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辙冷笑了一声,“来的真快。请他进来。”“是。”
不过片刻,清玉馆的庭院内,便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听闻殿下到微臣的老家去了,不知家中近况如何,殿下能否告知一二?”
宋轶双手背在身后,进到屋内盯着萧辙。他的眼底微红,带着隐隐的戾气,几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
萧辙示意白子佩出去,又将屋门带上。
“宋大人消息灵通,本王才刚回府,你就来兴师问罪,看来这后台不是一般的强硬。”萧辙嗓音嘶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宋轶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狂荡不羁,“若真是兴师问罪,这会子,我该在陛下的长乐殿。”宋轶说着,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莲花灯笼,放在身前。
萧辙抬眼看去,只那一眼,他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那年少时的情谊一下子涌上心头,红了他的眼眶。那日夜盼望找到的人呐,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竟没有认出他。
“锦书哥哥,一别多年,可还记得代深吗?”宋轶眼眶通红,眼底温润,这些年的隐忍,这几年的逃亡,那些委屈,那些伤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眼前的萧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一句“锦书哥哥”,一下子将萧辙的回忆拉回了小时候。他眼眶通红,鼻头一酸,上前抱住了宋轶。
“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在了。”萧辙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
宋轶轻轻拍了拍萧辙的肩,说道:“这一切,都要多谢严相。”
这时,萧辙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即刻传来了白子佩,“即刻去安排宋轶的身份,派人去平阳,将宋轶的父母送到其他地方看护起来。还有档案,若再有人看出宋轶的身份有异,我拿你试问。”
“是,殿下”
第一百零六章 割袍断义
午后的日光金灿灿的,照进清玉馆的庭院内,落下斑驳的光影。长风穿墙而过,夹杂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屋内的椅子上,宋轶正襟危坐,面色阴沉。他眼底混沌,带着几分隐忍,又带着几分恨意与杀气。只听他缓缓开口说道:“代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死在卓旭仍的剑下。一心想除掉代家的,只有卓旭仍而已。他扶陛下篡位,断断是留不得代家的。不仅如此,他还给父亲安了谋逆的罪名,就连先皇后也没有谥号,不入皇陵。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萧辙眼底悲痛,下意识握住了宋轶的手。“代家乃是我母后的母家,代家的仇必定得报。有本王在一天,就不会让代家满门的冤魂无处安息。”
宋轶眼底通红,嗓音有几分低沉:“代家出事时,我尚在太行书院。卓旭仍一直派人追查我的下落,是严相第一时间派人到书院接我,之后便是隐姓埋名熬了一段时间,直到今年才有机会重返长安。”
萧辙微微感叹:“严相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
宋轶道:“其实晋王的案子我一直都在跟进。他丢失的玉佩,我一直在派人追查。还有晋王遇害时出现的黑羽箭,我查验过,是假的。真箭我见过,代家出事之后我回过代府,那支真箭是我从长兄的身上拔下来的。而且,查验过晋王的尸体,伤口正中心脏,长箭的力度偏左,说明刺客惯用左手。”
萧辙面色沉沉,眼底蒙上了一层阴翳,“晋王一直在暗中帮忙查探假箭的来源,似乎刚有些眉目,就遇害了。遇害时只留下了‘春风楼’三个字。春风楼可是卓家的地盘。此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宋轶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代家与卓家的仇,许多年前便已经结下了。那时祖父代世诚还是御史中丞,查到卓旭仍的父亲贪污军饷,私置田地,便在先帝面前参了他一本。卓旭仍的父亲便被发配边关了,谁知还未走到边境,在路上就病死了。”
“代祖父是个正直的人呐,听闻当年许多人想收买他,都被他打发走了。”
宋轶点了点头:“当年卓旭仍的父亲就想收买祖父,被祖父拒绝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其实,陛下也想除掉卓家的势力,卓家对于陛下而言,是掣肘之力。”
二人正攀谈着,常有余在门外行了一礼,道:“殿下,元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吧。”
萧辙刚送走宋轶,就看见元珩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大摇大摆的走进清玉馆内。
“门口还张灯结彩满是喜气,怎么到了这清玉馆,半个喜字都没贴,当真不像要娶亲的。”
