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际,贺兰珏身上的血肉寸寸化作了鳞片,郑雪吟触摸到那坚硬微凉的触感,心头一慌,赶忙制止:“别长了。”
好可怕好可怕。
郑雪吟大气不敢喘。
贺兰珏莞尔一笑,收了浑身的鳞片。
沉入海底的那日,他没有死,无数个被剧毒折磨的日子,他依旧没有死。
他被漩涡卷进了海底的归墟之国,在那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鲛人。长出那些鳞片后,他在海底可以自由呼吸了。
郑雪吟轻咬他的肩膀:“我很庆幸,我的情人是你,仇人也是你。阿珏,谢谢你为我挡了那三十六道雷刑,你这样纵容我,我会迷失自己的,会认为你……还喜欢着我。”
郑雪吟不相信好运会光顾她,她的好运都是来自贺兰珏。初时,她的确以为是行刑的阵法出了问题,在殿中醒来以后,她就想通了。
明心剑宗这样的门派,阵法不可能失效,贺兰珏这样的人,更不会无视戒律。便剩下一个可能,他替她承受了她该承受的惩罚。
贺兰珏额间殷红如血的明心印,终是到达了鼎盛的浓烈,开出五片花瓣。
失去明心印的时候,明心印原来是会开出桃花的。
那是怎样的景象,就好似这天地间的春色,都凝于这一瞬的花开中。
万千花开,不及他眉间花开;
百般春色,不及他眸底春色。
桃花乍开,乍落,血痕渐渐褪去颜色,消失。
贺兰珏身上那总是如影随时的海腥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郑雪吟最为熟悉的气息。
她再次伸手去摸他的耳后,那里的鳞片已软化成正常人的血肉。
都说这个时候男人是最好说话的,郑雪吟发丝被汗濡湿,胸口剧烈起伏,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盛着贺兰珏意乱情迷的模样,说:“我想去祭拜楼少微。”
她不知道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如何像一盆冷水,彻底浇凉了贺兰珏沸腾的血液。
属于他们二人的私密空间,楼少微三个字是如此的突兀,如同肉中的刺,眼中的沙砾。
贺兰珏抚弄着她肌肤的手停了下来,下一秒箍住她的脖子,满目的春色迎来冬日飞雪。
刚才还不知餍||足的男人,褪去浑身的欲||色,比一把剑还要锋锐。
郑雪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的身体还彼此联结,却已率先离了心。
“想都别想。”贺兰珏又笑了。
他极少笑,充斥着嘲讽的冷笑,让郑雪吟感到浑身不适。
“雪吟,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贺兰珏的手仍掐着郑雪吟的脖子,在她的窒息中,将炙烫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要我提醒你吗?”
在郑雪吟濒临死亡的刹那,贺兰珏终于松开力道。
大量的空气陡然涌入肺部,引得郑雪吟呛咳不止。
贺兰珏冷冷抽身,披衣而起,背对着她:“楼少微已被我碎尸万段,你不要再心存幻想。”
“我对楼少微只有师徒之情。”郑雪吟解释。
“我不在乎你对他是什么感情,在我这里,楼少微三个字以后不准再提。”
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他霸道而决绝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踏步离去。
“贺兰珏!”郑雪吟咳着唤他的名字。
贺兰珏并未停下脚步。
郑雪吟摇响了床头的合欢铃。
铃声如烟雾,丝丝缕缕散开。
贺兰珏应声栽倒。
郑雪吟捡起丢在地上的衣裙,一件件套回自己的身上。
贺兰珏这人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床榻间猛兽般凶狠,郑雪吟刚下地,腿一软,差点摔了出去。
她走到贺兰珏面前,确认贺兰珏是昏过去了。
合欢铃虽已赠给贺兰珏,郑雪吟依旧是它的主人,合欢铃有催眠蛊惑的作用,刚好里面残留着贺兰珏的灵力,立马就派上用场了。
郑雪吟将贺兰珏搬回榻上躺着,两只手揪他的脸颊:“刚才还高兴来着,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了。楼少微怎么了?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的,凭什么吃醋。不许吃醋,听到没有!那么多仙子喜欢你,我都还没吃醋呢!”
