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走到目的地,顾宅。
顾家三代从军,三代镇边,世袭霸县厢军。
无论是边关如何风云,朝廷统统没有封奖,但仍旧甘愿于此,赢得当地文武各方信服。
狗一刀按礼叩响顾宅大门。
门房开了小门,并没有上下审视狗一刀,反倒言辞温和,身子走出门内规矩道,“不知客人所为何事?”
这样的门房倒把狗一刀弄得不会,她少有被大户人家的门房这样对待过。本打算吃个闭门羹,借此得个翻墙的理由,如今看来难不成真有希望从正门进去?
狗一刀打个拱手,“门政大爷,我来寻你家主人聊聊这场战事,不知可否帮忙通传?”
狗一刀这话说得含糊,并且这样的打扮样貌实在很难叫人信任她能说出些什么高深的话来,但门房并未轻视,唤来一旁的小厮通报,自己则搬出把椅子立在门边,好叫狗一刀坐着歇息,甚至沏了杯高沫。
狗一刀对恶声恶气的态度倒是习惯,可这样的对待倒叫她受宠若惊,坐在椅子上瞧着门房,“若是来个人,顾家都这样招待,这得耗费多少精力。”
门房笑道,“我家主人只道是来者是客,若无事不会登门,若登门无事只说明此处安泰平和,更好不过。”
话语间,回话的人来了,领着狗一刀进了门。
直到现在,甚至他们都还没问过狗一刀的姓名便将她领进了门,狗一刀好奇问着领路的人,“你们都不怕我是来刺杀你家大人的杀手?”
领路人噗嗤笑出了声,“有哪家的杀手会从正门进屋呢?”
堂屋明净,正当间高悬四字:精忠报国。
一位看起来已是不惑之年的美髯公端坐,见到狗一刀,便放下手中茶碗,起身迎道,“在下顾善长,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狗一刀觉得这顾家真是透着离谱,“你家待人都是如此有礼?”
她至今还未进过这样有礼的人家,不过也算是明白为何顾家能得城中百姓信任。
顾善长抚须笑道,“顾家家训如此,上门是客,待客须诚。”
狗一刀点点头,抬头直视顾善长的眼睛,“顾将军,如今契丹人马纠集于关下,你作何打算?”
顾善长眉头微蹙,随即释怀道,“自是拼死守住关口,不堕我宋军威名。”
狗一刀紧紧盯着顾善长,企图从他的话中找出一丝不对劲,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顾善长竟当真如此打算。
“顾将军,若辽兵冲关,我军当真有一战之力?”
顾善长语气微带怒意,“自然!”
狗一刀收回视线,沉声道,“顾将军,你若是弃武从文,必将是个好官,但做武将,你还是太过仁慈,思虑不周。”
“你怜民爱民,因而在此时仍旧奉行那套内紧外松的法子,叫百姓丝毫没有半点战争来临之感。但你应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霸县城外不过百里便是辽兵驻扎之地,但城内百姓却天真得过分,只当是天塌下来有顾家在上面顶着。便是顶不住了,进城的辽兵也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心中或许还觉得,不过是如北归义一般,没什么所谓。
六十年过去,长久的和平叫边境百姓忘了辽兵的残暴。
“城中百姓不知辽兵作为,你顾家三代从军,理应清楚。”
顾善长一时语塞,嘴唇嗫嚅。
“顾将军,便是倾尽城中所有,这关,你能守多久?”
倾尽所有,可守半月,但半月之后,城关必破。
顾善长从狗一刀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眼神中带着厉色,“你究竟是谁,来此为何?”
狗一刀一揖,起身后缓缓道,“我名狗一刀,来此救下此城百姓与数万将士。”
顾善长不由惊讶道,“你是狗一刀?!”
北境将士都知狗一刀,霸县知道的最深。
顾居北上次偷偷带兵替世家运粮,途中便是被狗一刀所截,所幸此事没成。回到霸县后,先以军规所处,再按族规处罚,拢共一百三十二鞭,没了半条命。
顾家对狗一刀颇多感谢,暗中打探她的消息,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当真大胆,为北境军费一事直接上上下下杀了不少官员。
正因如此,北境军队此次得了满额的军费。
顾善长急忙起身深拜,“这一礼,谢狗大侠阻我儿愚蠢行事。”
再一深拜,“这一礼,谢狗大侠为北境军费壮言。”
顾善长还要再拜,却被狗一刀扶起,“顾将军,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若还想谢,再拜不迟。”
“我希望以顾家出面,三日内赶尽城中所有百姓,两日内清空城中兵士,为辽军腾出位置。”
顾善长愣在原地半晌,随后双目充血,目色赤红,暴起指着狗一刀道,“你说什么!”
