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环毓看到了他一双暗沉的眼睛,心中一惊,但还是咬了一下红唇,鼓起了勇气。
她看着他,慢慢道,“我这次决定回来,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陆双的神色罕见地愣住,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她刚才说的话。
“你知道……我为何会回来吗?”
“我在想,他们或许根本就不希望我回去,或许……他们早就做好没有了我的打算。”
陆双心中一惊,在这方面她算是预感准确。
有些话也许放在以前,顾环毓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但是她此刻看着陆双,缓缓道,“第一个原因,是在我失去记忆,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似乎并不喜欢曾经的生活,现在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很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陆双脸色一变,有些恼怒,恨铁不成钢恨恨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没有比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知道了。
“而另一个原因,是你。”她接着道。
陆双像是被人按中了命门,激动的神色一瞬间停止。
他翕动了一下薄唇,难得地不知所措起来,半晌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难回到以前。顾环毓心里很清楚,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她今后的生活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她并没有退缩。她此刻用了所有的勇气,说出了对于一个闺阁女子而言耗尽全部勇气和脸面的话。
她认tຊ真看着陆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双,我愿意留在这里。”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想和你们就这样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她不想再看到他如此伤心了。
他不该如此落寞。
顾环毓面色绯红,心跳如擂,胆战心惊却仍是勇敢地看着他,直直迎向他的目光,“你……愿意吗?”
陆双久久失去了言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神色不定。
他的沉默在分分秒秒的流逝下让她的勇气一点一点消耗,她开始感到了茫然和难堪,像是快要沉入海中溺死的人,她感到了呼吸困难,用尽了仅存的力气,最后重复了一遍,“……你,愿不愿意?”
下一刻,一双手臂猛地抱住了她。
陆双紧紧抱住了她,力道像是发了狠,她被他紧紧地抱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体内奔流沸腾的热血。
身躯和呼吸都被禁锢着,但她却是释然的、得偿所愿的,她现在轻盈地就像是一只展翅而飞的蝴蝶。
“我愿意。”陆双急急道,“我当然愿意!”
少年拥紧了怀中女郎,头颅埋在她的肩头,一滴滚烫的泪水打在了她的肌肤上,顺着锁骨渐渐流淌至不见。顾环毓感受到了那灼热的温度。
他哭了。
陆双哭了。
顾环毓眼眶一热,险些也要落下泪来,手轻轻搭在他拢起的肩胛骨上,默默地陪伴着他,感受他瘦削骨头下的锋利和易碎,还有那一颗不为所知的心灵柔软。
她想,在得到了他炽烈的笑之后,她又收获到了他的眼泪。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良久,似乎谁也不愿意放开,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离开了她的肩头,拉着她缓缓起身。
有力的手紧紧握着她,她被他牵着在林间奔走,越走越快,越走越疾,高大的少年拉着美丽的女郎在林间奔跑,像是两只相依相随的麋鹿。
陆双紧紧拉着她的手,偶尔回眸看她,笑出一口明亮的白牙,顾环毓从来没有感到这样轻盈过,轻盈地似乎要飞起来,她喘息着看着他的笑容,眸子里也全是笑意,两人一路来到了破庙。
陆双拉着她进去,带着她一起跪下,双掌合十,虔诚地望着拈花的观音像。
“我陆双,今日在观音像下起誓,我愿意一生一世和顾环毓在一起,照顾她,呵护她,一辈子对她好,永不分离。”
野猫们感到了动静,纷纷从角落里出来,绕在了两人脚边。
陆双跪的笔直,阳光下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斜飞入鬓,目光神采飞扬,仰头看着观音像的神态是那样的虔诚。
他对着观音发完誓,转头去看顾环毓。
他看着顾环毓。
在他的眼中,观音像与顾环毓的脸,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顾环毓……”陆双深深看着她,“你愿意吗?”
