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迷情欲,后院便有了成群的姬妾。
宫九有些疑惑,如果割断头发是为了示威,那么现在狗一刀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难道是想让他伏低做小?
刀刃转着圈的绕着他的脖颈,狗一刀接着说,“我看着你趴在地上,也的确想到了过去吃泔水的自己。”
“宫九,做人比做神难。”
神之所以为神,便是因为天生无感,没有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这样的才能真正公允护佑一方。
人自初生便有欲望,但却要凭借自己的毅力,克制欲望,遵循规训,近化成神。
狗一刀不像个人,无论她的想法还是行为,于是想教狗一刀做人的很多,黑竹竿想要她做个人,楚留香也想要她做人。
狗一刀学到如今,从一条狗努力做得像个人。
她对花无间的虚与委蛇,从质疑到理解,甚至能出口叫别人卖她个面子。
可宫九的出现才叫狗一刀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在得到了至高的智慧、武功、权利、财富后,却转而想要去做一条狗。
狗一刀遗憾道,“你怎么这么坏呢?”
宫九终于听懂了。
他与狗一刀是这世间两个难得的极端,但人总是向往得不到的东西,却又总是丢不掉自己从前的东西。
他有荣华,所以想借着荣华做条狗。
狗一刀做惯了狗,别人叫她去做人,便颠颠的去了,结果还是活得像条狗,蠢笨无脑,猛冲向前。
宫九这才意识到,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狗一刀鞭子打得更加痛快,所以他才想去招惹,而是他想要试试连狗都不如的感受。
狗一刀如今觉得可惜,可惜他们分明如此相称互补,入世之路却截然相反。
宫九冷哼一声,而后不自觉地收敛起面上傲然,难掩语气中的一丝遗憾,唇角微勾,泛起自己也未察觉的苦涩,“你怎么倒成了个好人。”
如若不然……
宫九收回思绪,不愿再想,伸出两指捏住刀刃,运力抽出。
狗一刀并未加力,任他抽走。
宫九随手一扔,刀身归入狗一刀左手刀鞘之中。
狗一刀将刀背回身后,“你想做些什么。”
宫九摇头,“这世上本就没有能叫我留恋。”
狗一刀想到他的姬妾和鞭子,笑道,“你这么重欲的人,却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宫九步步向前,神色有几分痴迷,“若非要说,我想你早日去陪我。”
狗一刀抬头直视东方,冷日红润浑圆。
宫九顺着狗一刀的视线看过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你说的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宫九抬眸望向狗一刀,“可惜,我见不到十六的月亮了。”
他将手覆在狗一刀的右手手背之上,带着她的手,拔出刀身,抛空反握,刀刃向外,纵刀轻横。
狗一刀杀人从来一刀毙命,刀法快且刚毅。
她手中的刀从未如钝刀割肉一般划破过人的皮肤。
但现在,宫九脸上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握着她的手,一刀一顿的缓缓割开他自己的喉咙。
宫九从未有过这般的餍足,虽然鲜血不断流出,他此时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欢愉。
不知为何,他现在坚信,狗一刀可以看懂他眼中的快乐。
宫九不仅在眼前彻底黑暗前自问,他究竟因何而乐。
他分明是那只逗鼠的猫,是牵狗的绳,是关鸟的笼。
却因武力不及,被逼自尽。
那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宫九看着眼前的面庞,恍然大悟。
只要狗一刀决定杀他,他无论如何都会被她斩于刀下。
他总会被这把刀一刀毙命,但只有这样的死法,是狗一刀的刀下绝不会出现的死法。
他没有如愿在狗一刀希望的十六日死去,而寸寸肌肤被划破的感觉,会让她记住一生。
宫九身子一软,向下倾倒。
狗一刀单手持刀,一手缓缓抬起,接住宫九,顺着力道蹲在地上,将他揽在怀中。
宫九的眼睛还未闭上,嘴用尽全力张合,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你,早点,死……”
狗一刀看着宫九的脸,看着他用尽全力呼吸,脸上曾经所有的媚态与冷傲消失不见,只剩下狼狈。
像条狗。
像老黄狗被打死时。
狗一刀将他放在地上,覆上他的双眼。
忽然,一道声音从屋顶传来,“你就这样杀了他?”