萧辙白了元珩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废话少说,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我元珩办事,殿下还能不放心吗?”元珩眉梢微挑,唇边带着一抹笑意。“陶静姝身边的红珠见钱眼开,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就答应了。又收买了接亲的媒婆,都安排好了,你呀,就等着看好戏吧。”
次日的清晨朝霞漫天,染红了半边天际。宣室殿内,穆清倚坐在回廊下。她面容憔悴,唇色发白,痴痴地望着东边的红霞。过了半晌,她叫过锦瑟问道:“今日是萧辙和陶静姝的大婚吧。”
锦瑟站在穆清身后摇了摇团扇,轻声答道:“再过一个时辰,齐宣王殿下也该出发去陶府了。”
穆清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水对锦瑟吩咐道:“去把师父给我缝制的嫁衣拿来。”
锦瑟闻言,有片刻犹豫,却不敢忤逆穆清的意思,只好进到殿内将嫁衣拿来。鲜红的嫁衣在此刻格外的刺目,穆清捧着嫁衣若有所思,眼中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这本是穿着嫁给他的衣服,他说此生只认她一个夫人,然而一切在此刻像是一个笑话。穆清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微微隆起的小腹,继而拿过桌边的水果刀,割下了嫁衣的一角。
“你即刻去一趟齐宣王府,赶在萧辙出门前送到他手中,并告诉他,明日早朝后,我在宣室殿等他。”穆清吩咐道。
锦瑟点了点头,继而接过穆清手中的红布,朝殿外去了。那二人,终究还是到了割袍断义的下场。
清玉馆内,萧辙穿了一件青色的素衣,长发用同色玉簪束在脑后。他面色淡然,眼底如一汪湖水,正坐在桌前看书。就在这时,白子佩进到屋内行了一礼。
“殿下。”白子佩迟疑道,“锦瑟姑娘来了。”
萧辙放下手中的书卷,忘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继而淡淡的说道:“让她进来。”
锦瑟捧着个方盒子进到屋内,上前一礼,说道:“殿下,这是我家公主让奴婢亲手交于殿下的物件,望殿下打开一观。”锦瑟说着便将盒子放在萧辙面前的桌子上。
萧辙盯着盒子打量了一番,打开盖来,是一块红布。
“这是?”萧辙眉头紧蹙,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锦瑟道:“公主擅长刺绣,尚在南陈时有一个教刺绣的师父。师父听闻公主被许配给大梁的五皇子,便亲手缝制了这件嫁衣送给公主。”
锦瑟说道这里,萧辙便已经听懂了,这是穆清要与他割袍断义啊。恍然之间,鲜红的颜色犹如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脏,一下子染红了眼眶。萧辙拿过红布,紧紧地攥在手里。终究还是做了负心人。
锦瑟见萧辙眼底染上了痛意,便像是达到目的了一般,眼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殿下,公主还有句话让奴婢带到。”
萧辙双目微闭,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问道:“她说什么?”
锦瑟盯着萧辙的眼睛,细细的观察着他,“公主说,明日早朝后,邀您到宣室殿一叙。”
萧辙闻言,眼底痛意四起,继而朝锦瑟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就在锦瑟刚走出清玉馆的同时,一行滚烫的热泪划过他白皙的面庞,留下了湿润的痕迹。
白子佩进到屋内,行了一礼,见萧辙情绪不好,不知该不该开口。
萧辙慌忙抹了下眼泪,沉声问道:“何事?”
白子佩道:“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
萧辙点点头,“知道了。”
陶府内,高朋满座,张灯结彩。陶静姝一袭红色嫁衣坐在梳妆镜前,红珠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梳妆。
“小姐今天真美。”红珠赞叹道。
陶静姝娇羞一笑,红了脸颊。
就在这时,媒婆进来打发走了其他下人。
“哎呦我的小姐啊,还慢慢吞吞的,快盖上红盖头走了。”
红珠与媒婆对视了一眼,继而将盖头盖在陶静姝头上,带她出了房门。谁知这一走,竟是有去无回。陶府后面,有马车等在那里,红珠和媒婆将陶静姝送上马车,等陶静姝发现不对时,已经被人打晕,塞到马车里。马车一路狂奔,驶向城外。陶府后门,元珩早已等在那里。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逃婚了。”红珠和媒婆在陶府的院内一通乱喊,一时间四座惊起,陶夫人更是吓昏了过去。
陶府后门,红珠和媒婆在元珩那里领了赏钱,朝城外逃去。
元珩唇角带笑,对身边的手下说道:“跟上红珠,解决掉她。”
“是。”
元珩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这边,便施展轻功,跟着媒婆去的方向追去。刀光剑影之间,红珠和媒婆皆是倒在血泊之中。而齐宣王萧辙的大婚,也在陶静姝的逃婚中落下帷幕。
第一百零七章 雨中舞剑
长乐殿内,龙涎香从熏炉内淡淡的飘出,像是一缕青烟,被风吹散到殿内的各个角落。萧九辰面色冷逸,倚坐在软榻上批阅奏折。
就在这时,周长生从殿外跑了进来。他脚下步履匆忙,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跑着还不忘扶着自己头顶的帽子。
“陛下,出事了。陶姑娘跟人跑了。”
萧九辰剑眉轻蹙,眼底犹如树梢的黑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什么?”
