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凌沉的声音才淡淡地响起来。
他说:“既有刺客,皇长兄请自便。”
楚凌沉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文武百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皇陵前,阴风阵阵。楚惊御的人行动疾风闪电,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强壮的兵马围困住了整一座皇陵,其余的人马兵分数路,从不同的方向向后山包抄而去。
老臣们心如刀绞,双手不停地颤抖。
诚然当今圣上称不上什么贤明皇帝,可他毕竟是皇后与先帝唯一的嫡出骨血,楚氏江山名正言顺的君王!今时今日,在先帝与列祖列宗的陵前退让,这简直、简直……
然而楚凌沉始终无动于衷。
他只是静静站在一处,薄凉的目光目送那些人远去。
就好像眼前的景象与他没有什么关系,楚惊御人马践踏的也不是他的江山与尊严,整个安静如同木偶,没有一丁点的脾气。
……
楚凌沉,他是这样的人吗?
颜鸢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楚凌沉,但是她还记得雪原上那个少年。
一个绝境时还会算计着搏命逃亡的人,既不畏惧死亡,也不轻易放弃苟活,这样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是懦弱无能之辈。
现在的问题是,他想要干什么?
后山的小屋里的尸体还在吗?
要是被楚惊御找到的话,会不会牵出更多事端?
不远处,楚惊御话锋一转,又逼近了一步:“陛下,臣的探子来报,说陛下昨夜一夜未归,可是照旧与贵妃娘娘……”
楚惊御的目光掠过了颜鸢,毫无诚意地改口:“与皇后娘娘去了后山的温泉,休养放松?”
颜鸢:“……”
楚惊御道:“往年也就罢了,今年陛下在山下遇刺,还更需小心谨慎一些才是。臣快马加鞭,仍是今晨赶到的,若是真有什么不测……”
楚惊御缓缓道:“让臣今后,可如何自处啊。”
颜鸢:“…………”
这人能活到现在,一定是因为这一身天家血脉,所以没被人打死吧?
颜鸢觉得自己的拳头都硬了。
再看向楚凌沉,他此刻孤身一人在风里茕茕孑立,宽大的衣袍衬得他的身形越发瘦削孱弱,看起来说不出的惨淡。
太惨了。
颜鸢转向百官所在的方向,视线落在颜宙的身上。
她的爹爹是定北侯,曾经护国的大将,照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可是此时他撞上让颜鸢的目光,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全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颜鸢:“……”
颜鸢骨子里流淌着的那点忠君爱国的血,又悄悄涌动了起来。
他终归是晏国的君王。
狗是狗了一点,可是他这条命是见薄营上下付出了生命才保下来的,只要他在那个位子上一天,他的尊严便是牵系着晏国的尊严。
宁白虽死,但她的将心犹在。
颜鸢想了想,埋着头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楚凌沉的身侧。
楚凌沉看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怔。
颜鸢却还是有些不满意。楚凌沉不会武功,如果楚惊御忽然拔刀的话,她站在眼下的位置是不能及时出手保护他的。
果然还是选错职业了。
颜鸢看着自己一身朝服丧气地想。
作为补救,她又朝着侧前方跨了一步,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先于楚凌沉。虽然只有一小步,但是却可以让她随时出手,阻止楚惊御任何动作。
楚凌沉:“……”
楚凌沉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体里涌动起一股陌生的感觉,荒诞中夹杂怪异,让他几乎有些走神。
所以,她这是在……妄图保护他?
第54章 他怎么敢?
帝陵之前,山风呼啸。
颜鸢站在楚凌沉与楚惊御之间。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耳畔一丝不服帖的头发微微地翘起,衬得她身上的朝服,越发地突兀。
楚凌沉盯着那一缕头发,勾了勾嘴角。
楚惊御自然也看出了颜鸢的护驾之意,他只是觉得可笑,他道:“皇后娘娘多虑了,本王只是担心圣上罢了。”
颜鸢道:“哦。”
她信了他的鬼哦,只是担心?
颜鸢回答得轻飘飘的,她的目光越过文武百官,飘向看不到尽头的山路。
此时山路上已经站满了楚惊御的人马,远处的山腰上传来惊心动魄的犬吠声,很显然那边正在发生着声势浩大的粗暴搜查。
颜鸢对这位暄王的了解并不多。
她只知道他似乎是先帝年少时与宫女所生的,原本应该在冷宫的角落里过无名无分的一生,但是却走了大运,遇到了当时的皇后,也就是楚凌沉的生母。
彼时皇后还没有怀上自己的子嗣,因为心疼他孤苦无依,便把他接到了身边抚养,从此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可说之子,一跃成了堂堂正正的皇长子。
传闻当年的皇后对他疼爱有加,即便后来有了自己的亲生子楚凌沉,也依然对楚惊御视若己出,这件事向来是被史官记为美谈。
如今看来……
颜鸢冷眼看着楚惊御。
这位皇长子何止是被视如己出,他简直是要上天。
耳畔不断传来犬吠声,颜鸢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搜查到温泉小屋了吗?
