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仗,对很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种极为幸福的生活了,至于能不能填饱肚皮,反正他们从祖上到现在一直都是挨饿的状态,不也能一直延续到今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四爷低头拱手道,“都是汗阿玛圣明,才有如今之盛景,汗阿玛才是百姓之福”。
皇上哈哈大笑,“朕看你不仅圆滑了些,甚至还会怕马屁了”。
四爷面色不变,看上去满是诚心实意,“儿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国库空虚,皇上破釜沉舟才有如今之成效”。
他真不是奉承,国库事关重大,汗阿玛力排众议支持他回收欠银,才会有如今之成效。
一旁的梁九功面带微笑,嘴角却在不停地抽搐,都说雍亲王冷面王爷,可刚才进来的时候顺手赏了他一个成色极好的扳指,如今又将万岁爷哄得如此开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冷脸的人不拍马屁,偶尔拍一次,大家都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绝无假话。
皇上笑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咳嗽了一会儿,四爷正要关心几句,却见梁九功已经侧挡在他身前,将万岁爷挡的一干二净,什么也看不见。
“王爷,这边请吧”,梁九功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他是妥妥的天子近侍,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的表现便是万岁爷的意思,但此刻四爷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能点头应下,转头往帐外走去。
地垫柔软,四爷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有力而缓慢,走到帘子处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
他脚步不停,头微微一偏,看见原本挂在天上的太阳被乌云挡住,周围竟然没有光线露出,外头阴沉沉的,只有草原上的风在呜呜的吹着。
太阳还未落山,竟然就是这样一副沉寂的景象。
四爷头皮发麻,挺直身板朝外头走去,刚走出御帐没多久,就看见前头的身影很是熟悉,像是太子。
耽搁了这么久,太子还停留在此处,走的又是这样慢,想来是在等他。
这时候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的。
四爷快走几步,撵上前头那人的身影。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血色,但嘴角一直挂着笑,眼睛黑亮的吓人,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非要说的话,看着倒像是像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
太子放慢脚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身前身后伺候的人都离的很远。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四爷听见太子若无其事的问道,“万岁爷看着如何?”
第183章
四爷面不改色, 即便背对着御帐,也垂首拱手道,“汗阿玛自然龙精虎猛, 非我等能及也”。
太子用手指虚点他, 笑而不语,见他不敢言语, 确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说起了旁的事儿,“孤听说你带了位小格格过来, 塞外的风这般硬,她能否受得住, 孤瞧着,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
当下养孩子确实是这个态度,恨不得将孩子养在温室里头,外头这些风雨点叶不沾身才好。
但太子真的真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在劝他离开这谭浑水?
四爷先恭敬应下, 又叹了口气道, “孩子顽皮,非要跟着过来见识一番,倒是让二哥见笑了”。
太子摇摇头, 有些不赞同的道, “孩子嘛, 还是活泼些才好”。
宫里规矩大, 小小的孩子总是安静成一团,那才令人揪心。
许是想到了过去, 一时之间二人没有言语,心中却感慨万千。
子女小的时候, 父亲对孩子的心确实是纯粹又真切的,不图旁的,这样孩子健康安乐就好。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情中掺夹了旁的东西,终归是越行越远———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是儿子,但又是旁人的父亲,怎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能看见小小院落上的一方天空。
话已至此,剩下的就说不下去了,二人又闲话几句,不过都是儿女家常和养生之道,还未到帐篷的最外层,二人便分道扬镳,去了不同的方向。
四爷腰背挺直的骑在马上,如芒在背,直到如影随形的视线移开,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御前的宫女太监应当是整个宫中规矩最大的地方,便是跪在刀尖上都不会呼痛的人,那他们到底看见何事,才会惊恐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万岁爷刚才在咳嗽,难不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却如一团火一般,烧得人片刻不得安稳。
