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自个都没忍住买了一套,淡鹅黄的抹胸,长褙子较之颜色更深一些,衣缘则是绣了些与破裙同色的素色兰花。
一点点而已,就让这衣裳比寻常印染的贵了一倍不止。
这样的衣裳,穿着干活、日常进进出出指定是不行的,恐怕没几个时辰就磨得起毛,也节日出行游玩的时候能拉出来撑撑场面了。
但三人还是很高兴。
尤其是看出阿年的犹犹豫豫,觉得太贵,不好意思时,她大力拍了拍对方的肩,宽慰道:“钱挣了若不花,那便是死物。况且咱们如今一日所挣不少,再一人买一套也绰绰有余!”
成衣铺娘子刚与她讨完价,迷糊了:这小娘子究竟是大方还是抠搜?
阿余已经养成了和她一样的觉悟,跟着附和:“大不了,明日我多卖些奶茶挣回来。”
阿年这才没那么纠结了,高高兴兴地选了件蓝的。
阿余则是一早看中了粉色的一套。
三人五颜六色地穿上身,往那儿一站,倒很有些花团锦簇的味道。
今日又再认真捯饬了一番,簪了绢花、带了耳坠子、擦了口脂——据小娘子说这些都是內造呢,虽只是给宫女们用的,比不上娘娘公主们的精致,但也比外头摊上卖的好多了!
乔琬还给她们画了宫里如今流行的花钿样式,阿余和阿年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任她动作,不敢惊了作画的手。
画完后,二人连连惊叹。
“今日我要带着这妆睡!”阿余喜滋滋的。
月上中天,街道两侧挂着的素色灯笼慢慢开始点亮,由内城逐渐向外城扩散。灯市的主干道上隔几步便可见又一座花灯树,或大或小,由几十上百盏小花灯堆成塔状、柱状、或是更高难度的各种动物、牛郎织女等形状。
将一方天幕照亮,璀璨夺目,堪比白昼。
街上人流如织,放眼望去女子为多数,但也见不少青年郎君守在树下等心上人,或是一家几口相携出游的。
既是乞巧节,街边最多的还是针线摊子、彩缕丝线、胭脂水粉...也有趁着节日氛围的,等着在今夜狠狠蹭一波热度。
卖花糕的,做了应景的模具,白日准备好的不一会便脱销了,只好加紧现做,店门口排起长龙。
卖酒的,将往日不好卖的酒那些换上“鹊桥仙”、“金风玉露”的名儿,再抬高几文价格,也很受欢迎,没一人尝出不对来。
泥人摊前做不完的牛郎织女,还不断有小童捏着几文钱在后头排队,喊着要“牛郎织女”,恐怕这位泥人摊贩未来一个月都不想捏这一对了。
再看他身旁的藤编摊主也好不到哪去,草帽、背篓也不做了,直接被孩子们包围。
路岐人里,甭管是唱戏的、皮影的,统统将今夜的剧目换成牛郎织女,甚至乔琬还看见原本日日在此卖兔子的那位郎君改卖喜鹊了。
简直是一场盛大的“同人线下活动”。
乔琬笑道:“看上什么、喜欢什么、缺什么,尽管买就是,不必忍着。你们可是有月钱的,今日花超了下月还能再领。我就不行了,我发月钱,得省着点。”
二人早看花了眼,心都飞到旁边的首饰摊上去了。
听到这话齐齐“嗯”了声,头点得像擂鼓。
听了后半句,阿余又不好意思起来,问:“小娘子想要什么,我给小娘子买。”
阿年也反应过来自己该表示一番,但又不能抢着阿余的话,于是换了个字眼:“小娘子想吃什么,我也给小娘子买。”
“噗嗤,”乔琬忙道,“只管你们就是了。”
阿余坚持追问,一定要她说出一件,不然不依:“平日都是小娘子为我们添置东西,今日也该换换。”
乔琬微微笑了,习惯性地去捏她头上发髻,忘了她今日换了发式,没捏着,没得到满足的手转而伸向了阿年的脑袋:“我想将咱们铺子给买下来。”
阿余果断放弃:“小娘子还是自个买吧。”这志向太远大,她把自己再卖了也实现不了啊。
剩下阿年愣愣的:“那小娘子想吃什么?”
乔琬放眼望去,颇为嫌弃:“都没有我们自家做的好。”
阿余颇为认同。
“快看啊,快看河里好多花灯!”
“河边放水灯了,小娘子!咱们也去!”