顾环毓笑着看向少年明亮的眼睛。从没有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如同天神,如此耀眼。
她笑着与他对视,轻轻嗯了一下。
“我愿意。”
那时候在顾环毓的眼里,只有陆家的一亩三分地,只有那一座神圣又静谧的梅山。她忘记了前尘旧事,在她的眼里只有陆双,只有爱情。
而后来,等到她想起来后,这些记忆便又和曾经的记忆换了位置。她刻意要忘了在这里的一切,压抑着不让自己想起。她还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就已经回到了生长的原点。或许在她的心里,这只是一句可有若无的一句话,一阵风一样的轻飘飘,吹吹就没了,在日后经年累月的淡忘下,她大概会真的忘记。
而陆双却永远记住了她说的这些话。
他当了真。
他将她说的这些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将她那日的样子牢牢刻在了心里,在他的眼里,没有哪一个时刻,比那时的她更为动人。
从那时后,所有的瞬间在他的心里都渐渐模糊,只有顾环毓看着他眼睛说出的那些话,只有她那含泪又动容的眼睛,成为他心中永不褪色的瑰丽。成为他日后心心念念的魔障,成为让他又爱又恨的、刻在了骨髓里的不灭执念。
.
陆双与顾环毓拜完观音,伸手便要拉她起来。
也许是他太兴奋了,少年下意识一拉,没有控制好力道,竟然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意识到之后,他干咳一声,赶紧放开了她,顾环毓也往后退了退,站定了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含娇带怯地垂下眼睛,露出修长又矜默的脖颈,如同一只优美垂颈的天鹅。
“……你干什么?”娇滴滴的声音带着颤。
虽是控诉,那声音更像是甜蜜蜜的毛,直接挠到了他的心里去。
红艳欲滴的嘴唇被贝齿微微咬着,轻轻陷下去一块,他曾经偷偷品尝过的味道,那种甜蜜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味道。
陆双心驰意动,舒爽的简直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现在的她是不一样的,她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地被他抱着牵着,再也不是活在那个美丽又虚妄的梦里。她竟然还用这么娇滴滴的声音跟他说话。
陆双呼吸加重,渐渐红了眼睛,但是美人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便轻轻走开了,似一只被惊扰蹁跹飞走的蝶。
他下意识便伸手去拽。
她的倩影纤细婀娜,如同梦境般美丽的不真实,陆双目光不移,不由自主地朝她追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又是他的梦境?
他想的很简单,他想触碰一下真实的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拽住了她的手。
少年的力气极大,她竟撼动不了分毫,更甚至一个不稳,一个趔趄,她再次扑到了他的怀里。
她抬起头,唇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唇。
下巴撞在了他的下颌,微微的痛。
对于顾环毓而言,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这个吻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猝不及防到顾环毓还来不及收回震惊的表情,猝不及防到彼此都还没有认知到彼此嘴唇的感觉,已经一触即离。
顾环毓微微眯起眼,轻轻嘶了一声,眼角渐渐晕出一抹氤氲的红。
她香软的身子还扑在他的怀里,等她抬起眼时,她已经跌进了陆双深邃无垠的眼底。
她如梦初醒,意识到刚才是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脸色大变,慌乱间便要推开他。
陆双却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环毓泪光楚楚,却在看向他时,轻轻怔住。
明明离得咫尺可近,她却好像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整个被蒙住了一层无形的灰翳,眼底一望无际的暗沉令她心惊。
还有隐隐升腾出来的血红。
顾环毓愣住了。
陆双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薄唇抿着,剑眉像是有心事一般微微蹙起,却在久久看着她时,又慢慢平复了下去。
湿漉漉的眼,晕红的颊,一开一合的唇……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皆化为了无穷的诱惑。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的那一句“不嫁”。
这三个字就像是魔障一般,他无时无刻不去回想,拼命忍住想要开口问她的冲动。
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她?
