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余也疑。
方才说有虫子她就不信,现在小娘子也站出来了,她便跟在小娘子后面帮腔:“我从没在店里见过这样大的虫子!”
她们店铺用油重,每日都要消杀一遍的,特别是入了夏,更是一日两次,阿余每次蹲下去掏那菜渣子都犯恶心、还腰酸背痛,就是为了防止蚊蝇滋长,监生们也都夸过周边就属她们这最干净。
要这样都还生虫,阿余真要怀疑人生了。
“少废话!总之它就是在这了,小娘子,你看你怎么交代?”
“什么交代?”
“看你是想私了,还是想我们出去闹大了,哼哼。”
耷拉眉像是这群人中的“军师”,反应最快,也最难缠。
再看那桌上锅子开了这么久,菜却码得整整齐齐,一动未动,仿佛方才催着上菜的那群人不是他们。
乔琬便明白了,这是来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要找茬的,不管她们怎么招待都没用,一开始就碍了这些人的眼。
她好奇:“私了,是怎么个了法?”
鹰钩鼻道:“十两银子。”
嚯!
阿余和周围监生都倒吸一口凉气,乔琬也差点不能保持面上淡定。
好个狮子大开口!
“我看还是算了。”有那相信乔琬的,到这会已经品出来对方无赖了,提出建议道,“还是监市请来评判评判。”
“哼,我看压根用不着!”柳廷杰重重一哼,指着那虫道,“几位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吗?若真是从油锅里捞出,这油的温度有多高,这虫子怎么可能还是活的?”
“况且这虫子身上根本滴油未沾。”吕穆气定神闲地补充。
“根本就不是从我们锅里捞出来的!你们诬赖!”阿余找回了底气。
众监生随他们的话再去看那桌上虫子,果然如此。
即便是再迟钝的,也都反应过来了:“好哇!竟拿着我们当猴子耍,见乔小娘子和阿余弱质女流,讹诈她们!”
“泼皮无赖!该扭送府衙!”
“你们饭不干净,还反咬我们弟兄!”
“大哥,教训她们!”
鹰钩鼻显然没料算到这里的客人不买账。
其实也跟乔琬店里食客的黏性高有关。
大家日日都在这吃,都很好,他们头回来就出了问题,又圆不回来,大伙可不相信乔小娘子么?
鹰钩鼻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气得不轻,一把抄起长凳:“他娘的!不赔钱,那就砸!”
第27章 公堂对峙
乔琬眼神一眯,还不待她反应动作,监生们纷纷见义勇为:“小娘子们退身后去!”
选择困难症之许监生也冲在了最前面,那日被杭劭的“义之所在,蹈死不顾”一番论调激过,热血沸腾,很有些拳痒。
不过,还不至三招就被打趴下了。
那几人再勇武,也双拳难敌四手,十几个监生将人团团围住,内圈七八个武将家出身的使了功夫将他们压制身下,连一片碗盘都没碎,就将人给制服了。
乔琬笑眯眯地蹲下去捏那耷拉眉和鹰钩鼻的耳朵,瞧他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情大好:“几位,想私了还是闹大?”
“哼!”鹰钩鼻羞于见人,气得闭上眼,不去看她。
耷拉眉问:“怎么个了法?”
“公了的话,便是像那位小郎君方才说的扭送府衙了。你们这情况...嘶,说不得要打十几个板子,养上一个月。”
鹰钩鼻的眉毛狠狠一跳!脸上肌肉扭曲。
接着,就听见一直温温柔柔的乔琬沉下声道:“若不想挨板子,那就老实交代出来,是谁叫你们做的,为何叫你们来!”
“哼!”那鹰钩鼻听了这话,眼睛“唰”地睁开,讥道,“就怕我于人前说了,小娘子再没脸见人。”
乔琬“呵”地一声,冷笑:“你说说看。”
“快说!”柳廷杰压着鹰钩鼻颈间的手肘更用力了。
“没谁使我们来,是我们自要为兄弟向小娘子讨个说法!”他们中有沉不住气的嚷嚷。
乔琬拧眉。
鹰钩鼻饶是被压在最下面,也不愿输了气势,扯着一边嘴角冷笑道:“小娘子自顾挣大钱快活,难道不知我们兄弟被你伤透了心,躲在家买醉,整日连书也读不进去。”
“哦?”乔琬气得笑了出来,幽幽道,“你们这位兄弟,不会是姓陈吧?”
“哼!算你还有种,没有装傻。”
乔琬嘴角抽抽好几下。
这陈生!