乔琬抬眼看去。
明灯三千,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流光溢彩,光影炫目,与繁星皓月一同倒映在水面上,照彻汴河。
水下似乎又有另一处世界,与人间一样的灯火辉煌、彩楼笙歌,不知哪一处才是真实。
她们也跟着人群到附近摊子上各买了一盏莲花灯,在汴河旁放了。
乔琬轻轻将莲花灯推进河道,心中默念:“愿耶娘阿兄来生平安喜乐,愿姐妹在宫中安宁,早日得放归出宫,愿...”
“乔小娘子?”一道略带惊喜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咦?柳二郎?”
没想到在这么热闹的灯市中还能碰见认识的人,乔琬笑着与他问好。
第30章 干了这碗鸡汤
“乔小娘子也出来看灯?”
柳廷锴微微脸热,垂下眼神,不好意思盯着看。对方今日比之在店里见到时大不相同。若说从前朴素时是出水芙蓉,今日稍做打扮一番便皎若春花,媚如秋月,灵动风流。
他一开始也不确定,但看周身那股自在的气韵,又完完全全是同一个人,所以才敢从背后相认。
见他身后只跟着一小厮,乔琬问:“柳二郎可是在等人?”
柳廷锴解释道:“不曾,只是想一人出来走走。”
实则柳廷锴是藏了心事,心情不佳,才出来散心的。
此前他托人向审官院打点,得到的消息让他高兴了好几日,而现在却传出来风声说陛下有意将他调回雁州,虽是升任,但他却不大情愿。
得了这消息之后心中烦闷,故于今日出来走走散心。
原本他对此次磨勘结果信心满满,毕竟在任期内的循资拿的都是甲等,又有知州举荐......事实上,只要能够留在汴京与家人团聚,升不升阶他反而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既如此,二人本也不熟,打过招呼就是。之后又分开逛吃。
不曾想,游了大半条街,拐弯的时候又碰上这厮。
对方被一群女子拦住脚步,在那槐树底下,听不清几人在说什么,但见他神色尴尬,避无可避。
从那几位姑娘的打扮来看,她们应当是瓦肆里的唱曲娘子。
乔琬几人看了会戏。
见柳廷锴仍无法脱身,想必是对方几人邀他同游。
阿余幸灾乐祸:“小娘子,柳二郎好像被绊住脚了,我就说俊秀的郎君今日不该一人出来。”
这倒没什么,这样的场景在乞巧节时有发生,若看对了眼,男未婚女未嫁,一拍即合或是当即分道扬镳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对方不愿意,那就不能算是美丽的邂逅,而是烦扰了。
乔琬一笑:“看在柳三郎的面子上,咱们帮帮他。”
她提起裙摆,小跑靠近,用自个生平最腻歪的嗓子喊出:“柳郎~~~!”
柳廷锴几人皆虎躯一震。
妖...妖孽!
转头看见是她,柳廷锴还在震惊中。
乔琬心中不满他不配合自己的反应,轻哼了声,作娇蛮口气:“不是说我去更衣,让你在此乖乖等我么?你就是这样等的?”
那几位姑娘听她熟稔的口气,尴尬道:“郎君既有女伴,为何不早说?”说罢,纷纷离开,生怕沾惹上感情官司。
乔琬笑吟吟看着几人落荒而逃。
“多谢小娘子。”柳廷锴终于从错愣中反应过来,赶紧答谢,面颊染上薄红,“方才几位娘子盛情相邀,某实在,实在难却,几番推辞不过...”
乔琬笑笑:“是柳二郎好性。”
“两次碰见小娘子,真是巧。”
柳廷锴还待再说什么,阿余与阿年见了前面有酒楼结了彩楼设在路边,桌案上陈花瓜、酒灸、笔砚、针线、磨喝乐等物,又列牛郎织女,供路过人乞巧,兴奋向她道:“小娘子,我们也去拜拜!”
乔琬抿唇笑笑:“你们去吧。”自己并不去。
柳廷锴忙道:“小娘子尽管去就是,不必管我。”
“却不是因郎君在的缘故,”
乔琬欲解释,又不好与他交浅言深,便轻咳一声,反过来道,“实在是奴不觉得牛郎织女的故事有甚感人的。牛郎偷看仙女洗澡,又偷藏人衣裳,逼人嫁他。这若换了凡人...《宋律》里该怎么判来着?”
