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往后练功的日子,需比原先早起一个多时辰就过来扎马步、练基本功,往往一练就是一个上午。
次日卯时不到,阿余精神抖擞地换上了昨日新买的束口窄袖胡服,将头发全都梳了上去,丱得紧紧的。
因着是“开学”第一天,自觉身为家长的乔琬也早早爬了起来,将人送至巷子口,嘱咐了一番认真学习,又鼓励道相信她一定能学有所成云云。
阿余得了乔琬的鼓励后,信心百倍地去了。
乔琬目送她直至看不见人影了才操心地打着哈欠回家,又趴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就睡到近午时,醒来后神清气爽。
持续一整月多的雨终于给了人们喘口气的机会,暂时性地放晴了。
雨过初晴,天气较之前一直下雨时候反而更凉爽了些。
远处山峦逐渐由雾蒙中显露出来,眼前的汴京夏景愈加明朗。
小院中亦是生机明媚。
被雨水浇灌了多日的池塘内盛得满满当当,水位几乎涨到与地面平齐。睡莲被绵针似的细雨冲刷过,反倒开得更清爽了。躺在水面上就像艘艘小舟,不时飞来蜻蛉和蛱蝶靠在上头。
温度一降下来,给身体上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轻盈了许多。
前几日发生那事耗费了些精力,这梅雨又着实讨厌,两日来乔琬每天早早就打烊了,连夜宵都没卖。
昨夜里,她数着明显少一截的进账,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今日可不能再懒怠了,得和阿余一样打起精神来。
菜农来送菜,背篼里装了半篼子的板栗,个大又饱满,比上回送来的那批杨梅可喜多了。
关于栗子的记忆,乔琬印象最多的便是糖炒栗子了,冬日的步行街上多得是炒栗子的小摊,若是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波热乎乎的刚出锅,那就美了。
糖炒栗子不必多高深的技术,只是很费功夫。在炒之前,摊主要将坏了的挑出来,又拿刀给每个栗子都划上一道口子,这是为了方便食客剥食、又让甜味能烘得更透。
买一份,摊主会给你用油纸包好,拿在手上和友人一起分吃着,每次都能逛一下午。
另像粉面甜糯的板栗焖鸡、板栗饭就更不必说了。
乔琬忽然就馋了,问菜农怎么卖,却说不卖。
“是摘来给自家孙儿吃的。”
乔琬点点头,并不非要买为难人家。
又出于好奇闲聊了两句:“老丈一般怎么吃?”
“这还有什么吃法哩?”老丈被她问得一笑,“我们这等人家,不过是因买不起旁的糕饼、果点,才时不时上山摘些野物回去哄孩子。”
宫里太后娘娘喜食栗粥,膳司需得择当日晨间鲜栗细细切碎,又磨栗泥和新米一道慢熬,直至完全融入。
从前在宫里,她只知道如今天下河清海晏、国固邦宁,国库里的钱用一句话说那就是多得没地烧。
她行走深宫,多少被蒙蔽了眼睛。
又想起自己刚出宫时天真的认为国家富、百姓也富,实则出了宫才看见,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连饭都吃不起。
公侯之家、皇室宗亲固然富得流油,但这油水并没有太流到民间来,或是那些不“敏锐”的老实百姓身上。
大概这菜农还是能时不时打牙祭的那种,比不上他的大有人在。
乔琬默了下,笑道:“老丈若是不急着回去,我拿这栗子做道糕点,您带回去给小郎君尝尝鲜。”
栗子糕的做法是将栗子洗净、去皮、煮烂、捣碎,再过筛一遍,即成甘栗泥。又加糯米粉拌匀,蜜水调润,上锅蒸熟,洒一些瓜子仁、松仁碎增添口感和香味。
成品质地柔润,入口香甜细腻,给孩童、老人吃都再合适不过。
菜农千恩万谢,千万请乔琬自留下了一些,才肯拿走。
乔琬笑着谢过,还道:“老丈若日后再有什么野果野菜,可一并送来。”
剩下的栗子糕,留到阿余回来和她一起吃。
阿余果然有些学武的天赋在身上。
原先怎么投喂她都不长胖,现只练了不过短短半月拳,竹节一样的手臂上就已经隐隐看得出肌肉线条了。
摸上去鼓鼓的,手感超好。
乔琬大喜,她记得增肌时要多摄入蛋白质,于是每天早晨都给阿余煮鸡蛋吃,午晚的时候又多烹鸡肉牛肉之流。
还从养牛人那儿定了牛乳,由养牛人每日晨间送来新鲜的牛乳。
她定了每日五斤,除了给阿余喝,剩下的尽数用来做饮子。
牛乳与茶叶一起煮,就成了奶茶,而奶茶又能变出无限花样来。
或许国子监内都是一群青少年,都是正嗜甜的年纪,或许奶茶打破了他们对于牛乳的刻板印象,总之这奶茶受欢迎程度甚至到了监生走过就算不吃锅子也要买一筒的地步。
五斤哪里够卖?乔琬没过几天就跑了好几个坊,找了不同的养牛人,凑出了十斤的订购量。
再多,也没有了,她也做不过来。
毕竟除了煮奶茶,还要蒸芋头、搓芋圆、熬仙草冻...
