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送给胡娘子几只、邱娘子几只,还给跑腿的兄弟们一人分了两只,余下十几只自家吃。
她又规整了下外送员的队伍,自从加了外送的业务,店里甚至有些忙不过来,雇了两名妇人做后厨帮手,其中一名就是詹汪的妻子崔氏。
另一名姓马。
马娘子和崔娘子聊得来,人也勤快,时常边聊天边干活,一下就把手头的事而做完了。
乔琬因此还听到了不少村头八卦,类似谁家的男人又去吃花酒啦,被媳妇追着打了半条街,又类似谁家的媳妇在家闲得长毛,出去找零工做活,反倒被骗了钱,丈夫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通常乔琬听过抿嘴一笑就是了,这天竟还听见个熟悉的名字。
许久不见,阿雁竟与李寿闹起分居来了。
八卦的腿跑得比胡娘子还快,当日下午胡娘子就神神秘秘带着手里的绣活来了,一边与她分享这件八卦,一边纳鞋底子。
是熟客,阿余与阿年也没回避,趴在桌边一边看乔琬用蟹八件给她们剥清蒸螃蟹吃,一边听八卦,手里还捧着个蟹酿橙挖着吃。
一勺擓进嘴里,鲜得眯起眼,好悠闲的日子!
第38章 菊花火锅
起因是李寿上山伐木头的时候救了个女人。
这女人是住一条巷子里的寡妇林氏,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当日梦见死去的相公了,才上山给他烧纸,迷了路,又被猎户设下的捕兽夹给夹住了脚,呼救时被李寿听见了。
李寿给人救了出来,临时敷了点草药,因伤口较深所以是背着林寡妇下山的。
这一路上就被不少人给看见了,完了阿雁还不知道呢,出去买菜回来路上被人“告状”,听得满头雾水,回家后,那林寡妇又一瘸一拐地提着两条新鲜鲤鱼上门来了。
说是道谢,还特地打扮了一番,红裙子、粉衫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还戴了花,脸上擦了粉,整个人娇美得很。
胡娘子嘴坏得很:“阿雁站在一边,简直惨烈。”
她后面又和阿雁起了几次冲突,早就想搬走了,只是碍于当初交了一整年的赁金,还难抽身,勉强忍着。
这么憋屈,可不得找点口舌之乐么?
乔琬笑道:“这林娘子难道也与阿雁有过?”
胡娘子听得嗤笑:“阿雁和谁没过?”
这林寡妇可不是个什么老实人,曾经,陆虎便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然,乔琬认为这只是陆虎的一面之词,多半还是他自个儿脑子不太好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陈生可不就是这么个例子?
这八卦越来越精彩了,乔琬剥好一个螃蟹,往阿余面前推了推,兴致盎然地拿起下一个继续剥——类似听八卦时嗑瓜子的行为。
胡娘子把想说的话咽了咽,惊异道:“这是剥好的螃蟹?这、这再拼起来,骗我说是一整只都信!”
乔琬得意一笑。
胡娘子叹完,阿余两人便紧催着她继续往下说。
“还能怎么的?”胡娘子鞋底子也不纳了,专心看乔琬剥蟹,精彩的部分说完,嘴上也敷衍起来,
“阿雁什么德行,你们也知道。没影的事儿也能被她说得三分真似的,像是亲眼所见。她疑神疑鬼,认定了李郎君和林娘子勾勾搭搭,又嚷叫林娘子勾引她丈夫,甚么沉塘都说出来了,气得林娘子不顾脚伤与她打起来,李郎君从中拦不住,脸上添了数十道血痕啧啧...”
阿年来得晚,没见过阿雁,听了之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自家的郎君什么样的德行,她难道不清楚?还是这位李郎君平日喜爱拈花惹草...”