是的,只有那种文韬武略、翩翩风华的人中翘楚,才能配得上她,而不是他这种贱民。
陆双面沉如水,深深盯着顾环毓,双目如剑,目光复杂,久久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长身俯下,揽住她的腰肢,低下头,想也不想地吻上了她的唇。
而从此刻开始,那股滋生在他心底、长久以来阴暗的想法,终于破土而出。
从前如何,他不再追究。
而今后将来,他绝不放手。
第26章
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 轻轻一覆,衔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有别于刚才蜻蜓点水的一吻,带着令人心悸又无力招架的力道。他双手覆上她单薄的腰身, 试探着慢慢向下, 搂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然后微微用力,将她紧贴与他。
他的唇竟然是软的, 是热的, 带着些青草的气息。低下头, 一寸一寸地碾压她。
他似乎不打算草草结束, 这一次绵长而又坚定,娴熟的得心应手, 她的温度、她的心跳, 都完全掌控在了他的手里, 可是唇上传来的急切和凌乱还是暴露了他的生涩与紧张。
顾环毓觉得自己快要化在他的手里, 她从来没有想到陆双还有这样的一面。
是了……她早就该清楚的, 他与狼对峙时,那一双眼睛又冷又狠,浑身上下逼人的戾气比起狼来只多不少,简直神鬼退让,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温柔如水?
可是……可是那寒风中守在门外的身影,那一碗热腾腾的葱花tຊ面, 那些他为她出生入死的瞬间,也都不是假的。
那一双看向她时隐忍又炙热的眼睛, 她又怎么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顾环毓收回推开他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一想, 似乎……也并没有不能接受。
此时此刻,她愿意沉醉于此,她愿意当一次不清醒的人。
那些礼仪、矜持、荣辱……
……都见鬼去吧。
两人皆忘情。
最后不知是如何分开的,顾环毓稳住呼吸,轻轻抬手,覆住剧烈跳动的心口,一张娇靥偏向一侧,上面早已是绯红一片。
她含娇带怯地垂下眼睛,简直不敢再看他。刚才吻的时候还不顾一切,如今分开之后才慢慢重新感到了羞赧。
陆双也是心情激宕,但是他比她会隐忍。
他微喘着,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的手,一双眼睛仍是亮亮地看着她,带着惊人的光泽。
她的唇可真软,腰可真细。
一次又一次的梦里,他便是这样握着她的腰,与她共赴极乐。
“环环……”他忍下滔天的缱绻情意,踌躇良久,终是将那萦绕在心底最执著的念想说了出来,“我娶你好不好?”
他只想娶她,只能娶她。
这辈子,除了她,再没有旁人。
“环环,你嫁我,我娶你。”陆双握住她的手,抬起与她十指相扣,让她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顾环毓愣住。
陆双看向她骤然变色的一张脸,心中一紧。
他觉得是她不愿意,当下眼前竟是一阵阵开始发黑,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强忍下心头阵阵抽痛,开口问道,“……你不愿意?”
顾环毓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她轻轻松开他的手,一张脸早已是满面羞红,低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我只是觉得,现在还……太早了。”
陆双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还好,还好,只要她不是不愿意就好。
顾环毓觉得自己此刻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她竟然有朝一日会越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一个陌生男人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这真的是疯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现在这样,在别人的眼里和无媒苟合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但是自己如今这个情景,又有谁会在乎?
反正在别人的眼里,她刚才和陆双的行为也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顾环毓掩住眼底的黯然神伤,这么一想,心里渐渐好受了一些。她看着围在脚边的野猫,轻轻道,“我如今记忆尚未恢复,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知,如何轻易嫁你?”
陆双急急道,“我不在乎!”
只有你肯嫁我就好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野猫围在两人脚边绕着蹭着,顾环毓看着脚边的野猫,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那若是我比你大,该如何?”
陆双怔了怔,随即又是摇头,“那我更不介意。”
年纪这种东西的,有什么要紧的?
顾环毓说完,也忍不住笑了笑。
自己都叫了他这么久的双儿哥哥了,若是日后一朝想起来,自己的年纪若是比他小还好说,若是比他大,那岂不是又要听他唤她一句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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