狗一刀起身,看着刀上的血,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对那道声音置若罔闻。
声音的主人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他落到狗一刀的面前。
只眨眼的轻功,狗一刀便知道,这个人很强。
小老头不满道,“宫九做了许多的事,但你不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做那些事?”
狗一刀仍旧不应。
宫九一个人自然无法将事情推动到如此地步,背后必定有人相助。
想来这个老头便是他的帮手。
小老头道,“他有自己的理由!”
狗一刀将刀擦拭干净,归刀入鞘,此时才抬眼看向小老头,淡然道,“但他该死。”
小老头冷哼一声,不再出言。他也拿狗一刀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看着她转身离开。
狗一刀出了太平王府,并未回到客栈去找楚留香。
漫无目的的一路溜达到了城外。
城门轮值正好是那日放她进来的王平一火。
王平看着她一身狼藉,转了视线,本想只当没瞧见。
他们火的呆子瞧着狗一刀的模样,立刻上前关切道,“呀,我记得你!你叫狗一刀。你这是怎么了?”
南泊东吴万里船
狗一刀听了这话骤然回神,笑的有些失真的灿烂,眼前这人倒像是没被天机阁污染的净土一般可爱。
这些日子里,他是第一个记住她的名字,却不会面容古怪的人。
狗一刀不再眼避、口结,张嘴胡说道,“帮着杀了头猪,染上了血,正打算去河里洗洗。”
士兵当了真,点头道,“也是,现在太阳正暖。否则凉些时候还要买薪柴或热水,现在城中什么东西都在涨价……”
王平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呆子的脑袋上,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冲着狗一刀颔首示意,狗一刀笑着离开。
呆子之所以是呆子,是因为他是自江南而来自愿投伍,蠢得不像话!
而王平在这霸州见过尸山京观,闻过地上血海,什么分不清楚?
但这,不是他一个城门小兵该管的,他更不希望他们火的呆子去牵扯上。
狗一刀寻了处僻静的河道,脱了衣裳泡在河中,直到太阳彻底落下。
河水越来越凉。
这样的冰冷终于将她脑中的混沌清干净,鼻尖轻嗅,眼中满是温柔笑意,“都找到这里了,怎么还杵在那里不过来?”
楚留香自丛中出来,缓步走到河边。
狗一刀借着月色抬眼看着楚留香,先前竟没注意,一身粗布衣裳也叫他穿的如此好看。
楚留香蹲在河边,看着狗一刀,沉声道,“一刀说过,只要没死,就会回去找我。”
狗一刀将手从水中抬起,带起的水划过指尖、手臂,重归河中。
狗一刀抚上楚留香的脸,认真道,“我只是过来洗掉身上的血污,原本洗完我就会回去的。”
楚留香蹙眉,随即自己平抚了眉间高峰,嘴角勾深,笑不及眼,甚至带着几分冷意,“一刀撒谎了。”
狗一刀笑道,“我说的不好吗?出城时那个城门兵没有发现我在说谎。”
楚留香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怀中,为她传入内力,眼睛紧紧看着狗一刀,“为何要学着说谎?”
狗一刀感受到自手心传入的热气逐渐遍及全身,笑道,“人都会说谎。”
楚留香无言以对。
他曾义正严辞的教她如何做人,如今狗一刀说的话半分未错,他不知该如何辩驳这个看似谬论的真理。
楚留香甚至不需要多想,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一刀与宫九,发生了什么?”
