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一朝被蛇咬,最见不得别人受冻。
她想了想,又把衣架上的披风取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后想要给他盖一盖。毕竟要是没是死在刺客手上,却死于风寒就太倒霉了。
可手里的披风还没有触碰到楚凌沉的肩膀,就被他伸手挡了开去。
“不需要。”楚凌沉淡道。
“……”
行吧,不强求。
颜鸢又把衣服挂到了衣架上。
就在她即将折返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帐篷顶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利刃割开了丝帛。
那声音只是一点点,却没有逃过颜鸢的耳朵。
楚凌沉不在她的身侧,她可能会选择直接拉弓射箭,把屋顶上的东西射下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
至少现在绝对不可以。
颜鸢回过头看着楚凌沉侧颜。
她不能直接动手,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所感知,她需要尽可能地在守在他的身边,做一朵忠君爱国的蘑菇。
第41章 他在观察她
颜鸢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动过手了。
三年之前,她在神医的药庐里醒来,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好像活在这世上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喘气。
她惊慌不已,挣扎着问神医:“我变成残废了吗?活不了了吗?”
神医温柔地告诉她:“没有,你只是做不了宁白了。”
怎么会做不了宁白呢?
那时候的她没有听懂神医的话语,觉得只要好好休养,总能恢复如初的,毕竟她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更没有失忆。
气血亏了可以调养,功夫退了可以再练,做不回宁白,她就去做季白,许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候的她满怀希冀。
就在她大病初愈的第一个月,她还在山下集市里面追赶了一个盗匪。她追着盗匪翻过院墙,只是与他简简单单过了几招,回到药炉后却彻夜辗转难眠,最后黎明前吐出一口血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神医的话中含义。
那个边关的小将宁白终究还是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颜鸢。
定北侯府的体弱多病的颜鸢。
那时候,大约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吧,但总归她还是想通了。
人活着总归并非只有一种活法。
就像此刻。
颜鸢低着眉头为楚凌沉磨墨,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既不用动手,又能保他狗命。
下一刻冷风吹进了帐篷。
雪亮的刀刃划破帐篷的门帘,第一个黑衣人飞身进了帐篷,手中的刀刃直指书案前的楚凌沉。而楚凌沉本人却无知无觉,仿佛是没有觉察到任何冷风,他甚至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眼看着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啊――有刺客――”
颜鸢尖叫了起来。
她像是任何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闺阁千金一样,尖叫着胡乱奔逃,不巧刚刚冲断黑衣人的轨迹。
黑衣人一愣,本能挥刀。
颜鸢早就已经原地蹲倒,一边抱头一边声嘶力竭:“救、救命――来人呐――有刺客――!”
十几顶帐篷相距不远,她的声音又足够响亮,就算是守卫们都已经睡下,也一定能够及时醒来冲进帐里的。
“救命!来人――!”
没想到那刺客竟然不追楚凌沉,径直向她杀了过来。这对颜鸢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她干脆作势要往外跑,一面跑一面把手上能沾的东西都朝着刺客丢过去。
“杀人了――!”
圆滚滚的身体,在帐篷里面乱窜。
就连刺客也懵了片刻。
她显然有些……过于灵活了。
为了轻便她连身上的裘袄都甩了,只穿着单衣跑来跑去。
“啊啊啊,不要追我啊啊啊――”
援军比想象中来得要晚。颜鸢带着刺客绕着溜圈子时,第二个刺客已经进到了军帐内,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他们来势汹汹,刀口对准了楚凌沉。
而楚凌沉却显然还在发呆。
他站在军帐的角落里,烛光映衬着白皙的脸颊,眼睫低垂,就好像这帐内的喧嚣和他毫无干系。
他这是傻了还是傻了?
在这看戏呢?!
颜鸢气得要内伤了。
眼看着第二个刺客已经向着楚凌沉扑砍了过去,颜鸢只能装作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了,整个身体扑向了楚凌沉。
“陛下、陛下救我――”
角度刚刚好,楚凌沉被她砸中往后踉跄,刚好躲过刺客的一刀。
颜鸢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不可能抱着楚凌沉翻滚躲闪,那样会暴露了自己的身手,只能尽量把不是那么要害的地方暴露给刺客。
她原本做好了准备,肩膀上硬挨上一刀的,没有想到刺客竟然迟疑了瞬间,紧接着他手起刀落,刀锋擦过颜鸢的肩膀。
颜鸢:?
