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霖铃要去的土市子街和韩玉要去的大相国寺是两个方向。两个人不得不在此地告别。
韩玉对霖铃说道:“先生,我给你写个地址,你之后安顿好可以来找我。”
他一口一个先生,倒让霖铃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霖铃确实需要他,就说:“那是一定的,我过几天就去找你和田生。”
韩玉把地址抄好塞到霖铃的手里,然后行礼而别。
霖铃把韩玉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袖管,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何净给的地址方向走去。
第184章 知己故交
汴京有两大闹市区,一个是州桥以南南御街中段,另一个就是土市子。其中土市子街位于潘楼往东第二个十字街,这里有东京买卖竹竿的集市,所以又叫竹竿市。
再加上附近潘楼街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商贸市场,各行各业都在这里经营,所以土市子街附近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不过霖铃去的丕园倒是闹中取静,位置选在土市子街最靠里的一处地段,没有街口这么喧嚣。
丕园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看上去灰扑扑的,大门上也没有匾额。
霖铃心里有点打鼓,心说这家人不会已经搬走了吧?不然怎么连个门庭也不打扮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在大门门环上扣了几下。不多时,一个中年仆人开了门,上下打量霖铃道:“你找谁?”
霖铃赶紧把何净的书信递给他道:“我是明州何润泉的朋友,他有一封书信托我带给贵宅的主人,劳烦您帮忙传递一下。”
对方接过信喵了一眼,又上下打量霖铃几眼,然后说道:“你等一会。”说着又关门进去了。
霖铃觉得有点不妙,感觉这家人家有点靠不住。如果在丕园不能住,那她只好去大相国寺找韩玉他们。
唉,早知干脆直接随韩玉一起去大相国寺就好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和说话声。
紧接着大门又“吱呀呀”地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几十口人,男男女女都有,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头发有些灰白。
那妇人一看见霖铃,就快步走过来下拜道:“姑娘光临敝舍,妾身疏懒成性,未能及时迎接,请姑娘恕罪!”
说着,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风割麦浪一般呼啦啦下拜,一个宅子门口跪满了人。
霖铃吓得差点要昏过去,赶紧扶起老妇人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小女子来京城送个信而已,夫人为何要行这样的大礼,折煞我了。”
那妇人笑道:“娘子是恩公亲自写信托付的朋友,妾身安敢不尽心!”
霖铃一头雾水:恩公?谁是恩公?她是在说何净吗?
对方见她疑惑,笑着说道:“我已命厨房备下一桌酒席,娘子先随我进来。”
说着,她挽起霖铃的手,笑呵呵地引霖铃进入丕园。后面那些小辈都规规矩矩地跟着,各个举止都很恭敬。
那妇人引霖铃穿过几条庑廊,走到主屋前面。在走路的过程中,霖铃朝四周打量了几眼。
只见这个园子的面积并不小,但是布置比较简朴,除了树木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一花一木也算是停停当当,看起来非常整洁。
霖铃随着那妇人进入主屋。她先让霖铃上坐,叫下人给她上茶。霖铃再三谦让,但是拗不过那妇人的盛情邀请,只好胆战心惊地坐下了。
她一坐下就发现更加不安,因为一屋子的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全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着。
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又站起来,对着那妇人行礼道:“夫人,请夫人告知姓名以供在下日后报答,否则小女子实在难当夫人如此盛情。”
那妇人又和她客气一通,最后两人终于各自坐了一个座位。
等仆人上茶后,妇人说道:“妾身姓窦,先夫姓戚名忠。先夫生前曾与恩公何先生有旧。先夫被冤,何先生力排众议为先夫伸冤,最后竟连累他自己辞官不做,回归故里。妾身每想到此处,总是痛愧万分,恨不能当面拜谢恩公。可惜恩公辞官后音讯皆无,我多次派人打探,也不知恩公流落何处。此次要不是姑娘来,妾身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恩公的下落。故而姑娘也是戚府的恩人呢。”
霖铃大吃一惊。
原来丕园就是被冤杀的戚忠的家,何净给自己介绍的就是戚忠的遗孀和家人!
