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身世浮沉的乱世中,人命真的太脆弱了。顾环毓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绝望,可是总有那么一点微光,将她最终留了下来。
而保佑着她的微光,不仅仅只是陆双,现在还有了别人。
她肚子里的孩儿。
鹅城从人间地狱恢复了回来,李蔚接替了燕王的位置,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停止杀戮,然后雷厉风行地派人整顿鹅城、安抚百姓。
那些死在路上的一具具尸体,被他下令妥善埋葬,安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李蔚又派人开仓放粮,马不停蹄地恢复被摧毁的房屋道路,那些趁乱强杀抢掠的凶徒,被他一一查办,在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鹅城渐渐从阴霾中恢复了起来,但是破坏远比恢复更容易,饶是经历了几天几夜的整治,这座昔日繁盛的城池也已经是元气大伤。
慕容彦知道了燕王已死,群龙无首之后,立刻便攻了过来。
那一夜炮火连天,半个城池都陷在了一片火海之中,陆双率领燕军拼死抵挡,才勉强稳住了形式。
燕军一时失了燕王,又历来看不上土匪出身的李蔚陆双,一开始并不听话,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陆双没办法,只得将那些反骨全部杀了,他一剑一剑杀了数名大将,亲手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大营之上,以儆效尤。
饶是这样,那些偷奸耍滑者、阳奉阴违者也大有人在,导致军中上下作战效率低下,大大地助长了慕容彦的气焰,我方损失惨重。李蔚大恨,将这些人全部斩首示众,凡有不听话者,便一个一个全部杀了,人头就这样砍了几天几夜,大营里尸骨漫天,宛如炼狱,在这样的血腥镇压之下,终于再无一个反对之声。
陆双在外面做的这些事,是从来不让顾环毓知道的。每次他都拖着一身疲惫的身躯回家,脸色甚是骇人,甚至有的时候衣服上都有浓重的血迹。
回到了家里,他却从不说累,第一件事便是去沐浴,将外面的味道全部洗去,然后才去见顾环毓,关怀备至地询问她今日的身体状况和饮食,再亲自喂她吃饭,给她洗脸洗脚,活生生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养。
顾环毓气色不错,被陆双吩咐丫鬟一天天做的补品滋补的很好,她啼笑皆非地看着在给她擦拭着双手的陆双,心里暖暖的,柔声道,“还有丫鬟在,不必你亲力亲为,再说我自己可以的。”
陆双抬头看她,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喜欢这样伺候你。”
夜里他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上床睡觉,随即自己也翻身上来,大手环住她仍然纤细的不像话的腰身,轻轻抱住了她。
“夫君,你是不是很累?”顾环毓抬手,忧心地拂上了陆双的眉眼。
她虽然足不出户在家里养胎,却也隐隐知道外面的风云。慕容彦的大军还在城外虎视眈眈着,而陆双正在与他拼死战斗。
他在保护着全城的百姓,也在保护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竟然叫他夫君。陆双心里一暖,他拍了拍她的手腕,“我不累,快点休息吧。”
顾环毓看着眼前的俊朗非凡的男人,心中一动,凑过去,轻轻亲了他一下。
这是顾环毓难得的主动,陆双唔了一声,随即猛地抱住了她,不让她离去,加深了这个吻。
他动作凶狠,如今的吻技越发炉火纯青,喉舌深深地攫取着,一番下来,顾环毓早已呼吸不畅、面红耳赤。
感觉到腿间有什么外来的异样,顾环毓还没意识到什么,陆双就先一步松开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有些狼狈,迅速地翻身下床,离开了卧室。
旁边的耳房,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顾环毓脸唰的一下红了,立刻知道了他在里面干什么。
过了好长一会,陆双才重新回来,颇为虚脱地倒在了床上。
顾环毓沉默着,不敢开口问什么,红着脸抿着唇,安静地听着他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陆双平复下来,重新翻了个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睡吧。”他再次亲了亲她的脸。
可是说是睡了,陆双却迟迟没有睡着,顾环毓能够感觉的到。
烛火早已熄灭,她在黑夜里侧脸去看他,轻轻问,“夫君,你怎的了?”
黑暗的帐子里,陆双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
“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顾环毓怔住。惊愕于他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夫君?”
陆双沉默,陷入了迷惘之中。
那些燕军大营里的将军,他们曾经也是骁勇善战、救百姓于危难的英豪。
而他和李蔚几乎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燕军亲手在几日之前将鹅城变成了一片地狱,而此刻,是他接替了他们,取而代之,成为了地狱之中的新的修罗。
若说那燕军犯下了滔天重罪,那么杀了燕军的他们,又算是什么?
以前在玉骅山,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都是可控的,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但是如今成了将军之后,他茫然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永远不能保证杀的人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该死的。
他越来越感受到了慕容彦的那种感觉,原来站在了权利的顶峰之上,你的一个念头便可以决定百万人的生死。甚至你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伤春悲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你不走,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第76章
陆双陷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自我怀疑之中。
他深深地意识到, 自己再也不是梅山上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年郎了,而是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领。
而这一切,他无力改变。
他如今的双手, 已经满是血腥, 如何能配得上高洁的她?可是如果不这样做, 他永远也配不上。
陆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双手开始无意识打起了颤。
他很怕, 怕这样的自己, 会让她觉得陌生、害怕, 甚至于厌弃。
到那个时候, 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她?是不让她离开,一意孤行, 绑住她一生一世吗?