颜鸢:他刚才……是放水了么?
一瞬间,诸多疑惑在她心中炸响:
为何楚凌沉要与她单独入军帐;
为何的守卫明明近在咫尺,却全部都好像聋了一般,她喊破了嗓子,他们没有一点动静;
为何这些黑衣人只是追着她跑,明明有本事潜入皇帝营帐,动起手来却跟菜瓜一样,砍人都砍不准……
颜鸢还趴在楚凌沉身上,保持着和他拥抱的姿势。楚凌沉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沉稳绵长。
颜鸢愣了愣。
抬起头望向楚凌沉。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如同黑夜的蝴蝶轻阖翅膀。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害怕。
可是为什么呢?
怀疑的种子在颜鸢的胸口发芽,颜鸢却没有时间细究。因为楚凌沉正盯着她的脸,眼里流过了一丝疑虑的光影。
还好,她还有尘娘的特质药水。
颜鸢抬起袖子在眼角轻轻一擦,一股酸涩的感觉就直冲脑门,随即眼圈就红了,眼泪就夺眶而出。
“陛下快跑,臣妾替你挡着――”
颜鸢眼泪横流,要紧关头还牢记着自己的痴情人设,哭着一把把楚凌沉推了开去。
楚凌沉一怔。
颜鸢已经朝着那些时刻泪奔而去:“你们、你们要杀就杀我,放过陛下,否则你们一定会被抄家灭族的!”
她哭得声势浩大,穿得又多,跑得又磕磕绊绊,就像是一颗滚圆的绒球在帐篷乱窜。
刺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也投鼠忌器,带头的刺客甚至悄悄地把刀倒转了方向,刀背朝外。
哦?
颜鸢注意到了这细小的动作,目光掠过那个放水刺客的脸。
他有一双温和的眼睛,隐忍的目光中充满了为难,看起来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颜鸢在原地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楚凌沉,对上了他冷漠的审视的眼睛。
他在观察她。
一时间电光火石,颜鸢恍恍惚惚记起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楚凌沉他在船上就对她生出了疑心,在她昏迷时甚至一度想要掐她脖子杀她灭口。
他后来真的是放弃了吗?
他强行塞了一堆眼线进望舒宫,却只是听了阮竹汇报了一次她的每日行程,他真的就不再生疑?
还是说……
阮竹他们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目的不过是想要麻痹她,令她掉以轻心?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楚凌沉已经走出了暗影。他站在颜鸢的背后,朝着刺客勾了勾手指,顿时刺客们的动作又凶狠了起来。
那个温和眼神的刺客被挤到了一边,另一个动作凌厉的刺客取而代之,举起手中的长刀就朝着颜鸢的手臂砍下――!
颜鸢没有动。
她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就像是一尊孤立无援的木头人,站在原地等待着刀刃的降临。
第42章 哭了,她装的
烛火熄灭。
军帐内万籁俱寂。
混乱中,似有刀锋相抵的“叮”声响起,紧接着粗重混乱的呼吸响彻了军帐,一声狼狈的声音在怒斥:“够了!”
什么够了?
黑暗中,颜鸢站在原地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随后烛火重新被点燃,帐篷又亮了起来。
颜鸢看见站在那个温和眼睛的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在最后的关头为她挡去了一刀,那刀本来应该废了她手臂的,眼下却只是浅浅划破了她的衣裳。
黑衣人当着颜鸢的面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颜鸢看见他的脸微微一怔,认了出来,竟然是乾政殿门口那位侍卫。
侍卫向着她身后的楚凌沉行礼:“陛下恕罪,属下……”
楚凌沉目光森森,没有开口。
黑衣人的心便一分一分沉入了地底。
他今夜奉命行刺,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在颜鸢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伤口不足以致死,但可以让圣上看到她最真实的反应。
可她真的经得起一刀吗?