她立刻跳起来对窦氏行礼道:“原来夫人是戚将军的宝眷。何兄已经把戚将军的事迹告诉了我。戚将军一身忠烈,小女子十分敬佩,如何敢受夫人的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窦氏眼中流下两行眼泪,对霖铃说道:“妾身与孩儿们能够无恙,先夫能够平反,全都仰仗恩公的仗义。妾身有生之年,如果不能让儿女当面拜谢恩公,妾身便是进了棺材也不能瞑目。这次侥幸得到恩公的音讯,实在是老天垂怜,三生有幸!姑娘,妾身问一句,恩公他现在何处,人还好么?”
霖铃连忙说:“何兄现在明州一家书院教书。他身体很好,请夫人放心。”
“这样就好,”窦夫人面露喜悦之情,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让霖铃看着分外动容。
窦夫人又转身对几个儿女说道:“你们上来和方姑娘见个礼。”
几个戚家的小辈立刻走上来和霖铃的见礼。因为何净在心中说霖铃是他挚友,再三拜托,所以戚家几个小辈对霖铃都分外客气,行的也是见长辈的礼,只有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冷淡。
霖铃和他们几个一一打了招呼。戚忠一共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分别是戚山,戚姜和戚席,两个女儿是戚玉和戚月。
等大家都熟悉了,窦氏命人带霖铃到客房休息。因为何净的面子,她给霖铃安排的是整个丕园最宽敞最舒适的客房,还把自己房中的很多梯己物件拿给霖铃,生怕霖铃住得不舒服。
霖铃在堪比现代豪华套间的客房里待了一会,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情十分愉快。
她没想到窦氏竟然对自己这么客气。不过这一切都是看在何净的面子上,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何净。
她想到之前何净邀请自己云游四海,心头涌上一层淡淡的触动。
但这种触动并不像她想到子骏时那样澎湃激昂,只是一种淡淡的温暖,就像风吹过湖面时泛起的细细涟漪。
**
到了傍晚,窦氏派仆人到霖铃房中,邀请她去牡丹堂赴宴。
窦氏喜欢花,家里的厅堂都是用花来命名的,什么牡丹堂,芍药斋,荷香阁之类的。霖铃住的房间也叫桃花斋。
霖铃赶到吃饭的地点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桌子上也满满铺着酒菜。大家相互谦让一番,然后一起坐下开动。
窦夫人亲自替霖铃把盏,又让丫鬟给她布菜,把霖铃弄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猜测窦氏肯定把自己当成了何净的重要客人,所以拼命讨好自己。其实何净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当着窦夫人的面说,只是不断和窦氏道谢聊天,争取把场子搞得热一点。
她另一边坐的是戚山。这孩子今年十六岁,长得虎背熊腰的,话也会说。他也时不时和霖铃搭几句,问的也大多是关于何净的问题。
说着说着又说到何净当初为戚忠辩白的事情。窦氏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动情说道:“先夫在世时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对我说,原以为文人都是纸上谈兵,耍嘴皮子的人,谁知道这世上竟也有像恩公这般狭义心肠的文人。”
霖铃也连连叹息。她见窦夫人身上衣服比较朴素,没那些个绫罗绸缎之类的装饰,忍不住问窦氏:“戚将军走后,夫人的生活用度可还能保障?”
窦氏说道:“有赖官家恩典,先夫虽然伏罪,但好在官家没有治罪我等,反而一应补恤照样发放。近年来朝廷又为先夫平反,还让大郎荫补先夫的官位,可见官家圣明。”
霖铃一愣,转头问戚山道:“最近朝廷给你荫补名额了么?”
戚山连忙说:“给了,不仅给了,官家还亲自在集英殿接见了我,与我说了好些话。他说之前家父为国捐躯受了委屈,让我好好侍奉母亲,为国家效力。”
一旁窦氏点头道:“官家如此恩典,可见他对先夫亦有追思之情。”说着说着,她又掩面痛哭起来。
这下满桌子的人都纷纷哭泣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像追悼会现场一样,一屋子都是哭声,只剩下一个尴尬得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的霖铃。
而且说实话,她心里也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皇帝老头子把戚忠杀了,戚忠一家人还对朝廷感恩戴德的?换了她早就揭竿起义了。
难道宋朝人都有受虐倾向?