看见山腰上的暗探了吗?
找到尸体了吗?
她心里有些后悔,如果昨夜她再靠近几步小屋吓一吓他们,如果早晨时她干脆偷偷杀个回马枪,也许现在就不论沦落到这种愚蠢的境地。
她居然连自己在担心什么都不知道。
颜鸢悄悄回头,偷看楚凌沉。
结果发现这狗皇帝居然走神了。
他居然走神了!
此时楚凌沉的视线越过重重的人群,虚空的目光安静地飘向远方。
颜鸢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看见远处御庭山的山峰雾气朦胧,即便骄阳也没有穿透山顶的云烟,什么都看不清。
颜鸢:……
可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颜鸢有些头痛,但是忠臣良将的赤子之心占据了上风。她牢牢挡在了楚凌沉的身前,在楚惊御嘲讽的目光下,露出和善的笑容。
山腰上的犬吠声愈演愈烈。
马蹄声踏破寂静。
片刻后,皇陵前升腾起一阵尘土飞烟,一队精悍的铁骑踏着飞土而来,气势汹汹地穿过群臣,直接到了暄王楚惊御的身前。
铁骑将士下了马,不见君王,只跪楚惊御。
“回禀暄王殿下,属下已将山腰搜查一遍,在山腰的木屋处发现一队人马与犬只,应是圣上亲卫,属下已将人请到!”
皇帝的亲卫,当然是不能绑着来的,所以他是恭恭敬敬地请人上马和他一道过来的。此刻他们就站在他的身后,整整齐齐英姿勃发,看起来丝毫不见狼狈。
楚惊御皱眉冷道:“还有呢?”
八百精兵,上山搜寻,就只找出了十几个亲卫和一群狗?
铁骑将士道:“回暄王殿下,没有!”
楚惊御道:“后山小屋呢?你们没有找到温泉旁的屋子?”
铁骑将士道:“回殿下,小屋内也没有异常!”
楚惊御的脸黑了。
今日之局,他已经谋划了很久。
早在楚凌沉的暗卫带着东西神神秘秘上山时,他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天亮之前,暗探还曾汇报给他,那帮人在温泉旁的小屋落脚,那不知名的东西就在温泉内。
而现在,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
这期间连一只蚊子都不曾下山。
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获呢?
楚惊御的身体僵直,神色变了又变,脸上傲气渐褪,惊疑之色覆盖逐渐笼罩了他整张脸。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山风吹拂而过,陵寝前只留下呼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凌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怎么,皇长兄没有找出刺客么?”
楚凌沉绕过颜鸢,缓步走到了楚惊御的身前,轻声道:“真可惜。”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夹在风里还被吞没了一半,但就是……
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颜鸢低着头笑了出来。
果然还是他楚凌沉。
……
此刻陵寝前没有声响,气氛却已经与方才不同了,方才楚惊御来势汹汹,而如今这里最为尴尬的人就是他。他方才有多么义正词严,此刻就有多么煎熬尴尬。
事到如今,楚惊御是不是下得了这台面,就要看楚凌沉给不给他台阶了。
他干咳了一声,僵硬道:“圣上见谅,臣之所以僭越行事,是因为昨夜暗探来报,说追踪的刺客已经上山,是以匆匆赶来护驾。”
楚凌沉不置可否,眼角带着冷漠。
楚惊御干巴巴道:“臣也是太过忧心圣上,所以……”
楚凌沉低道:“孤明白。”
楚惊御松了一口气:“那今日这一场误会……”
楚凌沉依然低垂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目光转向文武百官:“但今日马踏皇陵,惊扰先皇先祖在天之灵,史官犹在,孤……爱莫能助。”
他的声音平缓,眼睫低垂。
仿佛是真的遇到了为难之事,有心想帮却无济于事。
楚惊御的额头已经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今天敢马踏皇陵,一是因为太后确实下了懿旨,二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搜出点什么来,好堵住百官的悠悠众口,让楚凌沉自顾不暇……
可问题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搜到。
没有证据,他今日的举止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就算他日他坐上了那把龙椅,恐怕史官们也不会放过他,千世万世他都要被戳脊梁骨,给他盖上不孝的罪名。
这这这……
楚惊御忽然发现自己做了蠢事,脸瞬间青了。
楚凌沉缓缓道:“法师尚在,皇长兄若有心悔改,倒也不晚。”
楚惊御眼前一亮,急忙道:“本王这就向先祖告罪!求先祖原谅本王惊扰之罪!”