“那倒不是,李郎君是难得的老实本分,她二人性子简直天差地别。”胡娘子评判。
说得好听是老实本分,难听点儿是没主见、软弱,倒也...还算合适。
“行了,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我还得回去准备饮子呢,就不打扰你了。”胡娘子临走,艳羡地看了眼她这铺子,“真好,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有间铺子。”
“会有的。”乔琬笑着送她。
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胡娘子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自然是笑着应了。
八月底九月初,天气骤冷,畏寒怕冷的柳廷杰已经偷偷在襕衫里穿上了夹袄。
这时候火锅真就成了他的救赎,守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不仅口舌生津,身上也暖了。
这时节除了螃蟹,倒还有一物正应景。
菊花此花,或许是因有位文化造诣极高的祖师爷偏爱,传下来的诗里、文中处处可见菊花身影,名声大噪。
远江湖者,深觉与“花之隐逸者”气节相投,居庙堂者,又喜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逸,国子监里亦是随处可见。
浓郁者,有黑中带红的墨菊、艳丽的紫菊、金背大红与紫龙卧雪相互依偎。
素雅者,瑶台玉凤温润清淡,仙灵芝如万千发丝倾泻。
乔琬想赶波潮流,以花入食。
菊花入馔最早可追溯至屈子《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子高洁,时人感怀,亦有模仿者。
时《全芳备祖》中也写道:“苗可以菜,花可以药,囊可以枕,酿可以饮,所以高人隐士篱落畦圃之间,不可一日无此花也。”便是菊花。重阳登高,插茱萸、饮菊花酒,已形成风俗。
平民家里最流行的是用盐炒,简单方便,讲究的还会加枸杞叶进去一起炒。
宫里头则会做时令花饼,菊花饼择□□去蒂捣汁,白糖和匀,印饼,压饼的模具小小一个,还印有精致的菊蕊图样,细如发丝,根根分明,寻常人家吃不起。
抑或采枝头嫩甘菊与叶子,细细切丝,同精米熬粥,辅之以珍贵补药,谓之菊苗粥的。
乔琬这是火锅店,要做的自然是菊花火锅了。
这倒不是她自创的黑暗料理,相传是陶渊明首创。
到了慈禧那儿,老佛爷是菊花不折不扣的狂热粉丝,也将菊花的吃法改进得淋漓尽致,极尽奢靡尽。
传闻,慈禧吃的菊花锅中的菊花品种叫做“雪球”,色洁白,花瓣短而密实,珍贵异常。
深秋时,宫女们将花瓣拆下来浸泡温水,再沥去水分。
御膳房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骨汤,盛在银质小釜里头端上来,配的涮菜是鱼片、鸡片等一应气味小而鲜美的食材,味碟也仅仅只是醋和清酱,不让喧宾夺主。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色,其中洗净的菊花花瓣被装在精致的银盘中,放在最显眼、老佛爷伸手可触的地方。
吃的时候,先下入鱼片鸡片,几分钟后,放入菊花瓣,待清香渗透汤里食材,食材也尽熟了。
菊之气味清香,食之绵软爽口,于人体亦是大有裨益,可补气除燥,解渴明目。
乔琬有样学样,只是名贵的雪球不可得,只能祸害最普通的□□。
应景的东西总是最好卖,更何况在国子监读书的,谁还没受到点君子、气节的熏陶呢?
时赏菊、爱菊、食菊之风盛行,最大的贡献莫过于这批文人了。
吃花的多是文人墨客,喜欢哪种花,便要吃了人家,仿佛这样自己就和那些俗人区分开来了,也具有了花的美好品行。
乔琬心里调侃,数银子的时候毫不含糊。
门口的那块木牌已成了广告牌,每次上新尽写些吸引人的词句。
现下就写满了“无酒有金菊,食之且忆秋”、“闲听竹枝曲,常食菊花锅”等等化用前人诗句的俏皮话。
有俏皮人故意问她:“小娘子,这菊花锅有了,竹枝曲可没听着。”
乔琬愣了愣,笑道:“竹枝曲倒不难,只是小店几人都是五音不全,恐怕李监生听了要吟咏半日‘呕哑嘲哳难为听’,奴是为李监生好。”
李监生哈哈大笑。
在这触景生情的时节,窗外应景地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打湿地面,冲刷净一连几月来的灰尘。
趁着这场雨,乔琬在无人的巷角为乔家一家烧了点纸。
“乔小娘子?”柳廷锴愣在原地,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贸然上前。
乔琬抬起湿红的眼,借着细雨的遮挡,擦去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液体,露出个艰难的笑:“柳二郎怎么会在这?”
......