那日之后,还以为自个再也不会听见这名字了。
眼见小娘子被抹黑,阿余气得脱口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小娘子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敢上门来提亲,我们小娘子体体面面,好茶好水好脸色送走他,哪点对不住他了竟还找你们来寻麻烦!呸,阴险!”
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连气都不顺了,胸口起起伏伏好几下,才接着道:“他阴险,你们也不是好人,凭什么指责小娘子!”
鹰钩鼻脸色大变,挣扎着要去拽她:“臭小娘们竟敢骂老子!”
却被柳廷杰一个翻身牢牢坐在□□,反剪双手:“老实点你!”
鹰钩鼻再挣扎,却连动也动弹不了了。
自己快三十了竟打不过一毛头小子,鹰钩鼻深觉丢脸,怒道:“如今我都交代了,还不快让他们把我们松开?”
乔琬道:“可以。”
“不过,”她声一沉,“我自要去验证一番你们话中真假,还烦请你们跟我去府衙走一趟...”
“我们都照你问的说了,你还要把我们送官府?娘的,还不如不说!”
“你这小娘子果然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
乔琬沉下声:“非是问责诸位,而是请诸位作证。我愿与陈郎君当堂对峙,由府衙还我一清白。”
鹰钩鼻拧起眉毛。
现下双方都说得真真的,他脑子一向简单,根本判断不出他二人是否真有瓜葛,他虽偶尔收别人钱去找茬,但生平最恨就是人骗他。
此时半信半疑道:“喂,小娘子,闹大对你有什么好处?陈兄可是秀才公,你就不怕公堂偏袒他?”
吕穆一直听着,这会也皱起眉来:“乔小娘子,倒不如我与柳三去寻那人为你讨个公道。”
阿余也忙点头:“是啊是啊,小娘子,闹到府衙兴师动众不说,恐怕有那好事者之后嚼口舌,说你苛刻...”
对乔琬名声也不好。
乔琬对吕穆等人道过谢,坚持道:“在我什么也没做时,便谣传我薄情寡义,若我宽容,他还指不定要在背后搬弄多少。索性今日将我苛责之名传出去,也省得他日再来个李郎君钱郎君之流。”
众人平时见到的乔小娘子都是温柔可亲的,阿余私下见到的小娘子则是活泼伶俐,都甚少见她这般坚决的模样。
阿余心道小娘子这是气得狠了,早知那日就不该给陈生脸。
鹰钩鼻听了这些话,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
他沉吟片刻,道:“成,我跟你去!”
耷拉眉被压在吕穆身下大喊:“大哥不可啊!!咱们前些日子才被放出来!”
周围人都“嗤”地一笑。
鹰钩鼻与她商量:“只我一人跟你去,放了我兄弟们。”
乔琬点头:“可。”
她面上一派坚决,毫无惧色,此时鹰钩鼻已信她有七分,渐渐对陈生的话生出动摇来。
而到了公堂之上,乔琬从搬进洪家那日起开始,盘顺了二人之间的所有交流,总共也不过些“吃了么?”“吃了。”“晨好。”“郎君也好。”诸如此类话,又有胡娘子夫妇帮着作证。
她素来口齿清晰、条理顺畅。言辞间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
而到了陈生那边,平日里“之乎者也”、“噫嘘唏哉”长篇大论的舌头忽然就失灵了,惊堂木一拍,抖着嗓子连“堂下何人”都回答不顺。
鹰钩鼻发觉资自个被耍了,怒了:“酸秀才,敢耍老子!”
一怒之下,就将那日陈生是如何醉酒之后出言不逊惹到他们兄弟几人,又如何求饶诉苦,将乔琬塑造成个负心人,直言自个买醉伤心都是因为她。
鹰钩鼻被个寡妇耍过,除了骗子之外最恨就是负心人,又同情陈生与他一样都为情所伤,扯着他结拜成了兄弟。
陈生见他们信了,或是为了戏耍、又或是为了让几人更信自己,又捏造了些更过分的。譬如乔琬落魄时花了他不少银子,如今自个有钱了又看不上他...
几兄弟当即义愤填膺,要为他讨回公道,陈生当时有些慌了,但若直言自己是编造的,又会面临被痛打一顿,只好寄希望于乔琬会选择给钱息事宁人。
乔琬都有些听乐了。
所以,他们要那十两银子也不是为了讹诈,而是为兄弟“报仇”,还真是仗义。
陈生被判了二十个板子。
这其中有没有李公绰的手笔先不谈,在鹰钩鼻也被判了十个板子,自己一瘸一拐还担心陈生报复,追出来要送她回家时,乔琬失笑:“怎么这会不跟踪了?”
