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凉茶从喉间下滑,过胸穿腹,总算静下了心,开口默念方才的内容,“羊皮卷上写的是明柳、青白石、艾叶青、螺丝转……”
花满楼念的,乃是十三种石料的名称。
狗一刀不由蹙眉,心中暗暗有了猜测。
花满楼欲言又止,思索半晌还是开了口,“姐姐……”
“我家做些小本生意,恰巧也涉及石料。方才那十三种石料都溢价颇多,只因这石料的采集之处是非纷争不断……”
狗一刀觉得自己或许当真聪慧了不少,她竟然听明白了花满楼言语之外的暗示。
方才那十三种石料又被称作“十三弦”,之所以合在一起,便是因为它们统统出自一个地方——拒马河的大石窝。
然而此处不仅产石料,更因位置特殊,宋、辽都对其虎视眈眈。
安肃军的姑娘将这样一个信息藏入伤口之处究竟意欲何为,狗一刀觉得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去一趟。
看回花满楼,不过短短时间,她对这位小弟实在喜爱,总觉得他似一朵温室的小花,谁都对他大声不起来,狗一刀难得学着楚留香平日里的温柔,轻声道,“花小兄弟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又想了想,“不知花小兄弟之后要去哪里?”
花满楼撑腮沉吟后,仰首笑道,“我此次离家是因着家中父母怕我闷着,让我出来走动一番,本不知去处,不过现下想着,我大概之后会去见一见陆小凤。姐姐可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
狗一刀合掌一拍,“那可太好了!”
说完便摸出从方玉飞那儿得来的银票,一股脑全塞给花满楼,“陆小凤应当还在木渎的院子里,若你去寻他,劳烦你将这些银子交给楚留香。”
李全素没想到狗一刀竟然与楚留香相识,心中这才反应过来她当时的那句话。
狗一刀接着道,“另外劳烦花小兄弟帮我给楚留香带句话,让他给三庆教授武艺,若是三庆不愿让他教,就去找位武师。”
李全素听了此话来了兴致,娇俏笑道,“还有人能不乐意香帅教自己武艺?我倒是乐意,不如你让他教教我如何?”
狗一刀巴不得如此,语气甚至带着喜色,“那不如麻烦花小兄弟将你一同送去木渎可好?”
李全素立刻冷下脸,上前握住狗一刀的手,“别想甩开我。”
花满楼笑着面向二人方向,他实则早就听出了二人的疲惫,现在并无其他事,便在两人斗完嘴后,柔声建议,“姐姐不如先去休息。”
进门的小厮带着两人到了房间,两间屋子之间隔了好一段距离,第一间屋子处,小厮便道,“狗一刀的屋子是这间。”
李全素动了动鼻子,眉头紧皱,神色冷峻,“我要睡这间。”
狗一刀不知李全素怎么了,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正要同意,却听小厮冷声道,“小少爷特意嘱咐,狗一刀住这间……”
李全素神色怪异,随后抬头面向小厮的位置,即便看不见,但她还是望着那个方向,许久后轻笑一声,“真是你家小少爷安排的?”
小厮神色间带着些幸灾乐祸道,“自然是。”
李全素回头,忽然伸手摸上狗一刀的脸,摸完又拍了拍,“啧啧”两声,便跟着小厮走向另一个房间。
狗一刀倒不担心李全素,她想来也不是刚瞎,日常料理自己想必没什么问题。
虽没明白李全素刚刚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想,她着实太困。一进屋子,狗一刀连床边的窗户也来不及关,脱了衣裳便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是一日经历的事纷杂冗乱,还是乍然分开潜藏的思念,亦或是对那夜自己提前认输的不甘……
芙蓉帐内,红烛摇曳。
楚留香盖着薄衾躺在床上,狗一刀不顾人已经睡着,连滚带爬摸上床,横跨在楚留香身上胡乱亲着将人唤醒。
楚留香睁开眼,神色间带着无奈的纵容,不仅不生气,还好脾气的立刻伸手扶着狗一刀后腰,生怕她掉落下去。
狗一刀越亲越燥,一把掀开薄衾,竟发现楚留香浑身缠着绷带,甚至已经因为她方才的放肆,血液沁出白纱,点点透在外层。
分明见到满身的伤痕,狗一刀却像是精.虫上脑一般缠绕不止,一把扒下亵裤,俯身就吞。
天气霾
楚留香连连推拒都阻碍不住狗一刀的热情,只能作罢,原本推阻的手顺势盖在狗一刀的头顶,轻轻抚摸,即便再像深入,也绝不按下脑后,任凭狗一刀自己施为。
狗一刀忽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楚留香,“你怎么受伤了?”
