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抿了抿嘴角,勉强压下心中嫌恶, 对着一旁伺候的苏培盛摆了摆手。
只见苏培盛立刻弓腰应下, 片刻后便出现在那对父女身前。
那青衫女子停下婉转的歌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含羞带怯的抬头望向二楼雅间, 低眉顺眼的跟在苏培盛身后往茶楼这边走来。
她走路时摇曳生姿,极具风情, 一阵风悄悄吹来,露出裙底下的一双小脚。
隆科多眼都看直了,甚至连碗里的羊肉汤洒在手上都察觉不到烫。
又过了一会儿,苏培盛返回楼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呈给隆科多, “这位小娘子已经安置好了, 舅老爷随时去便是”。
隆科多愣了一下,惊讶道,“给我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小娘子不仅花容月貌, 还有一双三寸金莲, 便是与扬州那边的瘦马相比也不遑多让。
四爷当真舍得?
苏培盛瞥了一眼, 见四爷只喝茶不说话,便知主子爷这是不耐烦与隆科多打交道, 当下陪笑道,“舅老爷这话说的, 这地契都给您了,还能有假?”
隆科多看了朝楼下看了两眼,见一辆马车朝着远处行驶,车帘被撩起,露出一双含情美目瞧向这边———正是那位美貌的小娘子。
他面上先笑了三分,口中却是连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太破费了”。
只是他一面说着,一面不舍的捏着地契,便显得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隆科多本就是个爱色之人,否则也不会和李四儿搞在一处,但李四儿此人醋性颇大,但凡看见他跟侍女在一处说话,都得挠花他的脸。
若是旁的女子隆科多也就丢开手不管了,好好叫那人领会一下承恩公的脾气,但是李四儿不同,这是他好不容易求来之人,又为她背上诸多骂名,付出太多,不知怎得,就不舍得她受委屈了。
不过热河这边天高皇帝远的,便是四儿有一百双眼睛也看不到此处来,若是能在这里金屋藏娇养个小的,岂不是美哉哉。
心中百转千回,隆科多终是将地契收进怀里,叹道,“还得是自家人呐,旁人哪有咱们自己人知心知肺”。
他正了正面色,大义凛然道,“既然是一家人,四爷有什么事儿自管吩咐便是,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四爷摆摆手,他心中看不中隆科多的品格,本来想好的那些亲近话也不愿意往外头说了,只放下茶盏淡淡道,“最近木兰围场的风有些紧,你得守好帐篷,别叫邪风侵染圣上的身子”。
隆科多面不改色,他一拍大腿,“正是这个理呢,我这两日被风吹的都头痛难忍,圣上万金之躯可不能受了风”。
他又道,“四爷放心,职责所在,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人说完这些,再没有旁的话,一时间只能听见屋子里吸溜汤面的声音。
四爷用完茶就起身离开,只剩下隆科多坐在原位,他摸着怀里的东西,竟发起呆来。
最近的天,看来是真的要变了。
不过,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不然也不会敢抢岳父的小妾,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副都统的位置他丢了好几年,说不定能趁此机会,直上青云。
隆科多又高兴起来,他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对着地契遗憾的叹了口气,打马直奔回木兰围场。
四爷一口气策马骑到行宫外头,坐下骏马累得直喘气,但他仍觉得那口浊气在胸肺之间难以吐出。
他将马鞭扔到身后侍从的怀里,打算带甯楚格出门换换心情。
甯楚格在行宫里逛了一上午,还碰到了以前在行宫里曾经伺候过额娘的人,赏了个荷包下去。
她正无聊着,就听阿玛说带她出去玩,当即回屋换了身骑装出来,还把弓箭也背在身上,“听说皇玛法以前曾在一日□□中一千多只猎物,我也要像皇玛法那般”。
四爷含笑看着甯楚格,只觉得自家的孩子哪哪都好。
瞧这神气的样子,便是将这原上的所有猎物都给她,也是应当的。
不过,草原虽然丰茂,但长期生活在此地的动物也比旁处的机敏许多,圣上之所以能收货颇丰,全因着下头的人一直养着猎物,等到围猎当日,一气儿将笼子的畜牲给放出来,否则光是寻找猎物都得花上大半日。
孩子有朝气是好事,他不愿意打消甯楚格的积极性,只悄悄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行宫里负责养猎物的太监就带着几笼子东西出了门。
这边,父女俩带着二三十侍卫一路奔驰,那头,雍亲王府送东西的骡车终于晃悠晃悠的到了行宫门口。
那辆乌蓬马车在里头毫不起眼。
乌雅氏只觉得全身骨头缝都是酸的,身上的衣裳也皱了吧唧的,她没空、也没心思扯平。
她脚步走得很快,满脸的疲惫中还带着些许的气急败坏,真是气煞人也,竟然每一晚在驿站里都碰不到王爷。