指的是上回夜里他躲在路边打探她行踪事。
鹰钩鼻一脸愧色:“抱歉了,这次是老子识人不清。”
“陈郎君应当没那心思,我瞧着他连地都下不了了。”
阿余恨恨道:“我见他还瞪小娘子呢,就该再打他二十个板子!”
“那可真就进气少出气多了。”乔琬幽幽道,脸上却瞧不出来半点除幸灾乐祸之外的神色。
这小娘子,怎的又和昨日所见不同了?
撇下神色复杂的鹰钩鼻,二人自顾走了。
从府衙回来后直至晚间,阿余仍有些郁闷。
乔琬看她一眼,暂且不理,先去开门,外头有人敲门。
“你是...”
乔琬打量眼前的圆脸白面小厮,脸熟,却记不起来是谁身边的了。
“五娘子不记得我啦!”阿昌笑嘻嘻地,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阿余这会子敏感得很,听到男子的声音一下挤了过来,眼神戒备:“谁?”
“我是阿昌啊!”阿昌挠挠头,看向乔琬,“五娘子,我家爷托我给您送东西。”
“你是阿昌?”乔琬也笑了,徐璟的人啊,“多年不见,阿昌还是这般喜庆。”
喜庆指长相,圆圆脸圆圆脑袋,圆圆眼睛圆圆嘴,恐怕阿昌还是狠下心减了些才变大样,小时候则比现在更圆,否则乔琬也不会完全认不出来。
乔琬当初戏称他“阿圆”,配上清冷板正的徐璟简直是奇景。
她奇道:“甚么东西劳动你大半夜送来?”
阿昌指一指路口:“也不是,爷方下值呢。”
乔琬“哦”了声,还奇怪他怎不亲自过来。
阿昌掏出匣子:“请五娘子一观。”
乔琬接过,打开,一柄通体寒光的短刀静静卧在里头,刀柄上镶嵌各色异石,摸上去却温润不硌手,一看便价值不菲,她也知是为了什么,倒是难得称心,又真心感激他。
乔琬谢过,又道:“徐司业可在车上?”
阿昌犹豫了一会,只是她恰巧低头去收那刀没瞧见,很快点头:“在。”
“那你等会。”
乔琬回到里间去,将那开得正好的茉莉剪下来一支。
这正是当日徐璟送的那盆,开了许多,她移栽了些回家里。
将刀从盒子里拿了出来,茉莉放进去,递还给阿昌:“你再将这给他。”
阿昌应声告辞,回到马车旁,徐璟已敲打完那群地痞。大哥因养伤不在,耷拉眉为首,几人纷纷讨饶知错。
拿到茉莉,徐璟一头雾水地端详了许久,乔琬也没有叫阿昌带话回来,他最终也没琢磨出来什么意思,只好回去后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在了枕边。
醉折一枝簪鬓睡,晓来印却枕痕香。
伴着幽香,一夜好眠。
次日早,失眠了一夜的阿余顶着两个青黑大眼圈,唬了乔琬一跳:“没睡好?”
阿余却是想通了件事:“小娘子我要学武。”
第28章 栗子糕
短短几个月接连经历赵若炳和陈生两件事,阿余在辗转反侧一整晚后终于发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若自己拳头硬了,就不会有人敢来骚扰她们了。
乔琬点头:“可以啊。”
孩子找着了自个的兴趣,挺好的。
作为鼓励型家长,乔琬二话不说就带她到附近的武馆拜师,交了束脩。
阿余拜师的这位拳师姓方,资历很老,四十来岁,方脸阔肩。
爱笑,笑声极浑厚,一听就是练家子。
他人也很有意思。
不是那种诙谐风趣油嘴滑舌的有意思,而是一本正经的有意思。还同乔琬打商量,束脩不收她们金银,而是请他吃两顿锅子就行。
乔琬笑道:“两顿如何能够?方师父什么时候想吃,尽管来就是。”
说定之后,方拳师又试阿余的身手,一招就把她给撂倒了,还叹道:“其实若要学,该早几年开始的,十岁之后的人骨头都硬了,不好学。”
阿余尴尬地爬起来。
她自认为力气是不比那些男子差的,没想到师父一招就让她认清了现实。
乔琬赶紧安慰地拍拍阿余的后背,轻咳一声,委婉道:“有心不怕晚嘛。”
阿余又腼腆一笑。
方拳师咂摸了一下她这话,倒很认同:“小娘子说的也对,这孩子手脚长得跟猴样,学什么都快。”要不是看天赋还行,他也不能够一大把年纪收个女娃娃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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