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僵硬地点了点头,本也没想过能以此留她一辈子,不过是拖延罢了。只是他心仪于她,又怎愿娶旁人为妻。若是她嫁给他就好了,便是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算了,慢慢计议吧。至少眼下,她应该不会走了。
“这段时日多亏了叶小姐,殿下也得好好感谢一下她。”他虽心细,但事情不少,怕他忙忘了,晚歌开口提醒道。
九渊更笑不出来了,她这嘴就没说过几句他爱听的话。虽都是中肯之言,可也昭示了她对自己无意。但凡有些许情愫,都不能将话说得这般大方,这般风轻云淡。不是说娶妻,就是说离开,还催着他靠近别的女子。
烦死了,还不如半死不活躺着呢。当初昏睡不醒时,她日日守着自己,说话、喂药、擦脸,相比之下岂不柔情多了。
九渊脑瓜子疼,生硬地转移话题,“是不是该喝药了?”
晚歌点头,让谨言进来侍药。
九渊见她这安排,微微皱眉,“你去哪儿?”
“你躺在床上时我当牛做马的,如今得轮到我休息休息了。”晚歌促狭着开口,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九渊、叶婧曦、初宸三人的关系日渐亲近,主要是九渊和叶婧曦,时常一起出游,一起逗趣,她教他骑马,他教她下棋。晚歌在一旁瞧着,确实是赏心悦目,一对璧人。启城中渐渐开始传叶婧曦与九渊即将定亲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都开始议论纷纷。晚歌也觉得这婚事不错,但却不知妫璟淮是什么打算,一直没来问过九渊关于这方面的想法。
安平王府的修缮已经完成,明日他们便可以搬进去了。
永和宫住了近一年,最后一晚了,心中生出几分不舍来。
二人在晚膳后从永和宫一路走到到小花园,菊花满园,是秋天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九渊最近心里可是郁闷得厉害,怎么晚歌看起来对他与叶婧曦挺乐见其成啊。
他本以为她是迟钝,可能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意,便学着话本子上的借着叶婧曦让她自己回回味。
现在看来,纯属他自作多情想多了。
这个女子有义却无情。
算了,不指望她了,还是得自己努力。
那架秋千已经有些旧了,晚歌坐在上面一晃一晃。
桂花飘香,月色皎洁,眼下也勉强算是花前月下吧。
“晚歌。”
“嗯?”
“你可愿一辈子留在安平王府?”
“嗯?”晚歌有些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安平王府还缺个王妃。”
莫说应声,晚歌此刻是彻底愣住,连呼吸都不敢。
“我总是害怕你离开,不仅是因为依赖,更是因为喜欢,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他的眸子亮晶晶的,“不是你保护我或者我保护你,而是无论是什么艰难困苦,你我二人都能携手并肩,永不背弃。如此,便是我最想要的一生。”
一字一句像是放烟花似的在脑海里轰然炸开,晚歌一阵一阵的耳鸣目眩。
不是,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啊,这个她没遇到过,没经验啊。
喜欢······好陌生的两个字,晚歌摸了摸自己的心,那里似乎空空的没有答案。
看着他炙热而充满期待的目光,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喜不喜欢的暂且不去分明,一辈子留在启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殿下,你的王妃你说了不算,除了那个人谁说的都不算。”她说的也不算。
九渊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二人隔着三尺距离,恍若千里之遥。
“我不属于这里,启城也容不下我。”
安平王妃,该是名门贵族之后。纵然是小门小户,也不会是晚歌这样的。
无需问她心意,命运就已给出答案。
话本子上总写着什么爱可抵万难,人定胜天,那都不过是些哄骗人的话罢了。
人力有时尽,力所不能及,天道终有定。
有些东西,轻易甘心不好,总是不甘心也不好。
该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悟其可以纵横而行之无忌。
于九渊而言,权势或许可以放手一搏,婚事却是万万不能。他若非要执着,犯这糊涂,便是自寻死路。
九渊心中苦苦一笑,她总是这般清醒,甚至回应的每个字都无关情爱,反衬得他有些天真了。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意放下那点希冀。人生如苦海无涯,总要有些慰藉。
“殿下,有些东西是无解的,多思无益,不如过好眼下。”他的双眼犹如熄灭的灯盏,晚歌见了有些刺痛,云梦山上他纵身一跃,以命换命时尚且满眼温柔,或许自己说话该仁慈一些,“眼下我站在你身边,也正在并肩前行,不是吗?”