一锅炖不下里,这时候还早,没有开门,店里只有他们二人。
乔琬裹了干燥的布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在局促羞涩的柳廷锴面前坐下。
两个人的面前都放了碗热茶,乔琬不爱喝姜茶那玩意儿,所以勉强喝些热的驱寒。
“方才是...乔小娘子的家人么?”柳廷锴艰难开口,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冒昧,再勾起她的伤心。
“嗯。”乔琬嗯了声,低头一笑。
这样的乔小娘子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柳廷锴胸中一窒,下意识道:“是发生什么了?某记得三郎说过,小娘子是今春放出宫的宫女?小娘子可是因罪没入掖庭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怎么问这些呢?刚刚还提醒自己不要提人家伤心事的。
可能是他太想安慰她了。
柳廷锴懊悔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她。
“奴的事,柳二郎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到她这样,柳廷锴的心几乎快随着她一起碎了。
自己琢磨起来:“乔...小娘子芳华正茂,莫非,莫非是当年逆党乔氏的族人?”
乔琬没反驳,也没承认,只是笑着:“家破人亡,哪还有族人。”
柳廷锴便确认了,只见她长得与乔家大郎不像,于是便猜测她可能是二房三房或者哪个旁支,受乔相一脉牵连。
他觉得自己太傻,这么明显,自己竟一直没看出来。
可乔家,正是因他父亲得到的消息,呈送陛下才...
“二郎不必内疚,我从第一日便知晓两位郎君的身份的。”面前的乔琬轻声道。
柳廷锴内心更踌躇了。
竟还是乔小娘子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自然没忽略那一句较“柳二郎”和“郎君”更为亲近的“二郎”,心中既喜悦又煎熬。
喜的是,乔琬对他敞开心扉,煎熬的是她的身份,原本五成的可能,现在一下就剩三成了。
“族人犯下滔天大罪,我自知无可饶恕,也只是...午夜梦回,触景伤情。偷偷地烧些纸钱给他们,希望他们多来梦里看看我。”
乔琬凄然一笑,“二郎不会告发我罢?”
“抱、抱歉...”
柳廷锴呆不下去了,借口匆匆离开。
他走得急,自然没看见身后刚刚还满目戚然的乔小娘子,此刻因欣赏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而微微翘起的唇角。
第39章 新铺子
关于当年事,她隐隐有些猜想。
于是她利用了柳二郎的这份心意,想要验证这份猜想。虽然对柳二郎有些愧疚,但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重阳节当日,朝中放了一日“登高假”,连国子监也有份。
博士们都放假了,监生们自然也各自回家休息。
关于节日风俗,不论官民皆赏菊,街上盆花随处可见,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
花色黄白而蕊若莲房者曰‘万龄菊’,花色粉红者曰‘桃花菊’,瓣白而檀心者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另一项全民娱乐则是登高,每每这时,城郊的芒山总是个好去处,人头攒动,去得晚了挤都挤不进去。
富贵者,自家建了高楼,足不出户就可一睹高处风采。
往往他们还会举办宴席,广邀结交士大夫们。
士大夫们在豪绅家中登高过后,宴会上赏菊,吟诗作对,饮酒作乐。
以菊花、茱萸,浮于酒饮之。
又簪菊于发间,诗吟“戴花持酒祝东风”、“醉里簪花倒着冠”,吟的便是这个流行。
宫中在重阳节前夕就提前准备好了分发给前朝大臣们的菊花,足足一万株菊花,以备重阳簪花之用。
有人路过庆端殿外,分列万菊,“灿然眩眼,且点菊灯,略如元夕。”
徐璟当日分得一株粉菊,戴在幞头侧,更衬得面如冠玉。
几杯薄酒下肚,眼波含春。
吃着菊花锅子,黄澄澄的花瓣飘在热气里,徐璟整个人被笼罩,似谪仙腾云驾雾。
乔琬看得抿唇,似有渴意,忙多喝了两杯酒。
这还是夏天时酿的青梅酒,连同梅子嚼着吃,酸甜清爽。
徐璟和她说,今日去一同僚府上赴宴,宴中见着了和她这一样的菊花锅子,可见名气颇高。
“那徐司业可有帮奴打打广告?”
“打广告”这个词又是没听说过的,微醺中的徐璟费力理解了下,而后颓然道:“忘了。”
乔琬便要求他,自罚三杯。
今日一早起来,阿年和阿余的额头上就被她贴了昨夜里蒸好放凉的重阳糕和柿子,让她们掰着吃,寓意着百事高。
这是民间的说法,小时候乔夫人也贴过她的脑门,是专门对孩子做的。
剩下的,分给左邻右舍。
为了报答上一回刘管事的螃蟹,乔琬不仅备了花糕做节礼,还有自酿的青梅酒。
这会子重阳糕种类多,吃法也多。
她们做的是最简单的一种,叫面糕,是用面粉拌糖、热水和面,后上锅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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