阿年就是这样加入一锅炖不下的。
阿年是乔琬新买的丫鬟,和阿余同岁,一样的瘦竹竿子,在牙人拉出来的一群丫鬟中,乔琬选择了最瘦小胆怯的她。
和心大的阿余当时很快就与她熟稔起来相比,阿年很是谨小慎微了一段日子,才慢慢敞开了心扉。但文静的性子摆在那儿,说话时候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有时候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原本乔琬买她回来是为了在门口支个摊子卖奶茶,这样有些不吃锅子单卖奶茶的监生就不用挤进店里排队了。
顺便将奶茶相关的所有工作都交给她。
但显然,阿年不太适合面对着人群。说话小声是一回事,到时候人群拥挤有什么摩擦,她也难能镇住场子。
于是奶茶的工作就交给了阿余,阿年转而到后厨帮忙。
七月初五夜,徐璟处理完一堆事情后,抬头发现自己又是官员里最迟一个走的。
监中道路上看不见一个学生,出了大门,路上行人亦稀少,偶尔有几个醉酒大汉,估计是被媳妇给轰了出来,躺在大树底下纳凉,满脸通红,喃喃呓语,伴着满树蝉鸣与漫天的星子。
远远的,隔着条横街,一灯如豆,微微往外发着朦光,是一锅炖不下还没打烊。
这几日忙,徐璟每次下值时都是黑灯瞎火的,难得对方今天还没走,于是吩咐困得点头的阿昌继续等着,自己则抬脚走进。
徐璟来时,阿余和阿年正各自端着碗吃着夜宵,不见乔琬,许是在厨房忙碌。
她们并非没吃晚食,是阿余习武消耗大,饿得快,乔琬专煮给她吃的。
阿年看到也馋了,故分了一口。
食案上摆着的都是家常菜,两个丫鬟也吃得头埋进碗里去,吃相一点也不斯文,却很有食欲。
徐璟看得牵起嘴角,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胃忽然就饿了。
“咦?”阿余抬头,诧异,“徐司业?”
徐司业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么?
阿年第一次见他,只瞥见一角绯袍就把自己给吓傻了,默默起身唤来乔琬。
“咦?”乔琬也咦了声,笑道,“这样晚,不过却巧。”
“巧什么?”
“我刚煮了新饮,你便闻香下马来了。”乔琬冲他眨眨眼,这会子又没有外人,揶揄道,“可惜不是好酒,不能使徐司业醉蹋落花归。”
徐璟微笑:“什么都好。”
乔琬为他端来一盏奶茶,里头白澄澄的,什么也没加,可是却飘着浓浓的茉莉花香。
徐璟自是闻到了,微微偏头看她。
乔琬解释:“这是用新方子,加了干茉莉炒茶,再用染了茉莉香的茶叶煮出来的。”
其实直接放茉莉花进奶茶里煮也可以,不过一是因为她就喜欢瞎琢磨两种做法出来有什么不同,而则是晒干的茉莉花内难免混进一些小虫,直接煮...嗯。
徐璟在她的期待的目光下下饮了口。
入口先是甜,而后浮起牛乳本身淡淡的甘醇,茉莉清香恰到好处地压下腻味,使整个口感升华。
慢慢喝完一整盏,徐璟放下茶碗,点评得慎重又认真:“甚好。”
...