只是也仅仅是眼下。
九渊如提线木偶般点了点头,似乎确实是他太贪心了,一步一步想要的更多。从行宫到王宫,从春天结束到他娶妻,最后又想要一辈子。
应该知足一些的。
这样想确实释怀了不少。
可怎么还是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为什么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呢?
谨言寻了过来,说是怡妃娘娘来了。
这几年来她第一次踏出延禧宫的宫门。
逃避了这么许久,思索了许久,矛盾了许久。九渊明日就要迁去王府,今晚是最后的时间了。她本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挺好,还能骗骗自己,人有时候要适当地活得糊涂一些。可最终,她还是选择来求一个明白。她这庸庸碌碌的人生,只为了那一个人一件事拼尽全力过,也该知道一下与命抗争的结局。
“怡妃娘娘可是来问那句话的?”
锦书点头,“叨扰了。”
“他说,日后一切当为自身计议。”
二人温了一壶茶,在小院子里坐下。想起那日延禧宫她的敏感不安,晚歌继续道,“他的心意不曾变过,毋庸置疑。只是觉得自己生生拖累了你,他有愧。”
锦书怔怔出神,想着当初刚进宫做宫女时,她对一切都抱有期望,想着只要有钱治好他的病,日后等她年纪到了放出宫去,他们便可以长厢厮守了。造化弄人的是,她被德妃送给了妫璟淮,痛苦如斯,全靠为他治病这个念头才咬牙苟活下来,可自此她变得很害怕想起他,也很害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因为她知道,他们二人再没有善终。若是病愈,他守诺笃行,愿意等她,可她已是怡妃,永无出宫之日;若负心薄幸,那便是和他人琴瑟和鸣。可若这两者都不是,那便更残忍了,她困深宫,他赴黄泉,失去了所有,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一场空罢了。
锦书便是揣着这样的忧思,惶惶不可终日。
每一种局面都非她所愿。
“往事已矣,你的一生还很长,忘了他吧。”这也是书生的意思。
锦书恍惚着起身,“多谢。”
可是她的一生也早已断在了当初的龙床之上。
怎么就没医好呢?若是这样,她宁可听到的是他移情别恋的消息。
接下来,她又该靠着什么走下去呢?
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如鬼魅般飘出了永和宫。
第二十章 前尘篇(十四)
从洛昕处知道内情的九渊站在檐下见状也不禁叹了口气,高墙之内埋葬了太多东西。
晚歌自知道了他的心意后便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低头含糊地说了句早些歇息便溜进自己房间了。
被子蒙到头,憋死了也没睡着。
喜欢······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她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下山这么久,连道也没悟明白。
睡不着,索性出去透口气吧。
然后便看到了九渊,坐在院子里,一个人不知是在喝什么,身影怪寂寥的。
他听到声响望了过来,晚歌推门推到一半的手开也不是,关也不是。最后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便也走了过去坐下。
酒香浓郁,晚歌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这是身子好了有些无法无天啊。”连酒都喝上了。
九渊微微一笑,“以前有太多的不能吃不能喝,如今我都要补回来。”随即又问道,“怎么睡不着?”
晚歌点点头,埋头干了一大杯,接着又给自己续上,“有些闷。”
也不知她说的是房间还是心情,九渊拦下她这喝酒如喝水的架势,“这酒容易上头,你可悠着点。”
上头了也好,可以不管不顾地睡个好觉。
一壶见底,晚歌又跑去拎了一坛来。九渊倒是没骗人,不消片刻,那股劲儿好像就上来了,晚歌头晕目眩,看天上的月亮都变得模糊重影了。
“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呢?”想起之前的事晚歌随口问道。
“心意,不就是心中所想吗?”
“那你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吗?”她好像就有些不清楚。
九渊闻言只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晚歌缓缓凑了过去,正当她凝神等着他的回答时,嘴唇上骤然落下一吻如羽毛轻轻拂过。
“我在想这个。”
九渊并没有退开,只是微微侧头盯着她。
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耳旁渐渐放大,晚歌心慌意乱,桌上的酒盏也被失手撞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就像自己乱成一团的心跳。
“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她一把推开,落荒而逃。
关门、吹灯、上床一气呵成,晚歌用力捂住自己胸口,还是砰砰乱跳。深呼吸深呼吸,不行,只要一想到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便又乱了心神。
晚歌只得打了会儿坐,等酒劲和睡意上来后才堪堪睡着。
完了,晚歌似乎好像多少有了些后遗症,怎么一见着九渊她就脸红心跳呢?说话也是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
更可恶的是,他还总是笑自己。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搬进安平王府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好吃好喝好睡。启城的波诡云谲让九渊也渐渐站在了人前,几番斗智斗勇后,惟川与凌远多少瞧出了他和谟则是一伙的。
九渊开始早出晚归,也省得晚歌特意避开,同时又在心里琢磨,如今的情形总觉得奇奇怪怪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该怎么办?何去何从?
