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堪手下几名谋士老臣对此已经翻来覆去议论好几次。
王懈籍是不赞同这时归顺的。
因为一归顺,他必定是不被重用的,不如期冀桓堪还能睁眼活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时其实已经被安排了。几个桓堪手下的人决定干脆将桓堪了结,而这个弑主的污名,推给他王懈籍。
他是最合适担这个污名的人。
反正,事后桓辄都是会把他交给谢屹支,王懈籍此时再担一个污名,也只是债多不愁而已。
王懈籍的结局不可能好了。
几人议论一番,当晚便行动。
王懈籍来到桓堪屋中时发觉门被锁死,已经迟了。不久,他是第一个被关起来的桓堪门臣,准备不日送去桓辄那。
其他尚且犹豫之人,听闻桓堪讣闻,虽觉不可能是王懈籍弑的主,但众人为了前程,也都默认了。
桓地这边演变太快,但谢屹支的行动,其实也不慢。从上回下了决定,觉得时机合适起,谢屹支就已经开始整兵。
现在是趁桓地人心不稳,发兵的最好时候,不能等桓辄把军队整编,军权全部拿到手里后,他再做出动作。
那时时间便太晚。
所以正是桓堪死的这夜,谢屹支帐下寇初力带兵奇袭,先拿下桓家两城。待桓辄听到消息紧急召兵布防,已经是一步慢步步慢。再加上桓地内部又传出桓堪死迅,虽对桓辄来说这是好消息,但上下磨合总是又需要几天时间,于是,桓辄又慢一步。
这些便已足够谢屹支占尽先机,寇初力打着桓家曾助奚家屠戮谢家将士的旗号,鼓舞士气,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任家听闻谢家突袭桓家,深感不妙。紧急出兵,坚决不能让谢家再拿下桓家。
但由于任、桓两地并不接壤,任家没法直接跨越奚地去给桓家援兵,便来了一出声东击西,打算助桓家脱离困境。
如今是唇亡齿寒,且任家因为谢家没法继续扩张,任家绝对不能让桓家被谢家吞了。
谢屹支早料到任家肯定会出手。
所以此次攻打桓家,他只派了寇初力比车骑等人,根本没动兆何,就是要用兆何来震慑任家。
而他自己,则坐镇奚地,稳固军心。
谢屹支有条不紊,从各地粮仓调粮草,稳补给,让寇初力等人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桓家。
边界之处。
任家士兵遇兆何队伍,还未交手,士气先弱了三分。
兆何也看准了他们生怯的士气,接连两次主动出击,反而打的主动出兵的任家一退再退。如此,任家士气更弱。
但由于任家任公接连下发几道命令,命一定牵制谢氏力量,任家战士便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寻找机会骚扰谢家边境。
兆何听到了消息,这回没有亲自去应对,只派了手中一个能手过去,而他自己,带着区伍给的舆图,奔袭几十里,却突然出现在任家一大后方,是夜,火光连天,任家前线粮草几乎烧毁六成。
任家将领大骇,视兆何若鬼魅,不敢再轻举妄动。匆匆退兵,扎营不动。
兆何见好就收,没有冒进,也退回谢家边境,只作威震之势。这之后,任谢两家又有几次交兵,任家前线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无一人从兆何手下占到好处。
任公气的卧床了三日,唤来手下之人,“便无人能撼动那兆何?”
“如今已经腊月,桓家眼看就剩最后两城便要被谢家拿下。再拖下去,最后便只剩我任家一家。”
到时谢屹支可就能全心全意对付任家了。
“咳咳咳。”任公咳嗽数声,“你们说说,该要如何?”
“任公莫动气,一切以身体为重。”一人赶紧劝慰。
任公倒是想,可眼下这么个情形,他怎么可能不动气。当初若想到图谋屠家时最后带来的会是这么个结局,他应该把脚步放的更慢些的。如今仅仅一年,局势便被催化了。
逼得任家不得不正面对上谢屹支。
“诸位有何对策,且速速说来!”
众人却相视无言。
说实话,任公帐下,还真没有能和兆何声势齐平的将领,更何况他们听说,谢屹支本人,领将才能本也不弱。曾经的北方数郡,便是他带兵打下来的。
“任公不如广布告示,求境内有才之武士。”
估计,也许,能找到和兆何媲美的。
“那桓家呢?”