楚留香上手掐着狗一刀腰间,“一时不查,一刀不要忧心。”
狗一刀原本担忧的眼神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转,“你伤了也好。”
随即不管不顾,径直往下一坐,“我俩位置颠倒,我倒要看你能不能受得住!”
狗一刀这人又蠢又倔,嘴硬从不告饶,但纵是如此,那夜也连连认输,丢尽了颜面。如今趁着人受伤,还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时?
山是爬了一座又一座,船是划了一里又一里。
骤然一股夜风吹过额间,才一时惊醒。
狗一刀被这梦搅得苦恼,使劲挠了挠头,看着身下的一片狼藉竟顿感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抱着刀坐在床边吹了好一会的风才降下了浑身的热度,心思暗暗思量怎么会做这种梦,结果越想反倒越热,立刻打断思路,决定好好想想怎么会梦到楚留香受伤。
无论想什么,都想不出头绪,恰巧转头看见屏风后竟然有个木桶,里头装着满桶的水,想来是小厮先前备好的热水,只是她实在太困,直接睡下,热水也变凉了。
不过正好。
狗一刀立刻脱下衣裳蹲进桶里,骤然的冰冷让她火气渐消,只是困意再度来袭。
朦朦胧胧之际,忽然察觉不对劲,狠掐大腿,强打起精神。
一个男人粗声道,“屋里的窗户怎么开着?”
“大哥莫急,这药霸道得很,便是有风也没用。”
男人忽然奸笑两声,走向床边,“嘿嘿,这小娘们白日看着就风.骚的紧,跟个小乞丐属实委屈了,今夜就让我来陪她快活快活。”
一掀被子,空无一人。
男人反身就给了另一个一巴掌,“人呢!”
另一个男人捂着脸弯腰曲背,“大,大哥,那小厮说……”
狗一刀有心起身,却发现手脚发软,甚至不注意的动作带起了水声。
“什么人!”
两个男人举刀走近,一把看破屏风,只见狗一刀趟在木桶中,看着他们倒是一脸淡定。
是白日里拥翠山庄为首的那人,另一人估计是他平日里的小跟班。
为首的男人看见狗一刀倒是惊讶不已,“狗一刀竟然是女人!”
狗一刀听了这话才当真吃惊,这话从来都是她去提醒,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一时间觉得新奇又怪异。
“你不知我是女人?”
那男人冷哼一声,“怪道说书人从不言明你的性别,原来不过是个小娘们。想必铺天盖地找说书的传颂的事也掺了不少假吧。”
狗一刀叹了口气,说书人不说她的性别,所有人便都默认她是男人,而在得知她是女人后,她做的事便成了假的。一时间她似乎理解了为何杜先生非要做个男人。
狗一刀想到先前小厮非要她住这间房,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必是这二人逼迫小厮令李全素住这间屋,小厮迫不得已听从,却又不愿让他们如愿,又误以为她是男人,因此特意调换了二人的房间。
男人嘿嘿一笑,“不过既然你是女人,我二人也不算白跑一趟。洗干净了倒还算看得过去。”
狗一刀盯着二人,忽然道,“你们家中可有老母幼子?”
两个男人道,“怎么,难不成还想嫁给我们?”
狗一刀叹了口气,抬手间点出两滴水珠点住二人穴位,随即强撑着起身,一个旋身穿好衣服,刀身握在手中,逐渐走近二人,“我说什么,你们答就是了。”
两个男人未料到狗一刀竟然当真武艺如此高深,一时间害怕不已,连连求饶,“我们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啊,女侠,一刀女侠,求求你了,别,别杀我们。”
狗一刀拿出绳子捆好二人,坐在地上撑着下巴不说话,二人的嘴却一刻不停,“我们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这是第一次,绝不会有下次了,我们糊涂,我们混账……”
狗一刀着实做不到直接杀人。
如果这二人当真有老母需要赡养呢?若当真是初犯呢?直接去死是否太过?