这些话要是被贺兰珏醒着听到,不知会作如何感想。
郑雪吟本意是想哄得他放自己去给楼少微收尸,哪里料到他态度会如此决然。
也不能怪他,楼少微毕竟杀了他的师尊和师姐。
楼少微是郑雪吟的师父,师父纵有再多罪孽,她为人弟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楼少微尸身遭人践踏。
哄着不行,只能采取强硬措施了。
郑雪吟揪了几下他的脸颊,见他冷白的肌肤留下红印,又心疼了,俯身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乖了啦,就这一次,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她拿起冰魄剑:“你的剑借我一用,我保证等我回来任你处置。”
出门在外,不带钱财不好办事。郑雪吟拿走冰魄剑,又去自己的屋中将妆奁内的珠宝首饰一扫而空。
打包好自己要的东西,郑雪吟从侧门溜了出去。
半夜三更,家家户户都熄了烛火,她背着包裹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狂奔。
身后的高墙上陡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贺兰珏凌空而立,双眸淬满冰雪,冷冷注视着郑雪吟狂奔的背影。
*
郑雪吟一口气狂奔出小镇,往深山中一扎,借着葱葱郁郁的树影遮挡行踪。
翻涌的灵力在经脉中乱窜,浑身如沸,跑了大段路,郑雪吟终是再忍不住,找到一个小山洞藏了进去。
那人不知分寸,食髓知味,喂了她许多纯阳精元,腹中鼓鼓胀胀的,像是要爆裂开来。
郑雪吟草草结了个结界,盘腿而坐,利用极乐宗所修功法,将贺兰珏给她的纯阳精气尽数吸纳、运转,彻底为自己所用。
待到天色微亮,一枚圆润的金丹淬炼而成,盘踞在体内,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怪不得极乐宗的弟子都喜欢找强者双修,这才一夜的功夫,借助贺兰珏上供的元阳,她竟突破境界,进入了金丹初期的修为。
刚刚淬炼出来的金丹尚不稳固,郑雪吟又借助极乐宗的另一套功法修炼了半日,方才离开这座大山。
下山后的第一件事,是为自己买了个储物袋,将带出来的珠宝财物尽数盛于储物袋内,又花了十块灵石,从千色楼买到了楼少微尸身的消息。
消息中只提及月底午时凭此木牌进山,卖家会在渡云峰的峰顶公布楼少微尸身的下落。
另外,郑雪吟还得到一个消息,在她将贺兰珏推下海,跟随戚语桐林墨白姐弟二人回极乐宗以后,段非离为了救她,曾斥巨资召集三百金丹修士强攻极乐宗,问楼少微讨要她。
三百人皆铩羽而归,那之后,段非离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是在躲避楼少微的追杀,也有人说他已经被楼少微杀了。
再次现身,是贺兰珏独挑极乐宗,将极乐宗的几个阁主和坛主抓回去受刑,他递上拜帖求见贺兰珏,声称自己愿意代替郑雪吟受罚,只求他将郑雪吟放出去。
贺兰珏当然不会应允。
而这些,郑雪吟都是一无所知。或许是楼少微和贺兰珏有意垄断段非离的消息,自与段非离分别后,她再未听到段非离的任何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郑雪吟一边躲避贺兰珏的追捕,一边加紧修炼,将金丹淬炼得更加坚固。终于熬到月底的日子,天色未亮,她便攀登上了渡云峰,将自己变幻成贺兰珏的模样。
孤峰绝顶只她一人,买家和卖家都未现身。她拿出贺兰珏的冰魄剑,为防止冰魄剑捣乱,这一路上冰魄剑都处于被封印的状态。
冰魄剑刚被解除封印,见到她的模样,先是一愣,很快认出她不是贺兰珏,气势汹汹就要一剑斩下。
郑雪吟两指夹住剑尖,劝道:“我是贺兰珏的人,你是贺兰珏的剑,都是一家的,没必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伤了彼此的和气。”
贺兰珏宝贝着郑雪吟呢,冰魄剑作为他的本命剑,哪能不清楚,不敢真的将郑雪吟斩杀,只是气势上不能输,剑身嗡嗡震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配合我这一次,我就回去同你主人认个错,以后乖乖陪伴他左右,不再让他伤心难过,这个交易如何?”
冰魄剑:?
“我想借他的身份一用,毕竟你主人英俊潇洒惊才绝艳名震天下人人敬仰……”
冰魄剑:??
