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清宁悄悄翻了个白眼,自从上回吵架之后,四爷就很爱把她当成闺女一样训诫,“那古人还道:事有轻重缓急,况且,跟咱们自家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
没错,她就是在故意抬杠。
身后梳头的小太监和小桃头都不敢抬,只盯着眼前的头发丝,仿佛天聋地哑一般。
四爷人往后一靠,长长一叹,“爷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百句千句等着爷,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耿清宁有一瞬间跟不上节奏,她狐疑的盯着镜子里的四爷瞧,觉得铜镜不够清楚,距离还有些远。
真受伤了?难道她刚才的语气真的很重?
耿清宁皱起眉毛细看,又怕影响不好,将身边梳头的下人挥退,才扭头去看他的脸。
……偏偏他转过脸,不叫人瞧。
啊,真生气了?不至于吧,四爷这么小心眼的吗?
耿清宁忙用双手去捧他的脸,“别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说顺嘴了,下次不……”
话还未说完,就在他眼里、嘴角瞧见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笑意。
她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差点把他的脖子扭断,“下次还敢!”
屋子里传出阵阵笑声,惊走了在一旁树上憩息的成对鸟儿,小桃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被一旁的葡萄含笑打趣,“这下总放心了罢”。
主子们呀,好着呢。
第176章
闹了这一场, 梦里带来的那股子恐慌劲儿终于消散的无影无踪,太阳也悄悄从地平线跳出来,橙黄色的暖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阳光明媚, 有几个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说着悄悄话, 声音大到唯恐旁边的人类听不见。
缓过劲来的耿清宁暗笑自己被一场梦吓到,她不再提去甯楚格屋子的事, 只吩咐人把孩子们全都叫到正厅来,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早膳。
平日里这样的机会真不多,甯楚格起得早, 一般她用膳的时候弘昼还在睡觉,今儿还是特意把他叫起的———总不能缺席送别宴。
她本来还有些离别不舍之情, 但看见满满登登摆了两张桌子的早膳,那点离愁不知不觉就飞了。
桌子上各色各样的吃食、点心,耿清宁纯粹的国人饮食习惯,更喜欢在早上吃点咸口的东西, 豆腐脑、面茶、焦圈、肉饼, 个个她都爱。
因着她的影响, 甯楚格喜欢在早上吃牛肉煎包,尤其喜欢脆脆的那层焦底,再配上足量的米醋和只香不辣的辣椒油, 她小小一个人能吃上足足一碟子。
弘昼牙齿还不够利, 有些抗拒嚼硬的东西, 相比之下, 他更喜欢吃小笼汤包,咬开小小一个口, 去吸允里头鲜美的汤汁。
四爷倒是什么都不挑,或者说他很少在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喜好, 是以桌子上还上了些甜的红豆包、坚果卷等,还炒了几盘子小炒来配各色粥。
耿清宁本来吃着自己点的牛肉饼,但看见炒得嫩生生的莴笋炒山药片,黄瓜虾仁,也捏了个金丝奶花卷放在手里。
甜咸永动机,谁能不爱。
众人正吃着,葡萄从外头进来道,“主子,富察家的人递来一张帖子,说是想给您磕头,您看?”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搅主子们,但仔细算来,这应当是兰院收到的第一张帖子,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说葡萄,便是耿清宁当下也有些懵,人还是被筷子上的莴笋掉在碗里发出的零碎声响惊醒的,她一面夹起莴笋放在嘴里无意识的咀嚼着,一面抬头去看四爷。
他正专心致志的用膳,听见了这个信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看来和他没关系。
耿清宁莫名的有些高兴,竟然有人给她递帖子,是不是说明她终于在清朝打开了外出交际的大门?在外头的人眼里她多少也算个人?
“富察家?”她想了一圈,终于想到甯楚格身边的那个侍读,“你身边那个叫明玉的,是不是出身富察家?”
甯楚格看了一眼阿玛,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将碗筷放在桌上,双手垂在身侧,“额娘说的没错,明玉正是富察家四房的长女”。
孩子同学的父母来拜访了?