乔琬久等来两个字,深吸了口气,自我安慰道:“是了,我就不该期待您能说出甲乙丙丁来。”
第29章 七夕灯会
方才来时,徐璟就瞧见外头案上摆的花瓜了,这会又瞥见木架子上新添了一堆磨喝乐。
一对男女童子,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手执莲花、莲叶。还有对狗儿,雕刻细腻,栩栩如生。
花瓜应节,蛛丝卜巧,摩罗荷叶伞儿轻,望月穿针彩楼外。
“过两日又是乞巧了。”他略带感慨地道了一句。
那神色、语气,还有捏着茶盏的姿态,竟让乔琬有几分幻视老学究。
“与你何干?”她扬起一笑,笑得乖巧,话里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国子监又不休假。”
不过...
她取下那磨喝乐,放在手心里把玩,笑问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徐司业可会遗憾不能出门看花灯?”
他也二十有三了吧?还未成家,那这些年可曾有聊的投缘的小娘子,相约着一起逛灯市、看花灯?
徐璟没想到这层深意,摇头:“却是年年都一样,没什么看头。”他前些年曾陪着老师去逛过一两回,老师倒是兴致高涨,他却走了没多会就困了。
乔琬抬抬眉,这是什么话!
就他这个木头性子,有姑娘喜欢就怪了。
实则,虽然在国子监中,徐璟的脸等同于活棺材,但只要出了这门,随意到瓦子里走一圈也好,出来后身上定沾满了花。
还时常有人打听到李祭酒那儿去,问徐司业是否婚配,请李祭酒在中间牵线为他们家说亲,都一一被他本人给回绝了,道是还未考虑终身大事。
这样的青年才俊,当初先帝是有意令其尚公主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考虑将哪个女儿许配给他,自己就先病倒了。
于是有些人就不怀好意地揣测徐璟这是还指望着今上能让他混个驸马当当。
同期的一些进士,有当初和他一块进了翰林院的,如今还在七品六品官位上熬着,一动不动。他们既酸徐璟长了这么张脸、才能又比自己好,面上客客气气,话里暗藏绵针,暗地里,狠狠唾他的做派,挤兑他出身不好。
徐璟倒看得透彻,一概不做理会。
乔琬与阿年阿余一块糊花灯。
三人都不会针线,跟风对月穿针、捉蜘蛛什么的太违心了,于是乔琬打算就糊几盏好看些的灯笼挂在店门口,刚巧之前的两盏旧了,换下来。
另再用昨夜集下的露水煮了好些云面,给当日来吃晚食的食客们一桌送了一碗。
这叫做“吃巧食”,也算凑了节日的热闹氛围。
隔壁糕点铺的邱娘子,拿来了几支捏成织女样貌的酥糖人送她们,乔琬正欲客套,就被邱娘子堵了回去:“不过是些过节的小玩意儿罢了,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叫阿余她们拿着玩。上回请小娘子教我做菜,一直没得机会谢呢!”
这叫“送巧人”。
既是节礼,乔琬也不便推辞,收下了。
不过邱娘子回去后,屁股还没坐热呢,又见乔琬过来,送来一对带着老虎冒的童子样式的磨喝乐,笑道:“虽说是女儿节,但奴想着,家小郎君准也喜欢罗睺罗。”
与她互送节礼的除了左手边糕点铺的邱娘子,还有后院住着的主人家汪娘子、右手边杨记食肆。
这杨记食肆的店主人乔琬从未见过面,店里,平日也就是一个管事在打理。面积有乔琬如今这个铺子两个大,还是双层的,生意不温不火。
她之前猜测过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名下的铺子,随意扔在这,但朝廷里姓杨的官儿稀少,倒没有符合的人。又或许是地方官,她转念一想。
一直好奇,便趁着这次机会向这位刘管事打听了一下。
刘管事人到中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谨慎得很,只模糊回了一句这“杨”是他们家夫人的姓氏。
她客客气气地谢过,道日后常来往,又回了一礼。
夜幕来临,乔琬关了店门,将店门上的旗子拔了下来,这就表示今日打烊了。
而后带着阿年阿余出门看花灯。
阿余得穿新衣裳,高兴得不得了,已经叽叽喳喳半个时辰了,阿年虽嘴上不说,表情也是高兴的。
“新衣裳真好看!”阿余又道了一遍,抬起袖子对着光去看衣裳上的银丝线,闪闪发亮。
前两日带她们去成衣店的时候,听那掌柜娘子说这是江南最新流行的样式,裙裾层层叠叠,上身如轻纱飘逸,行走间似云浮动,在光亮处,上头的银丝又如流水倾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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