他还记得她站在梧桐树下的模样。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苍白的嘴唇,风一吹就会明显蜷缩起来,就像临冬的鸟雀一样,虚弱得仿佛连阳光都能把她晒化了。
他本不该看她的。
可是那几日阳光太过暖和,他总归犯了困,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的余光还是散散飘了开去,落到了梧桐树下,少女头顶的一片枯叶上。
只有一小会儿,也只是一小片叶子。
却让他今日有了一点点心软。
也让他忘记了自己效命的人,是怎样一个暴君。
“属下该死。”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了。
绝望渐渐侵蚀了身体,黑衣人在天子面前跪倒,举起手中的刀刃,把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等等。”
帐篷的角落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颜鸢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袖子上的药香沁入眼鼻,她的眼睛顿时红成了核桃:“陛下……发生了什么事,臣妾是不是差点就……”
最后一个字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身体软绵绵瘫倒在了地上,似是鼓足了勇气才举起手指,指着黑衣人哭诉:“是他……他想杀了臣妾,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很快又低下了头颅。
是了。
她一个弱质女流,死里逃生的局面,只怕是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又怎分得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呢?认不出救命与夺命,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关系。
他看着她心想,反正他也是必死之人了。
然而楚凌沉却意外地没有开口。他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抬头的时候,阴沉之色已经消了不少,眼睛里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
他走到颜鸢的身旁,在她的身前蹲倒,伸出指尖撩开她乱发。
“一场误会。”楚凌沉轻声道,“不怕。”
“……误会?”
“每年出宫常有刺客,是以入夜之后便有守卫身着黑衣,守在屋顶。”
颜鸢泪眼汪汪:“可他们为什么要杀臣妾……”
楚凌沉的目光悠悠落到颜鸢的肩口。
那里的鹅黄色的衣裙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素白色的中衣,若黑衣人没有挡开那刀,或者刀再快一点点,破的可就远不止衣裳了。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道:“大概是认错了人吧。”
颜鸢:“……”
颜鸢:认错你大爷。
颜鸢在心底咒骂,脸上自然半分也不能暴露出来。她还是那个怯懦的侯府千金,即使听到荒谬敷衍的解释,也不敢说出半句质疑的话来。
她低着头,抽抽噎噎。
如果可以的话,她连耳朵都想要耷拉下来。
楚凌沉没有开口,颜鸢就哭得更加大声了。她一边哭一边含含糊糊地喊“爹爹娘亲”,整个人都哆嗦在地上缩成了一颗球,这时候她不是中宫,只是一个被吓懵了的小女子。
可楚凌沉依旧没有出声。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眼里盛了一丝兴趣盎然的光亮,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
究竟还要哭多久,他才会相信呢?
颜鸢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力气了,跑过嚎过哭过,现在是真的累了。就在她以为今夜可能必须得昏迷收场的时候,她听见了细微的丝锦的摩擦声。
下一刻,一抹冰凉的触感在她的额上蔓延开来。
那是楚凌沉的指尖。
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
如蜻蜓点过湖面,冰玉点落,凉意如水波浮开。
“天亮了。”
楚凌沉的声音悠悠响起。
颜鸢有些头晕,起初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转头看见帐篷的裂缝里洒落天光,才迟迟发现原来黑夜已经过去。
早前的混乱被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
楚凌沉把黑衣人交给了颜鸢发落,大约算是他退让一步的态度。颜鸢带着他缓缓走出了帐篷,看见远处出现的天光,才终于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
她猜想自己大约是安全了。
说到底,楚凌沉这狗东西早就在算计了,他带她出宫,邀她入帐,费尽心思准备了这一场刺杀,无非是想要试探她到底是不是有所伪装,或者是有所保留。
而她选择放手一搏。
并且赌赢了。
那狗东西暂时应该不会怀疑了。
“娘娘――”
晨曦的微光中,阮竹带着小鱼和尘娘匆匆而来。她们满脸焦急的神色,冲到了颜鸢的身前,便是一顿连番地询问:“娘娘你怎么样?”“听说是出刺客,娘娘可曾受伤?”“娘娘的您的衣裳怎么……”
七嘴八舌中,尘娘没有开口。
她看着颜鸢,伸出手比了比左肩的肩口,欲言又止。
颜鸢顿时明了,尘娘担心的是她左肩上的伤口,她担心她入帐侍寝,担心她不得已脱掉衣衫,会被楚凌沉看到疤痕。
她朝着尘娘摇摇头,用行动告诉她,没有。
尘娘一愣:“……没有什么?”
颜鸢:“……”
当然是没有脱衣裳啊!
颜鸢还来不及解释,就被小鱼的声音打断:“娘娘,他是谁呀?”
小鱼指着黑衣人,满脸好奇。
黑衣人的脸上还留着青灰色。他原本长得极其高大,此刻却佝偻身体,就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狗,听见声响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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