可若今日当真是李全素住在这里呢,或是别的姑娘曾经也遭到二人毒手呢……
若她此刻轻巧将他们放过,又是否会有其他姑娘遭此厄运……
狗一刀说不清,她难以抉择,似乎怎么做都是错,每一条路都是看不清的黑雾弥漫。
从前她信任官府,这样的事必然会交由官府裁决,无论判决坐牢或是菜市口砍头,她相信都是有律可依,有理可循,可如今她深知,官府做不到绝对的公正。
思及此,狗一刀忽然了悟!
第48章 私刑置狱 流放海岛
江湖无人管事, 朝廷只顾私利,既如此——
无人管的事她来管, 朝廷罔顾的人命她救!
狗一刀看了眼洞开的窗户,外面的天有了微微一丝光亮,但还太早。
狗一刀索性席地坐在两人面前,闭目等着,直到感受到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刺晃的她不得不睁开眼时,狗一刀这才起身。
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章程。
狗一刀起身出了客栈。
如今临近春闱, 各地举子纷纷赶往京城,江南文风尤盛, 各家书院向来有送考的传统,此时官道上来往诸多车架都挂着书院旗帜。
狗一刀到官道边时,正巧一架马车疾驰而过,狗一刀弓步发力, 随后跃上马车之上, 夺过车夫手上的缰绳轻扯,“吁——”
马匹缓步, 车夫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你想干嘛?这可是送考车驾!”
马车里一男子出了声, 声色清冷, “怎么了?”
随即掀开车帘,抬眸一瞬, 看着眼前的狗一刀愣了半晌。
狗一刀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正是临安城里县吏家的小儿子吗!
林墨脸色迅速腾红, 原本清冷的声音吞吐起来,“我, 我师兄今朝赴京赶考,先生道我来年也可下场一试,此回便随师兄同去瞧瞧。”
狗一刀欣慰的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会读书的,真厉害。”
林墨的脸红的更厉害,垂着头不说话。
车帘另一侧被打开,钻出来个须髯男子,“林师弟,是你认识的人吗?”
林墨极力恢复声线,冷淡的回道,“嗯。”
狗一刀想着这也算个老熟人,“你可熟识大宋律法?”
林墨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正好,我有些事儿想问你,你有空吗?”
林墨强按下嘴角,回头冲着须髯男子假作平静道,“师兄,我去去就来。”
说罢拉着狗一刀便下了车。
林墨一路走着,也不停,狗一刀眼见路越走越荒,“别走太远,等会儿你懒得往回走。”
林墨即刻停下,回头看了眼狗一刀后迅速垂下头,看着二人还未松开的手,低声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你可知道大宋律法中伙同他人奸污女子是如何量刑的?”
林墨立刻抬头,满眼愁色,“你怎么了?”
狗一刀随手拍拍背后的刀,“我有刀,不会有事。”
林墨放下心,再低头,见二人手已解开,心下怅然。
狗一刀打量着林墨,心下生慰,几年过去,他竟也长大了,“多谢你的关心。”
林墨胡乱的点点头,“奸污女子量刑也需要看具体情况,二人有无亲缘,有无婚配,此外地位、年岁也有不同适用法度。”
狗一刀没想到这么复杂,搓了搓脸,“若是有人……我呢?这种怎么判刑?”
林墨面色铁青,眉头紧皱,语气冷硬,“谁?”
狗一刀被林墨的脸色吓了一跳,他现在这模样倒是像极了花无间在公堂上拍惊堂木时候的气势,狗一刀不由有些怕,“没谁,就是……也没成。”
林墨寒声道,“诸强.奸者,流叁阡里,配远恶州; 未成,配伍佰里。”
狗一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顾不上林墨的气势,一拍他的肩,“发配!你可真聪明!就是这个,没错,就是这个!”
狗一刀转身就跑,跑了百米,忽然回头拉上林墨,“你别走丢了,我先送你回车上。”
林墨从未这么跑过。
父亲自幼对他管束严苛,物极必反,终于十三岁那年,他奋起反抗,跟着外面的一圈狐朋狗友一同刚混了没几日,便被狗一刀带去了衙门,然后又被他爹的一顿打了回去。
但即便在外面,喝酒寻欢,他也觉得半点意思也没有。
唯独狗一刀,是他觉得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城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她会跑,会跳,会哭,会笑。
从前他跟在狗一刀身后,留给他的只有不耐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甘之如饴,如今他终于握上了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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