她微笑看向柳廷锴,眼神清明,微微侧头,很有些逼供的味道。
被她这邪说给带跑偏了,柳廷锴也忍不住笑起来。
乔琬这才发现他这么高大、眉眼深邃的人竟然唇边有两酒窝,总算缓和了些五官上的硬朗,叫人看着心里没那么打鼓了。
柳廷锴很配合她,避着周围人小声调侃道:“调戏虽无言语,勾引甚于手足,笞五十。若是个官儿,这官位也莫想保住了。”
乔琬就点头,对嘛,难道因为是神话,就能美化一切行为了?
牛郎这行为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人在脆弱的时候对着拿捏自己弱点藉此要挟自己的人,不惊惧恐慌,竟谈起情说起爱来了,还放弃原本优渥的生活...莫不是吓傻了?”
既是孺子可教,她不免说得多了些,说的时候还连连摇头,喜恶之情溢于言表。
柳廷锴心中一动。
忽然就想问她:“小娘子以为,若你店中有一丫鬟,人人都道其勤恳能干、踏踏实实,又是令尊长留给你的人,十分可信。小娘子会出于何故将他一家人中顶梁柱都发配去做脏活、累活?”
乔琬愣了下,旋即笑道:“柳二郎这是问的家事,还是国事,奴可不敢议政。”真要折煞她,当她听不出来弦外音么?
“是家事。”柳廷锴温和一笑,请她放心,“小娘子莫怕,某也不过是心中迷惘,想听听旁人的看法。”
“若是家事,奴还能说上两句浅薄之见,望为郎君分忧。”她弯唇一笑,正色道,“虽不知郎君说的脏累活是什么,只是奴知道,累,是因为事儿多,则责任重,脏,代表事儿麻烦,少有人愿意干、能干好。责任之重、之麻烦,自是要派遣自己亲近兼有能力的人去,才能安心。”
乔琬抿抿唇,又道:“便如阿余与阿年,虽说两个都是好孩子,到底我心里也是会有倚重的。阿年性子软,压不住人,我便将阿余与她调换了下,让阿余在外头卖饮子。虽辛苦些,但我相信她能干好。干得好,自然月钱就多,那么下回有甚么难事,我便又会先想起她来。”
“当然也不是说阿年这样就不好,阿年温柔心细,每日检查有什么错漏时都帮了我大忙,只是适宜罢了,说白了,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归纳起来都这差不多的理,与柳郎君一听。”
乔琬不敢自比官家,只是将“用人者”在用人和管理团队时的心态剖析给他。
总之,柳廷锴眼前一亮,显然是听进去想通了。
“小娘子通透。”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之前竟为此苦恼了许久,觉得陛下是不喜柳家,担心又憋闷。
乔琬好话说到底,又送了他几碗鸡汤例如“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论在哪”、“柳二郎做好三四月的事,八九月自会有答案”之类云云。
连干三碗鸡汤,灌得单纯耿直的柳二郎越发脸红,忙道:“小娘子莫要打趣某了,某一届武夫如何担得起这样赞誉。”
“是文是武又如何?只要这心里都装着家国天下,为百姓谋生。”
乔琬不赞同,“柳家忠勇,自然当得起赞誉。”
再说就太多了,阿余她们也拜完牛郎织女回来了。二人点头示意过,就此分道扬镳。
本来柳廷锴还问她要不要坐自己的马车回去,乔琬拒了,诚实道:“灯市烟火味浓,奴吸得喘不过气,还是走回去透透好。”
柳廷锴又笑了。
小娘子真有趣,刚还在与自己说着家国大义,这会子就嫌弃烛火烟味浓,还都一本正经的,仿佛这两码事同样重要。
目送她走了,柳廷锴也心情舒畅,对着长随阿贵道:“给蔓儿买了她要的那家胭脂就回去罢。”
阿贵应声。
乔琬几人沿街逛回国子监,她忽然想起来明日要煮的绿豆还没泡,于是对二人道:“先回去,我去店里泡个豆子。”
阿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挣扎道:“小娘子我们去吧,你回去歇着。”
阿年道:“我不困,我一人去就行了。”
乔琬将两人都赶回了院子里:“放假就该有放假的样子,不然随我去,就留下来,刚好还能再卖一波夜宵!”
她这样说,二人便飞扑回屋里,迅速洗漱上床躺着了。
正碰上晚课放学的点,不过这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乔琬又不自虐,当然是不营业了,况且店里也没准备什么。
泡好豆子,出来时碰见了阿昌,她与对方闲聊:“徐司业还没下班?”
“下班?”阿昌挠挠脑袋,“五娘子是说下值?没呢,不过爷一般这个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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