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晚上冯镜衡的时间还待定。他保证九点之前一准到。
栗清圆没所谓,她说她自己开车过去。
冯镜衡即刻驳回了,“上高架下省道的路,你一个人不行。”他还是要差遣杭天的。
栗清圆不想麻烦人家。正巧两个人牵着手,走到小区门口,冯镜衡便折中了下,“明晚叫老宋陪你走一趟,他判你过关了,以后才能自己开过去,好吗?”
“宋师傅的标准就是尺啊。”
冯镜衡寂静点头,“是。老宋之前是驾校教练。”
“啊。”栗清圆那会儿考科目二的阴影全回来了。她任由他捏着自己手掌玩,再一时耷拉着精神,冯镜衡只以为她还在闹脾气想自己开过去。
于是,他站在车边,也不管老宋看见与否,只俯首来,脸贴了贴她,也轻轻啄吻了她一下,“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到人。”
栗清圆不懂他说什么。
“我从小听到大的耳提面命。即便三十了,老头开会永远那万金油的几句。既然万金油,肯定有它的道理。我大包大揽你出来,我出事你都不准出事。”
栗清圆在他腰上掐了下,要他别乱说。
冯镜衡再亲了亲她眼睛,临上车前,他才问她,“你爸说我和你小舅性情有点像,像吗?”
栗清圆矢口否认,“哪里像。”
“说你小舅溺爱你呢。这么说,我远远没及格啊。”
“小舅溺爱我,是因为我那时候是个孩子啊。”
“我也可以当你是。”
这一晚,终结在栗清圆把这个不着四六的人撵上车,再阖上车门的一记关门声里。
车子并没有及时启动,后座上的人,降着车窗,看着有人回头,喊她一声,“栗清圆,你就是!”
那头的人加快脚步跑进去,用行动证明着,我和车里那疯子不认识。
*
第二天,一周最后一个工作日。栗清圆到点就准时下班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冯镜衡的缘故,她已经很久不被老板捉去应酬了。
她在线上下单的东西派货到里仁路,她正好顺路过去拿,老宋也在那边等她。
栗清圆车子抵达小红楼的时候,隔着内马路,对面乌泱泱的人,还出动了警车。
老宋见到栗小姐过来,赶忙帮她把东西往车上搬。栗清圆问宋师傅对面怎么了呢,老宋见怪不怪,“这里许多明星住的。原先住对过的比这排场还大。现在这个与上家好像是一个经纪公司的。正当红,听说有粉丝翻墙进去了。正主报了警……”
栗清圆没当回事,纯纯看热闹。
老宋把东西搬上车,等着栗小姐进去了趟。再出来的时候,警车也散了。老宋陪着栗小姐上车,闲聊着说,别看这里是个高档商住两用,实则冯总他们一行的压根瞧不上这里,所以这些年这里只当招待的地方,鲜少来住。就是嫌这里出没的人太鱼龙混杂。
栗清圆知道老宋是冯镜衡的人,忠心耿耿得程度。她认真问宋师傅,“那他现在住这里,不是很烦?”
“啊。要是让他看到这一出,或者夜里睡得正好呢,周围闹幺蛾子,没准他真的要联名几个大业主威逼物业管理层,没素养的业主驱逐出去拉倒。”
栗清圆听着发笑。还真是某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她开车,宋师傅坐在副驾上帮她看着。因为可能要帮着扶方向盘,老宋甚至细致地戴着白手套。
栗清圆这才发现,冯镜衡身边在用的人,都很有边界感与分寸。
老宋也说起了他如何来给冯镜衡开车子的缘故。
冯镜衡的驾照就是在老宋那里学到的。老宋也没想到当初一个学员,他能记自己清清楚楚好些年。
后来回国的冯镜衡正好身边缺一个司机,老宋因为糖尿病胜任不了驾校那边的工作密度了。那阵子正为生计发愁呢,属实睡觉来了枕头。冯镜衡还想得起老宋,说不为别的,就当初他那个臭脾气,老宋能那么耐得住性子把他教出山,一日之师,终身之师。
于是,二话不说,老宋便来给冯镜衡开车了。
栗清圆继续和宋师傅聊天,“他这个人虽然看着脾气不好惹,其实还挺服有本事的人的。”
老宋摇头,自觉不敢当。“他还记得我,我为他办事,自然也要尽心尽力。”
栗小姐宽慰了一句,“本来就是这样。行行出状元。”
老宋被栗小姐夸得有些忠厚的难为情,依旧要冲栗小姐声明,“无论如何,我得如实跟冯总交差啊,不合格就还得多练。”
栗清圆受教地点头。说想也想得到,十八岁的冯镜衡去学车那会儿得有多臭屁,能忍得下他脾气的,实属了不起。
车子抵达别墅门口,老宋帮栗清圆把东西拿进去了,便连同车子一齐开走了。
栗清圆归置收拾了会儿,才发现工程不亚于她搬出来住。
因为她不喜欢原先配套的床品,换成了她自己带过来的。
睡衣洗漱化妆护肤,一一摆到位。
栗清圆还把冯镜衡之前转赠给她的那枚蓝宝石胸针也带过来了,与红宝一齐锁进了保险箱。
等她再把晚上的吃食准备好了,已经晚上八点了。
她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别墅里,有点害怕,几乎把能打开的灯通通打开了。
她站在后院的花园里看整栋房子,有种深海面,孤岛通明的孑孓感。
风摇曳着花枝,翻涌出来斑斓的热浪。
栗清圆其实很想给某人发消息,你快回来吧,我怕被谋杀掉。
她当真死在这一片花海里,也算一种暴力美学了。