“快把人请进来”,耿清宁站起身,她虽然只吃了五分饱,但人只要不饿着就行,没必要吃饱,也不必再在膳桌这里耽误时间,“啊不,请到凌云台二楼那边去”。
说实话,耿清宁与递帖子之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想,帖子能递到这儿,又是求见她,肯定是明玉的额娘、玛嬷之类的女眷。
孩子们之间是类似于同学和玩伴的关系,那她与这位富察家的夫人自然颇有几分香火情,特意将见面安排在凌云台二楼也是这个道理。
这既不是三楼那种特别私密的地方,也不像偏厅那般严肃,放松之余还有些活泼,正适合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葡萄偷偷瞥一眼主子爷,见他面带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来是任由主子安排。
她只好赶紧叫个机灵的小丫鬟去门口跑腿,自己又去准备见客的衣裳。
外头的觉罗氏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她半夜里出发,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多时辰,几乎天亮才到庄子附近。
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片好大一块草地,还有旁边那座山,全都被爱新觉罗家的龙子凤孙给置办下来了,也可以说是皇家的后花园。
她还听说,有些庄子还建在地热和温泉上,冬日里说不尽的享受。
不仅仅富贵,贵人们都怕死,是以这里侍卫也多,这一路上她已经遇到两三波侍卫,好在看到是富察家的马车,他们也没有太过放肆。
觉罗氏一面觉得麻烦,一面又觉得高兴,想来明玉在这里也是顶顶安全的——虽然等闲之辈肯定不敢靠近这里,谁若是找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有几条。
觉罗氏又看了一眼侧门,见无人进出才放下帘子,她素来是个有耐心的,帖子刚递进去,肯定要在外头等上一段时候。
晌午或是下午能见到就已经是主子恩德了。
她吩咐丫鬟找出铜镜,见镜子中自己面容疲惫,又亲自拿茶水沾湿手帕,将脸上擦了一遍。昨夜里她只靠着车厢眯了一会儿,自然精神有些不济,只好用冷水醒神,毕竟待会儿见的可是主子,容不得半点邋遢。
丫鬟帮着觉罗氏将些许碎发用茶水抿顺,又将头上的簪子重新换了位置,她正在拽主子衣裳上的皱褶,马车外头被人轻轻敲响。
“富察夫人,我们主子请您进去说话”。
这么快?
觉罗氏微惊,她迅速看过自个儿身上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这才撑起笑容,低声回道,“是”。
丫鬟在前头引路,觉罗氏在后面悄悄抬头打量几眼。
这种引路的丫鬟通常要见客,所以不会是最末等粗使的,但主子身边的得力人也犯不着去做这样的差事,所以一般是二、三等的丫鬟。
只是,这个丫鬟身上穿的料子,像是江南那边进贡的纱罗,薄如蝉翼、清爽透气,最适合夏日里头穿,便是她们府上,只有老太太宠爱的几位孙女儿才有的穿,每人也只有一匹。
觉罗氏摸摸自己身上的料子,悄悄的把皱褶处拽了拽,眼下穿什么不重要了,千万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了礼数。
二人走了好一会,觉罗氏又看见一扇红漆大门,不过是锁着的,想来也是,内院这处的正门素来是不开的,只有主子们的车架可以通过,她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自然是从角门进的。
刚一进内院,觉罗氏便精神一震,明明这般热的天儿,内院里头却是凉风习习,绕过影壁,她看见一旁的墙上有‘万’字纹的透风砖。
这样砖极为难烧,价格也是不菲,没想到这儿竟然是只做平常使用。
觉罗氏不敢再看,只慢慢体会从间隙里吹来的凉风,后脖颈处的热汗已经慢慢散去,她轻松之余甚至还有空想,等到了冬日此处又该如何,那三九寒冬的刺骨冷风岂不是把人给吹透了?
她又自讪一笑,主子们的车是停在二门处的,在披上斗篷,总共也没有几步路,岂会冻着。
她正想着,前头那个丫鬟已经在岔口处不见了身影,她急急撵了几步,还未拐弯就闻到一阵阵栀子香味,抬头一看,此处竟然是花园。
咦?哪家去正院的地方还要经过花园子?
