下,已包围。”
而湘城.....
大军压境之下,湘城大军苦苦死守,但城内已有内奸反杀内乱....信鸽全部被毒死或者控制。
城外战场,马匹上,一个身穿白银轻甲的青年身形很高,但身段不似羟族人那么厚重且毛发旺盛,他的皮肤更细腻,毛发更漆黑如墨,眉眼英俊非凡,却是那种豪迈孤冷的俊俏,暗绿瞳里宛若毒蛇一般冷血无情,但语气反而显得优柔平和。
“确保拢城无察觉?再勘探!让里面的探子多长点眼睛,那奚氏长孙去了拢城,是何反应?”
“尽早明早拿下湘城,接下来。”
他看向拢城的方向。
不管拢城是何反应,只要足够快。
双城就是囊中之物。
第77章 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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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走了, 谈瑟跟韩柏这边就进入了准备期。
战场的战术,最直接有效就是人海战术,谁人多, 基本就谁赢。
但攻守方有各自的劣势跟优势, 守方有天险,人数少些无妨,但....不能少太多。
最后拼的都是时间。
“我拢城有双城门,南北两道,平时一出一进,北门往我朝腹地,战时封闭,对方如果要攻两门, 战力会分散, 其实更有利于我方,就怕他们集中攻打南门。”
韩柏是在做分析,也只跟奚玄讨论战术, 因为他们很清楚,越是突袭的战事, 发起方准备越充分, 那也必然证明桁朝这边被渗透得很彻底, 至少拢城内部肯定有内奸, 百姓中有, 兵将中也有。
所以他在所有斥候之中只选择最信任而且....至亲都在城中, 且靠近将军府的那一位。
因为但凡出事, 韩柏可以直接控制其亲人家眷。
这就是手段。
哪能全凭信任主导国家战事。
这场商议, 他连自己的儿子妻子都没喊上。
奚玄没有问对方为何如此信自己,一如韩柏也不问她为何那么了解羟族的哈日尔跟岱钦.朝戈。
她不废那时间, 看着堪舆图,她道:“拢城跟湘城,您认为他们会如何分派攻打?”
她说了分派,就是认为哈日尔跟岱钦.朝戈会分开。
这不难猜测。
当年年少,王子带着小将军,前者要博功绩登上王储,后者要冒头,属于一个提拔后者,一个辅助前者。
至今,两人都算是得偿所愿,但都已到了一定年纪,有了自己顽固的性格,哈日尔不会在听他人辅佐,他也需要单独扛起一场战事以证能力,这是每个国家的王储必经的路。
韩柏:“按理说应该是真正拥有军事才学且勇猛无敌的岱钦.朝戈攻我拢城,因我拢城守的是直达王都东上的官道,比湘城更重要也更难攻打一些,该当是岱钦.朝戈上手,也带更多的兵,但!”
“但我猜最后来的是哈日尔,据我所知哈日尔这人强势好战,但更好功名,此前他得岱钦.朝戈相助上位,其他王子并不服,认为他个人也就那般,全靠岱钦.朝戈,若是以此登王位,是对他们的不公,虽然羟王没有在意这种议论,可哈日尔对此肯定不舒坦,为了争取更大的功绩,他会坚持来拢城,让岱钦.朝戈去湘城。”
“以湘城的卫护能力跟岱钦.朝戈的能力,他会带足够多的人选择速攻,用最快最强的攻势拿下湘城,再跑来支援拢城,迅速拿下双城,形成垄断之势,让我桁朝无力阻断他们羟族大军入关中原,因为我们当前无法调派足够多的兵力同时阻断双城控制的两个入关口,打掉一个,另一个还在,对方可以随时调整路径杀入腹地,甚至接一城囤积兵力,在我们拿回一城的时候,迅速反扑抄尾,再灭我大军,再拿双城。”
“只是,我无法判断他们到底带来了多少兵马,也就无法判断他们各自所带的攻城人马,不过两边应该持平。”
“若是各自五万,我拢城尚可以支撑三日。”
韩柏如此判断,并非是他盲目自信,只是他不自信的点在于不知羟族的准备。
奚玄:“我所想与将军基本一致,但不同的是我认为哈日尔攻打拢城,所带的人马会更多一些,因为岱钦.朝戈他要保证哈日尔的安全,而且他也有自信拿下湘城。”
韩柏惊讶,也是皱眉,他不认可,但等奚玄解疑。
“他不是哈日尔,也不是其他羟族部落贵族,他没有根基,唯一的根基就是他的才华跟功绩,也仰仗羟王的雄才大略跟对中原的野心,因为后者急切,所以可以不计较他的出身,可以压下其他大贵族跟王子们对非贵族出身的掌权大将的排斥,虽然之前也有许多次战役,他洗刷了当年拢城被夺的失败,可对于这种从底层崛起的天之骄子而言,他需要在同一个地方彻底征服那些羟族反对他的人,所以,这一战他有两个目标是必然要达成的——第一,用最快的时间拿下双城,以证他的能力,第二,保证哈日尔的性命,因为后者不仅是早前提拔他的人,更是羟族储君,一旦他有事,那些大贵族跟嫉恨他帮哈日尔崛起的王子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基于最快拿下双城,如果我是他,我会说服哈日尔带少一点的兵围死拢城,不急着拿下,但一定要封住消息,不让后者出人马相助湘城或者给离城等城池抑或王都传消息,也就是围城之战,这样的围城之战足够但又不是太多的人马,既让将军不得带兵冒险,又在不知湘城出事的情况下等湘城资源,又能保证哈日尔安全,而他自己则是带着更多的人去拿下湘城,不过一定会有大部分骑兵,骑兵攻湘,得手后往拢城来的速度也更快,到时候两边人马汇合,拢城必破,这样其实所用的时间也更少。”
也就是说,哈日尔来了,带的人不会太多,反而是岱钦.朝戈那边的人多,这对拢城短暂来说肯定是好事,但对湘城就是噩耗。
韩柏没有喜意,只有忌惮。
因为一旦对方这个计划成功,双城稳稳被拿下。
“那你提到的他不让哈日尔强行攻城入城,还有其他原因吧?”
“比如,他那边应该得知你跟三皇子都到了拢城,三皇子无关紧要,但你,毕竟是奚公亲自教导的人才,他可能会忌惮,以做最谨慎稳妥的打算,现在这个策略是有利于战局跟他的,不过他如何说服哈日尔听他的?”
“以前哈日尔或许听,现在未必。”韩柏镇守边疆,对羟族自然也是有情报来援的。
奚玄不敢居功这个“因祖父而受忌惮”的功劳,但她也知道岱钦.朝戈那人的性格,的确擅长从失败中获取经验,而且性格缜密擅布局。
所以....
“只要足够骄傲跟别人认为远比自己优秀的人把尊严跟头颅放得足够低,示以谦卑跟忠诚,尤是在人前,满足上位者足够粗鄙的人性,架上去,让人下不来,计划就成了。”
韩柏一怔,想到了奚玄当众跪突狡。
突然,他有一个念头:羟族有战场贪狼,我桁朝何尝没有庙堂紫薇?
他振奋起来,“好在我们已经事先猜出对方的阴谋,如下,我该趁其兵力不足以碾压我拢城的时候出去强攻,拿下哈日尔反威胁岱钦.朝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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