狗一刀从水面起身,浑身水珠掉落,楚留香忽然映入眼帘的美景一时间有些愣神,习惯性的想找扇子,才发现自己手中仍旧无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狗一刀的身上。
“河水凉,夜风更凉。”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庆幸道,“楚留香,还好你是个好人。”
第74章 哄男人 超在行
狗一刀不再隐瞒, 将太平王府里的事一一道清。
楚留香眉间紧蹙,他知道天机阁目的不纯,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
但显然,狗一刀的伤心并不仅仅来源于此。
他太了解人的情感。
人天生多情。
所有人都说楚留香浪荡情场,他自己心中并不承认自己是个负心汉,他对待每位姑娘的确都有爱意萌生,也绝不会对姑娘许诺哄骗什么将来、婚姻。
人一生要见许多的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他爱这位姑娘的柔情, 爱那位姑娘的火辣,这实在正常不过。
只是他运气不好, 遇上了让他收心的人。
更糟的是,这个人对其他男人生出了别样的情感。
楚留香心中清楚,狗一刀喜欢上了宫九。
这样的喜欢原本不足挂齿,像是他对小乔, 对阿情, 对从前过往中许许多多的姑娘那般。
他会因为她们的美貌停留,但只如路边的风景, 看过即罢, 绝不会驻足太久。
但宫九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用了最能折磨狗一刀的方法去死。
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报复,也是他对狗一刀朦胧情感的回应。
楚留香知道, 从此以后, 狗一刀心中会永远挂着一个名叫“宫九”的人。
楚留香轻叹一声, 不顾狗一刀浑身是水,将她拥进怀中。
往常遇到这样伤心的姑娘, 他总能管好自己的嘴,默默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姑娘的后背。
只是现在,楚留香忍不住道了一声,“一刀若是在我之前遇见了宫九,还会与我同心吗?”
狗一刀的耳朵趴在楚留香的胸膛,他一说话,震动直直钻入耳朵,除了震动之外,她还清晰的听见了咚咚作响的心跳。
狗一刀的手轻轻抚上楚留香的心口处,“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楚留香无奈笑道,“因为我害怕一刀的答案。”
狗一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是楚留香。”
楚留香清晰的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痛,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楚留香也会有今天。”
狗一刀抬头看向楚留香的眼睛,却发现楚留香移开了一直看着她的视线,“看着我。”
楚留香顿了顿,还是依言转回了眼神,低眸看向怀中人。
狗一刀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忧伤,还有他从未在狗一刀眼中见过的欲望。
楚留香不由心惊。
他当初为了让狗一刀懂得“欲望”究竟是什么,带她去了赌场,希望由小及大的步步诱惑可以令她沉沦。
他以身相诱,狗一刀也总能热烈回应。只是,对她而言,喜欢情事,却并不着迷。
楚留香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正在起伏之中遇上有人呼救,她一定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抽身离开,赶去救人。
楚留香心中升起阵阵悲凉,狗一刀因为宫九,有了欲望?
只见狗一刀缓缓张口,声音微微沙哑,“老黄狗带着我偷吃泔水长大,她死后我继续吃着泔水。从前只觉得要是有一日偷吃时没有被打,就已经是上天难得的保佑。”
“后来黑竹竿给了我一个馒头。吃过馒头之后,我竟突然觉得泔水恶心。”
“再后来,我背上了刀,吃上了白米白面。”
“遇到你,吃上了好酒好菜。”
狗一刀吞吐半晌,还是说出了口,“从前,我觉得自己与狗别无二致。我就是狗,趴在地上舔舐泔水的狗。有人泼我浑身的粪,对我辱骂都不能影响我分毫。自从吃了那一口馒头之后,我好像开始慢慢的在变成人。”
楚留香抚平狗一刀的眉间,“一刀不想做人?”
狗一刀摇头。
楚留香目光中盛满怜爱,语气温柔,“做人有欲望,狗也有欲望。”
“一条狗捡到一块肉,吃过一口又怎么会不想再吃一口呢?”
“等它彻底吃足了肉,知晓了肉的滋味,自然也就不会再忍不住动口。”
楚留香这话的意思是,他已历尽千帆,现在外面的诱惑对他而言都是过往云烟。
狗一刀笑着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以为狗一刀不懂,耐心的继续道,“只是,人的欲望比狗的欲望更复杂。狗只在意温饱,人却想要钱财、权利、情爱。一刀如今知道了欲望,有了欲望,那么你的欲望是什么?”
狗一刀轻声道,“我想要契丹人再不到中原作乱,想要姑娘们都得偿所愿,想要世间再无贪官污吏。”
楚留香唇瓣轻轻点触狗一刀的唇角,“一刀果然很贪心。但这些,不是欲望,是愿望。”
楚留香的手霸道的钻入外衫,衣衫之下的胴体仍旧透着水气,手环绕腰间,用力往怀中一揽,交颈侧向耳畔,“一刀,这是我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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