她上前几步路,从头上拔了支素金的簪子塞给引路的丫鬟,本来准备的有荷包,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经让她觉得荷包里的二两银子有些寒酸到拿不出手了。
“劳烦姑娘,请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丫鬟抿嘴一笑,素手指向不远处,“夫人您瞧,就是那儿,凌云台,主子很是看重您呢,这可是主子最爱待的地方”。
觉罗氏顺着丫鬟的手望去,只见三层翠绿的竹楼伫立在花园子里,周围有假山、有活水,还有数不清的栀子环绕。
好一个神仙地方。
婆婆不愧是婆婆,昨夜里已经一针见血。
觉罗氏整顿衣裳,又捋了捋头上的发丝,路过小池时还特意在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这才目不斜视的进了小楼。
耿清宁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有些迫不及待。
原谅一个自从来到清朝再也没有交际过的人吧,以往去见福晋、李侧福晋等人,那不叫交际,叫上班,或者叫加班应酬。
反正,这个意义不一样。
她整理了下头上的钗环,刚才装扮的时候,她都好生犹豫,怕太过富贵招人眼,又怕太过寒酸被人嘲讽,最后还是四爷看不过去,挑了她头一回侍寝时赏的那个流苏簪子。
还赞‘灼灼其华,美轮美奂’。
她自然是相信雍正的审美的,又专门挑了天水碧的一身旗袍,看镜子里流苏摇摇晃晃,自觉比古典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过了四爷的眼,肯定不会出错的。
耿清宁端起茶盏刚要喝,就见葡萄领着一个装扮整齐的妇人上来。
年纪不大,应当是明玉的额娘。
耿清宁忙放下茶盏,扯出一个亲近点的笑容,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妇人就上前见礼。
妇人不是福身,而是跪下磕头。
“奴才觉罗氏给主子磕头”,妇人深深埋下头颅,“主子万福”。
耿清宁不由的愣住了。
第177章
看着伏趴在地上的人, 耿清宁无力靠回椅背,她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快快请起”。
葡萄上前几步扶住觉罗氏, 将她往椅子处带,跟耿清宁的时间久了, 她对主子的心思也能猜上几分, 这么兴师动众的,是看重这位夫人。
觉罗氏顺势起身, 她又福了个身才斜斜签在椅子上,“奴才夫家姓富察, 李荣保是奴才丈夫,您府上二格格身边的明玉是奴才的女儿”。
耿清宁知道自己应该夸赞几句觉罗氏夫家能干,再赞明玉懂规矩、识大体,但是她浑身乏力, 已经毫无兴致, 只能徒劳挺直腰背。
还是上班, 只不过是看别人在努力上班。
就像现代社会里,公司总有几个人是愿意主动加班的,不过耿清宁素来是社畜那一块儿的, 这回身份位置的转变, 难免有些不适应。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耿清宁端坐在上首微笑, 茶碗一直放在桌上, 觉罗氏就一直说着话。
她先是夸赞甯楚格仙姿玉质、志洁行芳,又感念雍亲王府对明玉的妥帖照顾, 她们全家都感念主子大恩大德,又说起京城去塞外路上的秀丽风光, 感激主子能给明玉这个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她说话不疾不徐,有娓娓道来之感,即便耿清宁知道她是在奉承,还是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一丝丝好感,并且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这样一个额娘,明玉肯定是个好姑娘。
幸好没出门交际,估计能被这些古人骗到裤衩都不剩。
这样一想,耿清宁就感觉好受许多,人终于不那么难受,也有心情去看觉罗氏的装扮了。
真不是她眼皮子浅的先敬罗裳后敬人,而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东西。
比如说这位富察家的太太,她身上的料子虽然是好的,但略微有些些厚,不像是夏日清透的绢纱,倒像是刚入夏时穿的丝罗。
当然,也有可能穿者无意,看者多心,毕竟丝锻的衣裳更闪,落在旁人眼里也更体面。
不过,觉罗氏发间带的簪子也很能说明问题,耿清宁来清朝这么些年旁的长进没有,鉴赏能力倒是突飞猛进,整枚簪子虽为实金打造,但只是简朴的牡丹花造型,花蕊处有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颜色有些发乌。
应当还没有上回荷花灯大赛的彩头,那个花丝镶嵌对开的金香囊值钱。
据说,小贵子托人把那个香囊捎给给猫狗房的程太监了,说是在里头放上冰片有芳香开窍、提神醒脑之功效,能够挡不少腌臜味儿。
冰片这种名贵药材也不少值钱,一个小太监尚且知道师傅的体面,换句话说,明玉的阿玛确实相当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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