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晚歌日日思索,日日不得解,那个吻之后,她原本看不清的东西变得更看不清了。
前院好像有动静?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晚歌赶紧溜回自己院子,却还是被对方堵住了。
“跑什么呢?”九渊明知故问。
“我······这不是强身健体吗?”晚歌硬着头皮开口,“你也该多运动运动。”
“哦?”九渊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拉着她到了前厅,“一起用膳。”
“那个······要不你先吃?我最近口味变了,和你吃不到一起去。”晚歌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口味变了?这么巧,我也变了。”
“那个······”
“你这般心虚的样子,可是喜欢上我了?”九渊打断道。
“谁说的?”晚歌立刻矢口否认,“我饿了,吃!”
九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很好,落座吧。”
一连好几日,九渊都拉着她一起用晚膳,然后送她回院子,期间并未刻意多些交流,拉近距离,这让晚歌松了口气,倒是自在些了。
不过,这样每日闲着也不是个事,挺无趣的。她不掺合九渊那些乱七八糟的,便想着找些别的活计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不然日日琢磨着“感情”一词,越琢磨越糊涂。
至于以后的打算,她还没想好,就先不想了。过一日,是一日。有些东西,或许走着走着就明了了。
今日起了个早,还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准备重拾老行当——街头问诊。听说西市那边多贩夫走卒,便去那里吧。路过潇湘馆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听雨,晚歌停了下来。那日泛舟之后只听到那些大人物的动静,而作为导火索的听雨却是没有耳闻。
晚歌走了进去,潇湘馆里人来人往还是那般热闹。
“请问听雨姑娘今日可在?”
主事的妈妈连忙拉过她到一侧,低声耳语,“听雨不在,我们小舟的音律也是一绝······”
晚歌打断她问道,“可是受邀外出了?”
主事妈妈摇头,微微叹气,“她人没了,都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人怎么没了?”晚歌惊讶追问。
“唉,您就别问了,我这小地方还得做小生意呢。”说完转身就走,还让人送客。
晚歌忙拉住她塞了两张银票,“妈妈,我是真的很欣赏听雨姑娘的那一手琵琶,也算是知己,便是她人没了,你给我说说,我也好去祭拜一下她。”
生前风光时,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死后寂寥,还能有心的却是难得。
“就是有一日她突然就消失了,等了好几日也找了好几日都没消息,我们便报了案,官府查了半个月,最后从陵水河里将人打捞起来了,葬在城郊红树林东边。”
“两个多月前?”
“是。”
“多谢妈妈。”
晚歌转身出了潇湘馆。
听雨死了,死在两个多月前,那就是自己去瀛洲时发生的。看来梁家还是出手了,都是上位者,速来杀伐决断。梁涵对她的一往情深成了她的催命符,便是他与关飞原两个人也没能护住这个女子。
晚歌走在街上,心中一阵唏嘘,有些难受。
滔天权势,可人外有人。便是做了那至尊之位,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仍是处处掣肘。又何谈是其他人呢?谁也不能幸免,九渊也是。所以,那一夜她并没有说错,就是一个无关喜欢与否命运就已给出答案的问题。可为什么她还是生了困扰?情之一字,实是难解。她想弄明白,却又一直没能明白,反反复复地揣摩,却是将自己越绕越深。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亦或是她根本就没有心意?
她与九渊是否也算是促成听雨之死的推手?算是吧。她不该与九渊走近,也不该留这么久的。很多事她没掺合,可是站在他的身边便是局中的一员,终成因果。
她错了,悟道悟道,她好像离道原来越远了。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好像不再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裹挟而摇摆不定。悟道第一,其他的都是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了。她不该优柔寡断,他救过她,她也救了他;他待她好,她亦有回报。已无亏欠,问心无愧。恻隐之心,也该断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只能自己去走,无论是她还是他,又或是别人。
心不在焉地支了两个时辰的摊,空中乌云密布,暴雨即将来袭,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刚走过半条街雨便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晚歌心中倒是畅快些许,她笑了笑,就那样不急不缓不躲不避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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