栗清圆洗了澡换了睡衣,甚至还给父母各去了一通电话。给向女士的视频通话里,向项不禁问起圆圆,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栗清圆坦诚,妈妈,也许我喜欢的从来不是房子,而是比房子更坚固的安全感。
向项叹一口气,宝贝,小舅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不能总是沉溺在这份感受里。
栗清圆却尤为地笃定,反问妈妈,这些年,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初你和爸爸包容谅解小舅……
栗清圆的话没说完,就被向项喊停了。
向项作为阿姐,始终不肯面对弟弟的死。不肯母女俩挑明些什么,早已尘封入土的事,现在还谈有什么意义。
圆圆一时斩钉截铁,“妈妈,你总是讲豁达。你真的做到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始终不肯我多聊小舅。”
“圆圆!”
“他就是有喜欢自我和他人的权利。”
母女俩为向宗的事辩而无果。最后,各自挂了电话。
栗清圆躺在沙发上,夜风灌进来,吹透她身体的每一寸。
她仿佛如同死去一般,凉凉的,意志却清醒得很,她知道小舅多爱阿姐,也后悔自己这样朝妈妈,于是,微信上发消息给向项:
妈妈。对不起。
向项没多久回复:
我知道。圆圆。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
*
冯镜衡来之前,回了趟里仁路。
见到猫屋里准备好的猫粮和水,便知道栗清圆来过了。
他取了换洗衣服,临走前还是改了主意。
别墅庭院进来,一屋子灯火通明。里头却悄然安静,他轻手轻脚进来,没出声,而是四处寻了遍。
最后,站在沙发边上,看清了脸上蒙着微微眼泪痕迹的人,她等得太久,睡着了。
整个人无霜无尘般地清瘦,冷淡,与世间无关。
冯镜衡轻声地喊了她一声,“圆圆。”
沙发上的人整个人惊梦般地醒了,瞬也不瞬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她人木木地,更像石化了,下一秒便要海枯石烂。
栗清圆回头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十点了。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哭过的眼泪,干涸着,紧绷着,她拿手搓搓,怪他,“你迟到了。”
“是。对不起。”
他的两只手,一手提着盒蛋糕,一手提着猫的航空箱。
栗清圆诧异,“你怎么把七七带过来了?”
“我都给它安排好了。”
冯镜衡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因为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栗清圆几乎是听清他这一句,无端地酸意,她由坐到径直站起身来,就这么站在沙发上,两只手朝他不无示弱地微微张开着,她想他抱,想要他丢开手里所有的东西,哪怕一分一秒。
冯镜衡走近些她,两只手依旧负重,只将身躯与头颅交付她。穿一身睡衣的人,新鲜的香气揽抱住他。
被扪住的人,不禁心上一动,又关怀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迟到了,我一个人害怕。”
“怕什么?”
“怕鬼,怕有人进来杀了我。”
她这样有点娇有点痴,实在叫人受不了。冯镜衡深吸一口她的香气,口里严阵,“他们不敢。只有我敢。”
声称要杀了她的人,被人反杀了一口。栗清圆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口,惩罚他的迟到,他的口出狂言。
吃痛的人,生发出不可收拾的作孽欲。
他把手里两样都扔了,蛋糕糊掉了,七七叫唤了声。
解放的双手来抱她,轻松握住她一具纤瘦的骨头。
相拥在一起,比身体更近的,是灵魂。冯镜衡再三问她,“怎么了,告诉我。”
栗清圆不想他问,也不想回答。这里没有别人,她也深信她说点什么,冯镜衡并不会笑话她。她是个成年人,健康的成年人,承认心里空虚好像并没什么可羞耻的。
“冯镜衡,我有点想。”
“不,是很想。”
闻言的人,忽而抱紧她,几乎扔一般地把她丢在沙发上,脱解自己,也顺手来翻那早已烂花了的蛋糕。
他从袋子里翻出几盒计生用品。拆上头包装的时候,却是在说蛋糕,说他今后应该不会买这家了,和他有仇,每次都不能完完整整吃一口。
栗清圆不懂他说什么,冯镜衡便告诉她,星期三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他早买好一份蛋糕。她和他吵了一架,他也气得懒得拿出来了。回头找老沈他们喝酒的时候,他当下酒菜啃完了。
沙发上的人听后不禁笑了下,天真也为难人,“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吃的。”
冯镜衡来脱她的衣裤,看到那里水意连连,诚如她说的那样。
很想。
冯镜衡再掰开些,“先看看你是怎么吃的,好吗?”