狗一刀半点不怯,淡然抬眸,“顾将军,我说你听,你只听我说得对错与否。”
“若是辽兵攻城,城关至多半月必破,在这半月之中有两种可能。一,守城之初,死伤稍小之时,官家便派使者和谈,奉上霸县、归义二城,与不计其数的黄金白银。二,没能撑到和谈之期,死伤无数,城关大破,官家让出二城与黄金白银。”
狗一刀看着顾善长的眼睛,“顾将军,你替我解解,可有第三种可能?”
顾善长颓然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既然如何都要破城,何不带着百姓活下去。”
顾善长难以置信的看着狗一刀,以他探听所得,难以相信狗一刀是这样的人,“我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贪生怕死之徒,我顾家不欢迎,滚出去!”
狗一刀倒是听话,笑着背身就走,离了老远还能听见顾善长砸杯子的声响。
回了客栈,狗一刀悠哉的扑在床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闭目眼神。
像是终于忍不住,房梁上的人道,“你气得我父亲连吃了一整瓶的救心丸。”
狗一刀眼皮下的眼珠子都未转动,“会轻功就是动作快。”
同样是从顾宅到客栈,人家都在房梁上好好等着了,她才走到。
顾居北抱着剑倚在梁上,“你究竟说了什么,将我父亲气成了那样?”
狗一刀凉凉道,“就是劝他给契丹人开关罢了。”
这话噎得顾居北一愣,“给契丹人开关,罢了……?”
“你自己领着清远军,对城防兵力应当清楚,你觉得这仗有打的必要吗?”
顾居北冷声道,“我们为护边而存,只要契丹人踏进一步,我们便是拼死也要撕下他们的一条腿。”
狗一刀睁开眼,看着床帐顶端,“用十万霸州兵,换契丹人的一条腿,值吗?”
顾居北闭了嘴。
狗一刀起身看着顾居北道,“这仗避不开,两座城也留不住,该想的不是如何输的更有面子,而是让这场仗有更大的意义。”
第129章 番外·偷跑前因
玉剑山庄比起往日荣光之时, 半点没变。
唯独变的,大概是整个武林都知道, 如今玉剑山庄的接班人是杜先生的女儿,名新月。
北辽入侵、倭寇作乱,新月趁机借狗一刀的名头收拢杜先生的势力重返东海。
海寇不敢轻易在东海为非作歹,倭寇更是避之百里。
整个中原有了足够的时间恢复生机,秦淮河的咿呀哝语绕遍两岸。
“要我说,你就该多试试别的男人。”
狗一刀斜躺在小塌上,咬住新月给她递上的一粒葡萄, 笑道,“你可饶了我吧, 要是被楚留香知道,我可哄不过来。”
新月认真的剥着下一颗葡萄,嘴里抱怨,“那你得多亏呀。”
狗一刀翻身, 双手垫在脑袋下, 看似放松,却语气肃然, 说话笃定, “这东西哪儿能以亏不亏来论, 我对楚留香可是真心可鉴!”
新月听了这话不再多说, 将手中的葡萄喂到狗一刀嘴里,直到半刻后才无奈道, “他走了没?”
狗一刀轻笑道, “刚走。”
新月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楚留香本就把狗一刀看的紧,自狗一刀怀孕后更是恨不得给她牵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身上。
只是好在他还有理智, 暂且没这么做。
“那老男人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小年轻?”