那太子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四爷摇摇头,塞外的初秋已有些寒凉,这风儿吹得人遍体生凉。
他裹紧身上的披风。
这披风是宁宁惯常爱做的款式,拿素面结实的缎子做底,在脖颈处和腰腹处镶了些云狐皮保暖。
还记得当时宁宁给他围上这个披风的时候,开玩笑的说,“缎子加上皮草,标准的一级甲”。
他问她何谓一级甲,只见她笑着道,“能保护人的,自然是一级好的东西”。
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几句,驱使骏马一路往热河行宫的方向赶去。
只是身后随行的队伍里头,一个面容平常、任谁见了也记不住的人,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别的方向。
这人叫李常,长得一副好模样,这个好并非是好看,而是低眉顺眼的的老实模样,进了人群里仿佛一滴水融进了海里头,顷刻间就寻不到了。
此刻,他身上又穿着太监的服饰,营帐内除了最中间的御帐不得靠近外,旁的人都给他身上披着的皮三分脸面,是以很快就摸到了侍卫处。
他左右看看,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呆着,人站在阴影里,脸更是明暗不清,待外头走过好几波人后,他终于看见了自己寻找的人。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便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趁人在洗脸的时候,拿着帕子侍奉在那人的身旁。
隆科多洗完脸,手里就被塞进一个帕子,他惯常是被人伺候的人,当下便顺手接过,直到热帕子上脸,烫的他精神一震。
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这里皇亲国戚众多,又在皇上跟前,便是那几个得宠的小阿哥身边也只能带一两个太监侍奉,他作为一等侍卫可没有带下人的道理。
这么些日子过去,一切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唉,当真是苦也,让人尤其怀念当初身为副都统的日子。
隆科多把帕子扔进水盆里,扬起下巴指挥身穿太监服的李常倒掉盆中的水,才坐到桌旁问道,“你主子是谁,为何到此处寻我?”
李常笑呵呵的将水盆放回原位,从怀中摸出一个腰牌一闪而过,“我家主子说许久未见舅老爷了,请您喝杯水酒”。
隆科多笑了,舅老爷这个称呼真是稀罕,他姐妹家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可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来这处的。
哦,对了,宫里死去的那个姐姐倒是有个便宜儿子。
这位爷可不是个爱搭理人的性子。
他起身上了塌,“去回你家主子,我昨夜里巡夜太晚,受了风,今日下晌午得去热河那边抓两剂去风药来吃”。
这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李常笑呵呵的点头,替隆多科盖上被子,这才转身掩门离开,离去的路上,见着两拨巡逻的侍卫,还笑眯眯的打了招呼。
他在人群中本就不显眼,此刻笑着,更像是每个巷子里都会有的那个邻居小哥。
巡逻的侍卫看了两眼,只觉得此人极为面熟,像是刚见过似得,又见他极为自然的打招呼,想来是认识自己,或是认识身边的同僚。
李常一路顺利的摸出去,在最外围,有人牵着马在等他,他骑上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热河行宫而去。
暑热稍退,四爷就上了街。
热河地儿虽然不大,但因皇帝每年夏日都会来此地避暑,因此就有一批商贩如同候鸟一般,随着节令做买卖。
春日里带上上好的羊毛、皮子等物进京城,再从京城进着稀罕的东西,一路跟着皇帝仪仗回热河。
等入了秋,再一路落在皇帝仪仗后半里处兜售物品,等前头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自发的组成一个小集市,许多侍卫、大人家的奴仆都会跑到这集市上买东西,等跟着进了京,又能买上许多货物带回去。
热河城中许多货郎都是因此发的家,而且这一来一往半年的时光,便够全家一家的嚼用,还能在家享受半年的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此刻,热河的集市上就分外热闹,有卖本地山羊、羔羊肉的,卖皮子的,还有从京城那边盛行的首饰、成衣的,甚至还有卖花的。
那卖花的中年妇人满脸通红,应当是在草原上奔波了大半日才摘回来的好东西。
四爷盯着花看了好一会儿,看那花火红一般绚烂,此刻被太阳晒着也不蔫巴,顿时让他想到了任何时候都有着一股劲儿在身上的宁宁,便叫人把花全都买下来。
那妇人千恩万谢,知晓今日遇到了贵人,远远的对着四爷这边磕头,还叫身边刚剃头的小儿子跟着一起磕头。
小全子叹了口气,把人撵回家,“甭磕了,回罢、回罢”。
若是天色晚了,这银子就不知能不能安全到家了。
众人跟在马后头走了小半集市,只觉口中干涩,便在大街上随意寻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
大抵是做掌柜的都十分有眼色,见这样一行人进来,直接将小二挤到一旁,亲自领着去二楼雅座,片刻后,热河这边的特色杏仁豆腐、杏仁茶,还有这个时候独有的杏仁冰糕,全都摆在了桌上。
掌柜的笑呵呵的,“咱们这还有羊肉莜面、羊杂面也是特色,贵人可要些?”