可是绑住了身体, 心呢?心又要如何?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了。
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很痛苦, 顾环毓轻轻覆上他的手, 柔声道, “陆双,不要多想,在我的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身边的男人慢慢止住了抖。
顾环毓心中一痛, 想了想,又慢慢继续道,“你能这么在意,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正如同我当初设计害死了柳氏一样,在我的眼里, 她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也差点害死了我, 如果我不杀她,那么她就会反过来杀了我。我想你此刻的境遇,和那时的我一样。”
“在我的眼里,柳氏是坏人,是害了我半生的女人,她该死,杀了她,我问心无愧;但是在我妹妹顾芷兰的眼里,是我杀害了最疼她爱她的母亲,而她的眼里,我才是那个恶人。所以她恨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理解她。陆双,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你站在了别人的立场看问题,就很容易把别人的罪恶担在自己的身上,你能这样看,tຊ说明你还是本心善良,你没有变。”
顾环毓声音温和,轻轻握住他的手,宽慰他道,“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曾经的那个梅山少年,你已经努力做到了最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跟了你。”
陆双心里阴暗的阴霾好似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瓦解了。
如同照进来了一束天光,正在慢慢地稀释,他暗无天日的心灵。
陆双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可置信,“……环环,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顾环毓微笑,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看开一点,至少为了你自己,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夫君。”
最后一声夫君,温柔且娇。
夫君两个字,听的陆双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阴霾一扫而空,“好,我听你的。”
他俯下身,闭了闭眼,亲了亲她的脸,又爱抚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声音温柔,“好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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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城在李蔚的重建下慢慢恢复了生机。
街道上那些被焚毁的建筑修葺完毕,横死的百姓也均得以安葬,百姓们渐渐脱离了屠城的阴影,又开始重整旗鼓,正常活动了起来。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大有人在,就算拼命振作,也免不了眉梢之间的愁云惨淡。看着未免令人唏嘘。
照顾顾环毓孕后起居的马妇人便是其中一位。
据说她的一家老小全部被燕军杀死了,只剩下了她一人,日日在这条街巷乞讨,两个小丫鬟每次出门都能看到她,听的多了,顾环毓见她可怜,又从丫鬟嘴里知道她以前给人做过乳娘,遂把她带进了府。
陆双回府后看到此人,当时只是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顾环毓问。
陆双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只是鹅城近日混进了不少奸细,有些敏感罢了。”
顾环毓于是松了口气,“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妇人,我觉得她可怜。”
陆双:“虽然如此,我让那两个丫鬟多留几个心眼,你也要小心一些。你如今有了身子,更是一点马虎不得,我也会尽量抽空回来多陪陪你。”
顾环毓点了点头,心情又开始沉重。
她知道鹅城外,慕容彦的定北军还在虎视眈眈,鹅城内的奸细,十有八九就是他放进来的。
那个男人又要做什么?
顾环毓一直竭力避免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如今陆双正在与慕容彦交锋,自己在亲眼见证着这一切,战争的残酷,容不下两个胜者。
她自然是向着陆双这一边的。
可是慕容彦此人心机狡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顾环毓曾经深深体会过,险些几次落入他手,并且没有逃脱的可能。
她相信陆双的能力,但同时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夫君。”顾环毓担忧地抓住陆双的衣角,临走之前叮嘱他,“你要一切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陆双知她心中不安,忙安慰她,“不要多想,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如今顾环毓身怀六甲,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安然无虞。
她如今有孕,腰肢身段却依旧纤细的不像话,举止投足之间都愈发娴静温柔,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令陆双时常看的失神。
陆双半跪下身,将脸轻轻贴在她依旧平坦的肚腹上,眼神温柔下来,感受着柔软细腻的温度,“孩子怎么还不踢我?”
顾环毓忍俊不禁,“这才多久,要等到再几个月,孩子才会动。”
“是吗?”陆双也笑了,“那我等着。”
“环环,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我便带你回梅山看一看,可好?”
战事吃紧,分秒必争,他一直没有时间给顾环毓一个婚礼,这是他目前最大的遗憾。等生下孩子之后,他要带她回到梅山,在父母与天地的见证下举行婚礼。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顾环毓,是他陆双的妻。
而他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猎户了,他,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
顾环毓目光柔和,抚了抚陆双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
陆双一方面冷静地应对慕容彦的袭击,一方面又忙中抽出时间来陪伴顾环毓。他的心里憧憬着圆满的以后,这场战争他势在必得,□□虽然疲惫不堪,但是精神却如此充实。
可是他没有想到,几个月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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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的内奸装作流民混进了鹅城,虽然被季清风揪出来了好几个,但是还是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他们在鹅城之内煽动风言风语,创立了红莲教,大肆宣传教义。
鹅城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创伤,每个人的心里都很脆弱,如何能够逃的开红莲教的蛊惑?很快城中越来越多的百姓被煽动了起来,仿佛好不容易抓到了精神寄托,他们变得易怒、癫狂、歇斯底里。
好不容易平息了屠城的风波,又被红莲教再次卷入漩涡之中。□□的蔓延速度如同瘟疫般可怕,半个月后,半个城的百姓都陷入了一种麻木狂热的状态之中,人心惶惶,甚至就连一部分士兵,都开始陷入了自我麻痹之中。
人心一旦毁掉,所有的一切都完了。李蔚拼命派人搜查红莲教,焚烧了无数教义,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教徒,可是那些早已经鬼迷心窍的百姓却仍是一个个前仆后继,仿佛野火烧不尽般难以根除。
陆双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好不容易重建好的鹅城又会沦为如此境地,他发动铁血手腕,强制性地抓走了一批被毒化的百姓,将他们关在牢狱分隔管理,又杀了一批大肆传播的教徒,遏制住源头,这才堪堪制住了红莲教的蔓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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