狗一刀拍拍新月的脑袋,“他自有他的好。”
新月撇撇嘴,眼睛看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就算不能吃,看看总成吧。”
新月拉着狗一刀就进了南风馆。
自从玉剑山庄重掌东海之后,新月便懂了杜先生为何对权力执迷不悟,这东西当真是好。
比如镇海府的各个家族为了讨她欢心,再不顾礼教规矩,特地在城里建了所只接女客的南风馆。
这样的先河一开,镇海府倒是吸引了不少有钱有权的女人来此。
新月时不时心中感慨,她的母亲没有认识到,只要能在最初克服身为女人所带来的阻力,将权柄紧握在手后,所有人自然会忽视性别竭力讨好,自己去破坏内部的规则。
南风馆内与寻常花楼并无区别,只是女子做了客人,男子卖着笑脸。
狗一刀看的新奇,跟着新月一路走时忍不住左看右瞧。
雅阁内已经熏好了香,摆好了各色果子。
纱帐之内,放着好几样乐器。
新月熟门熟路的拉响边上的一根红线,铃铛声在外响起,不过半刻,一队样貌不凡的男人鱼贯而入,自觉进入帐内开始演奏。
微风一吹,轻纱飘渺,面庞若隐若现更显几分韵味。
清音曼妙,妙绝无双。
狗一刀不是个端庄人,看见好看的难免多看几眼,尤其是在新月的刻意纵容下,来的个个都是南风馆的红牌。
新月又拉动红绳,狗一刀注意这次拉动的响铃与先前不同。
四个绝色少年推门而入。
新月点了点几个有些拘谨的少年,“这几个是他们为我准备的清倌,我特意给你留着的。”
狗一刀看着新月,忽然笑出了声,“你这样的作派倒与那些男人无异。”
新月顿了顿,随即笑出声,“如此之后,才知男人在这世上过得有多舒心。”
狗一刀抚了抚新月埋在她身前的脑袋,她知道,能让那些大家族为她建了这样一座南风馆,看似容易,实则艰难。
但她还是做成了。
或许她所求是色欲,或许她所求是公平,但一切都不再重要。
只要这家南风馆能够接纳四方女客,就足够。
狗一刀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四个少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站着多累,不如坐下?”
四个少年彼此看了看,犹豫片刻后,怯生生的坐到狗一刀身旁。
狗一刀笑的温和,叫四人放下了防备,“客人安。”
“你们是为何来了这儿?”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紫衣少年胆子好些,道:“家中遭了灾,因此我自己卖身来了这儿,至少给家里换口吃食。”
其他几人情况并不大差。
新月嗤笑道,“你既然都知这儿与花楼无异,还在乎他们的身世做什么?这儿可比花楼强,不必应付那些醉了酒的男人和没根的东西。”
新月懒懒的起了身,指着狗一刀道,“你们不是成日里吵着要见狗一刀吗?她就是。我去隔壁了,你们慢慢玩儿。”
新月这话一出,原本还羞涩的少年个个瞪大了眼睛,眼底闪着光,一眼不错的盯着狗一刀,就连对侧的丝竹都停了。
“您,您是一刀大侠!?”
狗一刀被盯的浑身发麻,干笑两声,“叫我狗一刀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
“我们今日能见到您,就是我们的福分,怎么还能在称呼上如此失礼。”
十来人围在狗一刀身边叫她动弹不得,狗一刀无奈的看着冲她扮了个鬼脸关上门的新月,不知如何是好。
“一刀大侠,您能和我们讲讲你当初在霸州的故事吗?”
“还有在蝙蝠岛!”
“我想听您与我们说说豫州杀佞的事儿。”
一群少年围着狗一刀叽叽喳喳半天不见停,吵得狗一刀脑瓜子嗡嗡作响,但还是好脾气道,“这些事都只是寻常……”
这话引得少年们愤愤然,面色通红的驳斥道,“您怎么能说是寻常!当年北境一事若非有您,大宋将生生少了半面版图!”
狗一刀夸自己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只能在心里感慨,在这样的场合,她还是不如楚留香游刃有余。
狗一刀刚想到楚留香,就听一少年出声道,“一刀大侠与楚香帅如今关系如何?”
拜楚留香的大肆宣扬,如今整个大宋谁不知道狗一刀与楚留香之间的关系。
但在狗一刀的铁杆武迷眼里,楚留香半点也配不上狗一刀,一个多情男人轻而易举就能将狗一刀骗的团团转。
此时那个不开眼的少年话一出口,就惹得其他人怒目而视。
狗一刀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劲,正打算回答,话题就被其他少年岔开,从刀法到玩乐,逗得狗一刀笑得合不拢嘴。
一夜过得飞快,狗一刀是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盯醒的。
一睁眼就瞧见楚留香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眼前,手里摇着扇子,嘴角噙着笑。
狗一刀左右看看,满床还躺着数不清的少年。
昨夜狗一刀本不好意思多说自己的事儿,后来在少年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声声吹捧下,彻底放飞,踩着板凳讲到了大半夜,光茶水就喝了整整九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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