四爷没说话,盯着茶楼外飘摇的旗看,上面还写着一个‘药’字。
这酒楼旁边正是一家在热河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医药铺,凡是来热河的人,就没有不知此地的。
一旁的苏培盛连忙连扯带拽的将掌柜的拉出去,他扔了个银锭子在掌柜的怀里,“甭那么多废话,把这儿清淡的那些子菜色,一样来一份”。
在银子方面掌柜的眼睛和手就是尺,随手抛出来的这枚银锭子便是买上一整个菜本子也是够的。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应下,“是是,小人这就去办,绝对叫贵人用过一回就忘不了”。
主子爷什么样的龙肝凤脑没吃过,岂是这小小酒楼能猜度的,苏培盛懒得跟他废话,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全子,片刻后,二楼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淡淡的清风从窗外吹来。
一刻钟后,隆科多打马直奔药铺,随即提了几包牛皮纸包着的药包出来,许是一路奔波有些饥饿,他牵着马在街上扫视两眼,直奔茶楼而来。
茶楼的伙计弯腰牵马,再一抬头的时候,刚才那五尺高的壮汉就不见了人影,伙计心中也不惧,那人肯定是有事去了,要知道一匹这样的骏马可不少值钱。
隆科多已经快步上了二楼,他气都没喘匀先在桌上来回看了两眼,冲着楼下嚷道,“来一份羊杂汤,多放肚丝,少放白菜,再给爷上五个芝麻烧饼,对了,再要一罐子油泼辣子”。
掌柜自然无有不应的,片刻功夫,就亲自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了楼,只是还没走到雅间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啧啧,这些贵人就是讲究。
不过,只要银子到位,打工人通常是没有二话的,他将托盘递给一旁的侍从,又行了个礼才转身下楼。
小全子还未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好,隆科多已经迫不及待的对着碗口喝了一大口羊杂汤,许是觉得味道不过瘾,又从旁边的辣椒罐子里头连舀了好几勺放进汤里,直把奶白色的汤变成红色才善罢甘休。
他一面将烧饼撕成小块泡进汤里,一面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昨儿值的是后半夜,一觉睡到下晌午,没来得及用午膳,四爷原谅则个”。
四爷扬起下巴,苏培盛就端了一盏杏仁茶给隆科多,“舅老爷莫急,喝杯杏仁茶,仔细伤着胃”。
隆科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视线看到一旁刚买的花儿上头,刚才他来之前已经寻人打听过了,这便宜侄子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女眷,只带了个外甥孙女。
这花儿难不成是哄孩子的?
不对,刚才进城的时候,好像看见了雍亲王府的一辆乌蓬青底的马车,周围随行的人都是太监,想来是随行的女眷才是。
啧啧,没想到,这便宜侄子竟然也是个爱花怜草的性子。
这样一想,隆科多就更自在了,他咽下口中烧饼,指着楼下有个弹唱的父女俩,“四爷要不要发发善心,救救人家?”
四爷顺着他手指看去,楼下阴影处,有个身穿素青色衣裳的女子在婉转歌唱,旁边的有一老者,拉着手中的三弦。
看着是老父弱女,好一片惹人同情景象,但实际上女子皮肤白皙,未有劳作痕迹,衣饰虽然简单,但其上有暗纹,可见衣料不菲,并非穷苦出身。
而且,这女子发间插着一朵白花,不是有意装扮便是有孝在身,若是有意装扮,岂不是咒自个儿的父母亲人,若是有孝在身,为何在此卖唱。
不过是博人一笑,骗骗有钱人家的少爷罢了。
四爷抿了抿唇,对于今日的做法头一回产生了一丝质疑。
这样的人,当真值得与其牵扯上吗?
第184章
四爷心里头不高兴, 面上便跟着沉下来,只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况且, 今日是他主动将隆科多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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