第185章 豆豆姑娘
窦夫人哭到一半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收住眼泪说道:“好了都别哭了,如今先夫沉冤得雪,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大家这才纷纷止住眼泪。
窦夫人笑说:“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亲自拜见恩公,将先夫平反的事告诉他。方姑娘,你可将恩公的住址告知于我,好让我亲自去明州见他?”
“这个嘛…”霖铃有点犹豫。
她犹豫的原因不是想瞒着窦夫人,而是以何净的性格,可能并不想被人打扰。
更何况何净马上要南下度假去了,戚家的人过去可能会扑个空。
窦氏见她犹豫,便知趣地闭口不说了。不是她放弃,而是知道时候未到,没必要逼得这么紧。
大家吃着酒菜聊着天。窦氏今天非常高兴,不断让几个儿女给霖铃敬酒。其他几个人都照办了,但是轮到戚月时,她却表情淡淡地坐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
窦氏一愣,赶紧催促道:“月儿,快给方娘子敬酒。”
戚月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冷冷说道:“母亲,女儿今天身上不好,不能饮酒。”
窦氏和霖铃都愣住了。霖铃刚才就发现这个小姑娘不像她几个兄弟姐妹,对自己非常冷淡。
她前面还不在意,以为是人小姑娘年纪小怕生,但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怕生,看样子是对自己有意见。
这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哪里得罪她了?
她忍不住朝戚月多看了几眼。只见戚月身穿一件月白色褙子,下身一件藕荷色湘裙,眉间点着一粒淡淡的梅花钿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只是这百合花冒着一股淡淡的冷气,就好像是开在冰箱而不是花园里的。
窦氏见女儿这种态度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责备道:“月儿你怎的如此不懂事?何恩公家的贵客前来给我们报信,何恩公又再三拜托我们照料好她,可见他对方姑娘的重视。你如此使性子是个什么道理?”
她这番话说完,戚月突然站起来对窦氏行个礼道:“母亲,女儿身子不适,暂时不能相陪了。明日再来向母亲与贵客请罪,失陪。”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一桌子人当场就石化了。
窦氏也尴尬到不行,连忙对霖铃赔罪道:“妾身平日对女儿疏于管教,以至于她娇纵成性,方姑娘切莫放在心上。妾身一会便去她房间与她说道说道,让她来与方姑娘赔罪。”
霖铃也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还不至于小气到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当即笑着说:“没事没事,窦夫人不用放心上,也不要去说她,我没关系。”
窦氏笑着叹口气,继续让仆人给霖铃布菜。
**
第二天霖铃就去大相国寺附近找韩玉他们。韩玉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在大相国寺后巷穿进去再拐几个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算是大相国寺的一个三产地盘。
在那边霖铃见到了佟老伯一家,朱勉,韩玉和孔寅斋中考中的那个学生。一大群人挤在三个面积很小的僧房中,虽然艰苦倒也其乐融融。
因为霖铃穿的是女装,秀秀一看见就激动得扑上来,搂着霖铃笑道:“你把俺也给骗了。”
几个男的第一次看见霖铃的真面目,惊喜之余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朱勉,一直张大嘴巴瞅着霖铃看,被秀秀笑骂了几句。
霖铃问韩玉他们:“你们见到子骏和明远了吗?”
韩玉摇摇头:“子骏和明远一直被藏在府里,我们哪敢去找他们?”
霖铃心下黯然。是的,这两个男孩子现在都被当成“潜力股”保护着,那几个大官哪肯把他们放出来?换了是自己也得把他两锁着,免得好白菜被人给拱了。
韩玉看霖铃伤神,便说道:“不过过段日子便要省试了。到时候考场上见到子骏和明远,我再把先生来京城的事告诉他们。”
霖铃一听立刻说道:“不要!”
韩玉愣了一下。霖铃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知道让她现在见子骏,她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确切地说她既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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