“你也不想大名鼎鼎的他,好名声尽数辱没在我手中吧,今日这把威风能不能耍成功,全看你了。”
在郑雪吟同冰魄剑商量的同时,陆陆续续有人上山。
都是些修为不高的杂鱼。
稍微有点名气的,还要顾及自己在仙门中的声名,不敢公然做出损毁他人尸首的事来。
再恨楼少微,随着楼少微的陨落,仇恨也烟消云散了,这些名不见经传把楼少微当死对头来提升自己的身价的杂鱼,个个都正义凛然冠冕堂皇的,死咬着不放,无非是想出风头捞点好处。
可笑,他们在楼少微的眼中,连蝼蚁都算不上,若非楼少微身死,轮得到他们来撒野?
郑雪吟负手而立,清冷如皎月的身姿,吸引了来人的注意。
“那是……冰魄剑?”
他们平素无缘得见贺兰珏,不知贺兰珏是什么模样,却是认得贺兰珏手中那把举世闻名的冰魄剑。
“贺兰珏!你是贺兰珏!”有人激动喊道。
自毁金丹、独挑极乐宗、攻打南荒魔宗、镇压朱雀军,桩桩件件,哪一件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轰动仙魔两道,那朱雀军首领青寐近日还伤在他手下,闹得朱雀军军心动摇,不成气候,“贺兰珏”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没错,吾便是贺兰珏。”郑雪吟手掌轻拂,冰魄剑凌空飞出,钉入山壁间。
整面山壁登时布满裂纹,结出一层厚厚的寒霜。
天下至阴至寒之剑,单是剑中的寒气,都足以震慑旁人。
“极乐宗的一切已由明心剑宗接手,罪魁祸首楼少微的尸身也已被烈焰焚毁,听闻有人在拿楼少微的尸身大做文章,吾此番前来是调查谁在背后推动此事。”
“贺兰前辈,我们是真不知此事啊,我们也是被骗过来的。”那些人听到楼少微尸身已被明心剑宗焚毁,一副大受欺骗的模样,咬牙切齿的骂着,“那狗日的还骗了我们十块灵石。”
“既不是你们,就此下山吧,下次再犯,吾必不轻饶。”
贺兰珏的名字出奇的好用,郑雪吟三言两语就唬得那些人逃下山去,她花大价钱购买的灵符、灵器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对此,冰魄剑的评价只有一个字。
看着冰魄剑在地上写下的这个“装”字,郑雪吟掐着下巴,喃喃自语:“好像是装了点。”
光这个称呼“吾”,贺兰珏就从未用过。楼少微用本座,还有些魔头会用本尊,郑雪吟寻思着贺兰珏用“吾”比较符合他给人的古板印象。
接下来,郑雪吟故技重施,来一波人,劝退一拨人。也有不死心的,想要验证郑雪吟的身份,被冰魄剑击退,屁滚尿流地滚下山了。
冰魄剑生怕郑雪吟修为不济,丢了贺兰珏的名头,出手万分得凶狠,短时间内,那些人听到冰魄剑三个字都会打寒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终于等到午时,峰顶只剩下郑雪吟一人。
烈日当头。
山道上,一道坐着轮椅的人影姗姗来迟。
四目交汇的一瞬,郑雪吟一声“非离”还没来得及唤出,段非离抬起右臂,射出一枚裹着烈焰的箭矢。
郑雪吟侧身让开,箭矢钉入她身侧的石缝中,泼天的烈焰化作一张金网,将她罩住了。
靠,这是天网。
第67章 爱不得
只有楼少微举极乐宗之力,才能织出那样大的一张天网,段非离的这张天网虽然小,价值也不菲,不是寻常修士用得起的。
滋滋电流捆缚郑雪吟全身,每动一下,都会痛入骨髓。她勉强抬起头来,开口道:“非离,是我,我是郑雪吟。”
法力在天网的束缚下失效,她的面容逐渐恢复本真。
段非离指尖一抖,将金网撤了回来:“雪吟?”
郑雪吟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屑,爬了起来。
久别重逢,二人眼中都是难掩的激动,一别数年,谁又能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番景象。
“非离,你的腿怎么了?”
段非离身下的轮椅是个灵器,可以张开翅膀,凌空飞翔,也可以发射出暗器。
段非离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我无碍。”
“是楼少微伤的,对吗?”
传闻说他带领三百金丹修士大败而归,再没了消息,只因他双腿被楼少微所伤,花了很长时间去养伤。
“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怨怼的,你无需为此介怀。”
“能治吗?”
“能治的。楼少微在我腿骨上打了几枚锁骨钉,只要将它们取出来就可以站起来了。”
锁骨钉入体容易,取出来难,否则段非离不会还坐着轮椅。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雪吟,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来……你过得怎么样?贺兰珏有没有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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