众人低头,“恐怕,桓家被灭已成定局。”
现在这么个情形,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
当下还是赶紧找找有本事的将领,别来日谢屹支转头再兵临任家时,任家的结局也是一样。
任公气的又咳嗽几声,忽闭目,神色间一夜老态毕现。
腊月尾声,桓家数郡全部拿下。
斩草除根,解决了后患后,谢屹支命手下之人重新整顿桓地百姓,又遣官吏,自县,自郡,自一切边防,一一让各人各司其职,将桓地所有郡县纳入掌控。
各地重新安稳不久,主父刻向谢屹支这走来,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任家收退兵马,开始以防守为主。”
“刻还听到消息,任公发信,求有能之士。”
谢屹支:“这几日刚发出?”
“是。”
谢屹支敲敲木案,任家是在为以后做准备啊。
他眯了眯眼,说:“任家提前警惕,我等也要戒骄戒躁。告知众将士,任家已枕戈待旦,我等绝不能轻忽。”
“是。”主父刻还有一事,这事不是军事上的,也不是庶务上的,是主公的私事,“王懈籍已被压至上楔城,您看?”
对方刚被关压好。
这人不是寇初力他们抓到的,而是其他小吏在拿下桓地审查身份时,在桓堪牢中找到的。
桓家和谢家开始打战起,王懈籍肩上依旧压着弑主之名,始终没被放出来过。
主父刻看着主公,谢屹支皱了下眉。
王懈籍……
谢屹支的眉心又深刻了一分。
他既想忽视他,只把王懈籍当平常人对待。可对方曾经和温嫽的关系,又让他眼神一冷,总是在想要忽视时,又让谢屹支无法彻底忽视。
谢屹支冷冷沉了脸。
“他状态如何?”淡淡问。
主父刻:“看起来还不错。”
谢屹支又说:“无人向夫人透露过牢中关了王懈籍?”
主父刻:“知道的人仅有几个,他们全部守口如瓶。”
谢屹支扬了幽远的眼神,眼底很乌黑。眸中不透光,谢屹支突然压了压旁边的一卷东西,撑着这一物起身。
“叫人带路,我过去看看。”面无表情。
主公要亲自过去看?主父刻略有诧异。
诧异的这片刻,谢屹支已经往外走。主父刻这才回神,立马跟上。
“您真要过去?”主父刻说。
“然。”
主父刻张张嘴,但随即,又什么也没说。只想,面对和那位温夫人相关的事,主公虽表现的再冷静,但时而,也是有股冲动的。
刚刚还以为主公会直接命人杀了王懈籍了事,没想到主公在王懈籍死前,还想亲自见一见对方。
敛了眼底,主父刻的嘴巴闭得很紧。
……
入牢中,谢屹支的脚步未有加快,只是,他瞥了眼牢里最深处。牢中狱卒纷纷向他行礼,谢屹支嗯了一声,眼神不紧不慢,又瞥向另一个方向。
将要走到王懈籍被关押的那间牢房时,谢屹支抬手压住看到他就要行礼的几个狱卒,示意他们噤声。而后,背过手,谢屹支在牢房死角处站立不动。
四周有淡淡的血腥味,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相隔不远处一个人的破口大骂,男人在诅咒谢屹支不得好死。
谢屹支根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被骂的人不是他。谢屹支做到了完全冷眼置身事外。
谢屹支又站了有盏茶时间,见王懈籍那间牢房始终是安安静静,才眯了眯眸,从视线死角处走出来。
鞋面不疾不徐出现在牢房门外,谢屹支冷冷睨向牢内靠墙坐着之人。
王懈籍仰着脑袋闭着眼,仿佛睡死了过去。
忽然,谢屹支身边的狱卒哗啦啦拽动铁链,王懈籍听有动静,于是睁眼。
下意识看向牢门的方向,王懈籍以为狱卒是要审问他,又或者是别的。
但看到的却不是狱卒们要打开牢房门,而是在视线一处,王懈籍瞥到了一负手男子。男子高大冷峻,眉目不动。王懈籍愣了愣。
他从来没见过谢屹支。
所以,这一眼没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大司马。
曾经便是因桓堪对他畏极,这才导致后来桓辄骗了桓堪,桓堪却连一分也没怀疑过。
看谢屹支的气度,王懈籍暂时只以为他是谢家哪个将领。
或许,就是对桓家接连攻城的那位。
王懈籍长时间坐着,脚已经有些僵。一时对方未说话,他便也未动,更未开口。他如今是阶下之囚,有何好开口。
身为俘虏,谢家人不可能放过他。
倒是这期间,不远处骂谢屹支的人依旧在破口大骂。王懈籍见眼前这人终于有了反应,对方凉凉皱了皱眉。