马踏皇陵是事出有急,事后谢罪便是一桩美谈。
就仿佛是在黑夜中见到了光亮,绝境之中找到了希望,楚惊御脸上的青灰之色一扫而光,急吼吼向铁骑将士们道:“铁甲营听令!今日尔等惊扰先皇先祖陵寝,罪该万死,还不快跪下!”
楚惊御带了头,铁骑将士纷纷在陵前跪倒。
楚凌沉的目光淡淡转向群臣:“诸位爱卿,可还看得尽兴?”
颜鸢:“……”
群臣终于反应了过来,若是算上惊扰陵寝的罪名,那他们未能阻止,自然也是逃不过罪责的。于是文武百官也跟着暄王跪倒,在法师的吟诵声中,朝着地上重重磕头。
“先皇先祖恕罪,臣罪该万死!”
“先皇先祖恕罪,臣罪该万死!”
“先皇先祖恕罪,臣罪该万死!”
告罪之声响彻云霄,场面竟比方才祭陵还要热闹,吓得被羁押而来的猎犬们纷纷狂吠了起来。
唯有楚凌沉,默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颜鸢的被那些声音震得耳鸣不止,又不敢捂住耳朵,只能悄悄地往边上退了两步。
看见楚凌沉好像没有危险了,她又退了两步。
不知不觉,颜鸢已经退到了边缘。
她的身后就是被羁押的猎犬群。
那些猎犬一个个膘肥体壮,它们原本吠叫得惊天动地,却在颜鸢靠近的第一时间忽然住了口,吠叫声戛然而止。
颜鸢好奇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些强壮的黑色猎犬顿时大惊失色,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颜鸢:“……”
真狗啊。
颜鸢面瘫着想。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自从在雪原领回了小狼崽养在身边,她的动物缘算是断尽了,迄今为止还没有遇见过有胆色敢近她身的动物。
好在场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奇特变化,未免徒生事端,颜鸢默默地朝着人群的另一面挪动了一些距离。
果然,她才一走开,那些猎犬就又狂吠起来。
又是一群强悍凶猛的皇家猎犬。
颜鸢:“……”
“娘娘,您没事吧?”
颜鸢频繁走动,一旁的洛子裘注意到了异样,上前轻声询问。
颜鸢摇摇头:“无碍,本宫只是……素来怕狗。”
洛子裘顺着颜鸢的目光望去,看见了猎犬,顿时理解地笑了:“无妨,它们都有绳子拴着的,娘娘站远一些即可。”
颜鸢跟着他叹息:“是啊,还好有绳子。”
要不是拴着,场面可能就不大好看了。
……
不远处,法师重新诵念起经文,楚惊御连同他的人马,与文武百官一同跪在陵前,也不知道已经磕了多少轮的头。
楚凌沉站在人前,目光依然飘向远方的山峰。
那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颜鸢悄悄想。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望向那边了,在楚惊御搜山之时,在全部人伏跪在地之时,他的目光总是意有所指地望向御庭山的山峰。
颜鸢顺着楚凌沉的视线,也望向高处。
洛子裘低声道:“娘娘在看什么?”
颜鸢想了想,问他:“这座山的山顶有什么?”
洛子裘的扇子微微动了动,面不改色问:“御庭山山势险峻,极少有人上去,峰顶大概只有山色风光吧。”
颜鸢若有所思,只有山色风光么?
洛子裘道:“娘娘为何忽然对御庭山峰感兴趣?”
他问得不太经意,眼角却留着一丝光,若有若无地观察着颜鸢的脸色。
颜鸢只当是没看见,随意道:“没什么,只是见陛下方才在看,好奇罢了。”
洛子裘道:“陛下许是乏力走神了吧。”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朝着楚凌沉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楚凌沉果真如颜鸢所说正在看着山峰。
人群还在跪拜。
楚凌沉一身黑锦朝服站在其中,身周难以言说的肃穆,此时此刻他抬眼望向山峰,漆黑的瞳眸中噙着一丝凛冽的微光。
他显然不是乏力走神。
洛子裘愣了愣,脑海中的某个记忆不经意地复苏。
他忽然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要不远万里运尸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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