周长生跪在殿内,又道:“昨日齐宣王爷大婚,没接来陶姑娘,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人。齐宣王府差人去问了才知道,陶姑娘跟别人跑了。据说是她的贴身丫鬟还有媒婆说的。陶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陶夫人听了,当场就晕倒了。”
萧九辰震怒,一把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不都说陶静姝很喜欢萧辙吗?怎么会跟别人跑了?一群废物,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陛下。”就在这时,卓皇后进到殿内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哭诉道:“陛下,臣妾也是刚得到消息。陶静姝一向都很钟意齐宣王的,谁知到头来竟跟别人跑了。她把我们都骗了。陛下,如此有损皇家颜面之事,您应该治陶家的欺君之罪啊。”卓皇后诉说着自己不知情的委屈,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萧九辰眼中冷肃,又拿起桌上一本奏折扔到卓皇后身上,“这就是你办的好事,滚,都给朕滚出去。”
卓皇后被萧九辰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她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还找吗?”
萧九辰瞪了卓皇后一眼,冷声喝道:“还找什么?还不够丢人的?”
卓皇后闻言,急忙从长乐殿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王内侍进到殿中行了一礼,“陛下,鲁太医求见。”
“让他进来。”
鲁倚进到殿内说道:“启禀陛下,今日早晨,宣室殿的雪鹭到太医院拿了几味药材,微臣查看记录,发现雪鹭拿的都是打胎的药材。微臣不敢轻举妄动,特来回禀陛下。”
萧九辰闻言,二话不说起身就往殿外跑去。周长生急忙跟上前去问道:“陛下,您这是去哪啊?”
“宣室殿。”
“摆驾宣室殿!”
宣室殿内,穆清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早期的时候,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挑了一件粉色的樱花流苏裙,发间配以樱花的玉簪为饰,看上去清新脱俗,秀丽极了。
“原是今日进宫要先面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再到奉先殿去跪拜。却是本宫先把你叫了来,实在是委屈你了。”穆清看着跪在殿外的萧辙,每一眼都带着无尽的失望。
“娘娘多虑了。”萧辙面色泰然,眼底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穆清看着萧辙的身边空无一人,只有白子佩站在殿外等候,便淡淡的问道:“今日进宫,怎就你一人前来?王妃呢?”
萧辙沉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说再多都只有伤害。
穆清苦笑,看向一边,嘲讽道:“如今倒是一句都不愿与本宫多说了。”
“雪鹭。”穆清吩咐雪鹭拿来汤药。只见雪鹭眼中苦涩,满脸的不情愿。她端着药碗的双手死死的抠着碗边,不肯递给穆清。
穆清抬目,瞪了雪鹭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一刻,穆清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她面色苍白,浅浅而笑,“当年的驿馆初见本就是个错误,今时今日,你我便是两清了。”
穆清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她面色惨白,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可腹中的绞痛难忍,她一下子从凳子上滑落到地上。鲜红的血液顺腿流下,染红了一大片衣裙。
萧辙看着穆清突然痛苦起来,急忙上前抱住她。“冉冉,冉冉你怎么了?你刚才喝得是什么药?”
穆清强忍着剧痛,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面色也愈发惨白起来。
“雪鹭,她方才喝的是什么药?”萧辙怒吼道。
而雪鹭早已跪倒在一边,哭成了个泪人,“回殿下的话,是,是打胎药。”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萧辙眼底的湖水好似被人加了温度,一下子染红了眼眶。
雪鹭闻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往太医院跑去。
“没事的冉冉,你一定要好好的,没事的。”萧辙哽咽着,紧紧地将穆清抱在怀中。
穆清的唇边带着一抹苦笑,虚弱的说道:“都是有王妃的人了,你这么抱着我,王妃会不开心的。”
萧辙轻抚着穆清的发丝,安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殿外的白子佩终是看不下去了。他眉头紧蹙,上前说道:“公主,你误会我家王爷了。陶姑娘昨日跟人跑了,我家王爷根本没有娶亲。还有,王爷还特地在府中修了关雎阁,都是按照南陈的风格建造的,就等公主住进去呢。”
穆清闻言,失声痛哭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错怪萧辙了,她很想原谅他,可她做不到。
她哽咽着,伏在萧辙的耳边轻声道:“其实我和陛下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穆清说着,唇边染上了一抹苦笑。她也不知为何,他们二人要用彼此的伤害来结束她们的感情。
穆清的话好似腊月的冰锥刺进萧辙的心里。他浑身一震,好似一下子失去了魂魄一般。他终于知道萧九辰那日为何要叫他去宣室殿,为何要当着他的面侮辱穆清,不过是想让自己误会而已,不过是想让他们二人心存芥蒂而已。萧辙已经记不清楚那天是怎么回的清玉馆。他只记得萧九辰过去了,从他手里抱过穆清放在床榻上,后来太医去了,说孩子没了,还有来来往往进出的宫人,一片又一片的呼喊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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