男人身边的狱卒似乎一直在注意着这位将领的变化,见此,马上道:“主公,小的去叫他闭嘴。”
谢屹支一时未示意,但看看王懈籍,忽然觉得那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且,那人咒骂之中,提到了夭折二字。
他若是诅咒他无后谢屹支或许都不会动怒,谢屹支并不把这区区几句破口大骂当真。
但他偏偏说得是夭折。
孩子已经生下来,却又死了,不说到时他会不会伤心,但温嫽,绝对是忍受不了的。
对于父母兄弟之死,温嫽至今深深介怀难以放下。若是生下孩子,孩子却又死去,这让她如何走得出来。
谢屹支狠狠冷下眼色,掀唇,声音一凉,“杀了。”
他会让他知道,到底是谁先死。虎贲垂首答是,快速朝一人使了眼色。不几息,便听不远处一声惨叫,不久,一人扔下染血刀刃,到谢屹支跟前复命。
低声:“主公,已毙命。”
谢屹支连多余一个字也没有,只面无表情点了头。
目光再度盯向了王懈籍。
王懈籍微微挪动了眼神,此时已从这几句低声的话中猜出了谢屹支的身份。
所以他跟前这个人不是谢屹支手下哪个将领,而是就是谢屹支本人。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谢屹支。
那刚刚,他是否是在给他下马威?王懈籍僵着不动。
谢屹支摆一摆手,示意其他狱卒退后。
狱卒们纷纷退下,谢屹支身侧只留下几个亲信虎贲。
谢屹支望向王懈籍,说得很冷淡,“王家覆灭,都以为只剩下一个王五郎,不想,你倒是也还活着。”
王懈籍垂了垂眸。
是啊,他也还活着,没有死。
他也没想到,从小到大都不算出色的他,在衢通危难之时,父亲最后会为他安排一条出路。
而父亲他自己,已经死去。其他几位兄弟除了五郎,也俱已离开人世。
“王某……”叹气,失神,“也不曾想过能活到如今。”
“王善单给你安排了假死。”谢屹支说。
王懈籍:“是,阿父为我谋了后路。”
当初被安排出去巡视,他也以为和前阵子一样,就是按部就班跟着人巡视一圈就是。但出去的第二天,离得王家却已经越来越远,再后来,甚至秘密出了衢通城。
护送他出来的人给了他一封父亲的亲笔信,父亲让他离家,短时间内不要回来。
王懈籍起初是不愿意走的,但后来……一路慢行,渐渐听到越来越多不好的消息……直至,衢通城破,衢通之中没几个人落下好结局。
王懈籍一头栽了栽。
再醒时,他已被身边亲信连夜带着走得更远。
他没有再回衢通城,一路辗转先来到了奚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又来了桓地,那时恰碰到了伤重的桓堪,桓堪由于和手下走散,狩猎时受了伤,他正好身上有药,就救了他。
王懈籍是在桓堪醒了之后,才得知的他竟然是桓公次子。王懈籍当时正好也需要找个正儿八经谋生的事情做,便做了桓堪的门臣。
那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温嫽。
但没想到他还会看到温嫽的画像。
从桓堪带回来的一幅画中。
王懈籍吃惊问了问,才知画是桓家使者带回来的,使者说画中的温嫽是羌申一名故人之女。
王懈籍立马请求桓堪帮忙把她要来,桓堪念在之前那件事上答应了他。
但没想到……她最后跟了谢屹支。
王懈籍不敢再奢望温嫽。
两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低头,“只是王某没什么本事,倒是错付了父亲一番苦心安排。”
到头来,他仍是一个死字。
也就多活了这一两年而已。
谢屹支冷冷掀了眼,并没说要不要赐死他。在见王懈籍之前,谢屹支曾经是想过,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
但如今瞥瞥他的样子,忽然,谢屹支心中的芥蒂也就只剩下那么一两分而已。
他直觉,就算温嫽曾经嫁过他,如今,这个人再也没法动她心神半分。
凉凉扫了扫,后续的事情懒得问,谢屹支转身离开。
……
王懈籍以为那位才走应该就会有人持刀进来,又或者会有人来给他送一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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