栗清圆面上一烧,即刻,眉间有被戮刺的痛楚。
耳边传来两个人一齐喟叹的声音。
沙发缝隙里嘎吱嘎吱的动静,
像一个苟延残喘的怪兽,它被迫驮着他们,随时随地要倒塌的骇然。
栗清圆有点掉帧的糊涂,偶尔出声,还是那句,我想你。
冯镜衡一面吻她的口不择言,一面去衔狐狸钟爱的果实。
果实被嚼碎,咽下。
再告诉栗清圆,他在这里。他比她更想,想到不能冷静地去思考。
想到他看每一张面孔,他们嘴巴开开合合讲些什么,都变成栗清圆的模样,最后又都不是她;
想到他看会议纪要的要,会无端变成栗清圆的栗。
栗清圆听后彻底失去清明,她只觉得人软绵绵的,有人偏偏要把这样缥缈的自己捣而碎掉。
从云间直直坠下去。
栗清圆有点怕了,怕他真的“杀”了她。
于是,气鼓鼓要给这个人一巴掌。
冯镜衡捉住她的手再摁到她耳边去,他叫她睁眼,看他。然而,栗清圆当真这么望着他了,
智昏的人,一时笑了下,短暂且孩子气,他来偎依她,也仓促地告诉她,他看到了什么。
那样活泼,那样跳跃。
栗清圆听后,不禁拿手掩脸,只盼着这一刻快点结束,又不想结束。
失神里,她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最开心的周五夜晚:
因为习作结束,
因为漫长的休息日还没有正式开始……
第60章
◎风雨花园◎
上学那会儿的栗清圆,一到星期五总会废寝忘食地赶作业。
赶在这天结束前,把周末的回作做完。星期六起,她就可以痛痛快快玩两天了。
那会儿,与孔颖多数矛盾就集中在这上头。小颖写不完,周六周日要在家写作业,那么栗清圆就等于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她偶尔在孔家等好友写作业就会泄露抱怨,你为什么写作业的效率这么低呀,你为什么写一会儿就要上厕所吃东西啊。
孔妈听到别人家孩子这么自觉,更是着急,拿清圆树榜样,对啊,你看看人家圆圆怎么就能星期五就全部做完呢。
孔颖一生气,就冲妈妈嚷嚷,她这么好你把她弄回来养呗。
栗清圆有时候很傻的,一直等到小颖写完了,两个人都出来玩了,她还没意识到小颖生气了。还问她怎么了?
孔颖冲她吼了好多。栗清圆听完,冷静地问小颖,你是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吗?
孔颖嘴硬,对啊!
栗清圆便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她就预备回家去了,头也不回地走。
孔颖生气,怪栗清圆,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压根没有把我当真正的朋友。
其实,栗清圆回去后,不但在父母那里哭了一波,还跑去小舅那里再哭了一波。她最好的朋友不和她做朋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舅便给她们拿和。亲自给孔颖打电话,告诉对方,圆圆眼睛都哭肿了。她写作业就是想周末和你一起玩,她催你快一点,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她没有替你着想,我已经批评过她了。
当天,向宗开着车,连夜也要带着圆圆与好友和好。
冯镜衡的年少与她恰恰相反,永远死线是第一生产力。不把这两天的时光玩到黑,他是想不起来赶作业的。
当然,大多数是周一早上去借别人的。
栗清圆听后笑了笑,他还在,于是一动牵连着两个人,“什么借,明明就是抄。”
冯镜衡起身来,说实在的,弄得一团狼藉。
沙发上,他衫裤上,还有她身上。他不忍朝她那里细看,就是单纯地忍不了。
回过神来的栗清圆,第一时间就是要找她蔽体的文明皮。尽管这里荒得像个孤岛,她还是担心会不会之前被看到。
冯镜衡将手里的东西团成一个纸团扔进垃圾桶里。再来抱她进里,期间,栗清圆根本没来得及把睡衣套上。
衣服是粉色细格纹的。轻飘飘的一只袖子在走路的风里飘着。冯镜衡干脆扯掉了,栗清圆见状,羞赧得不行。她隐蔽的本能,却又是无间地贴近他身躯,来掩埋春光。
冯镜衡一面走,一面笑着掂了掂她,“说想的时候没见你害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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