头几个驿站的人说雍亲王还没到,后头的驿站却说雍亲王早走了,到最后那个驿站,里头的人还笑话她,雍亲王这种天潢贵胄哪用住驿站,人家都是住行宫的。
乌雅格格越走越快,身边的翠喜几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格格,慢点、慢点”,翠喜背着行囊在后头撵着,“咱们还不知道住哪儿呢”。
骡车都是停在角门处,左右都是围墙,看不到院子也看不到景儿,只有一块打京城来的人忙忙碌碌的往下卸行礼。
乌雅格格拍了拍脑门,真是气昏了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往里头钻,怕是天黑也找不着地儿。
唉,她叹了一口气,刚出发的时候有多么希翼,此刻就多么难受,她本以为这回随行定能与未来的皇上这般那般,结果一路走来,新衣裳毁了不说,人却一面也没见着。
真是倒霉。
乌雅格格捶着酸痛的腰,主要是她上辈子没进过宫,哪里知道这些贵人们压根不住驿站,只住沿途的行宫呐。
不能再这般冲动了,她缓了好几口气,站在角门边上,等着翠喜去问人。
管事面上笑呵呵的,心里也犯了难,这位是福晋送过来的,但这边行宫里头压根不知道这位。
再说了,皇阿哥们都住在此处,谁会特意给一个小小的格格安排住处呢,还不是看主子爷的态度。
那,是送到主子爷那边,还是送到二格格院子里头?
这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呐。
算球,叫苏大公公为难去吧。
管事随手指了个小太监,吩咐他把人送到苏公公那头去。
这小太监点头哈腰的应了,心中却不停暗骂,好事轮不到他,得罪人的差事他倒是一样也没少过。
心中有气,更怕被苏培盛逮个正着,这小太监把人送到四爷院门口一搁,便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连翠喜掏出的荷包都没要。
乌雅格格与翠喜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太监为何一副兔子被狗撵的模样。
算了,不要赏赐正好,她还省了。
她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叫翠喜上前叫门。
里头的人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主子爷带着小主子回来了,忙不迭的开了门,却见到一个面生的宫女。
不对啊,主子爷身边都是太监侍奉,他也没在小主子身边见过这个宫女呐。
翠喜笑盈盈的,将刚才没给出去的那个荷包塞进守门小太监的手里,“我们格格来了,还请这位哥哥行个方便”。
什么格格?
小太监顺着翠喜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位主子扮装的人物,他眯着眼细瞧。
这位乌雅格格怎么来了?
莫不是福晋送来的?
真不是他妄自揣测,实在是府里其他人没这个本事。
皇天老爷啊,他今日怎么这么倒霉,没跟着主子爷一块出去跑马打猎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这处看见了本不该看见的人。
他把荷包塞回去,这烫手的银子他可不敢要,心中则是飞快的思量该如何处置,府里来的人不开门是不行的,但是主子爷没发话,谁敢叫她住这院子里。
他把门开了一半,转身去寻全公公,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全公公能量大,后台硬,应该撑得住。
小全子也没敢应这茬,去寻了全贵,全贵更不敢应下,去寻了李怀仁的徒弟李成,李成说自己眼神不好不认人,转头又去寻了小全子。
等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推嚷了好一会儿功夫,就听守门的小太监来报,说是乌雅格格已经自己寻了个屋子住下了。
这·······
众人目瞪口呆,全都一溜烟跑去看热闹,只见这位乌雅格格挑挑拣拣,没敢选四爷的屋子,在二格格的房门口被人拦住了,自然也没选。
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后选了一个里头有一瓶花作为装饰的屋子。
说来也巧,这花正是主子爷下午刚在街上买的,因没修剪装饰好,还没来得及放进主子爷的屋子里,暂时存放在那处的。
啧啧,这位乌雅格格,当真是有眼光呐。
乌雅格格确实很喜欢这间屋子,离王爷的屋子近不说,还有这么绚烂的一瓶花,不用说,这肯定是下头的人给她准备的,否则,放花干什么?
王爷还会喜欢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不成?
她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了一会花儿,突然,她有个大胆的猜想。
难不成,这花是四爷特意为她准备的?
第185章
乌雅格格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首先, 这儿的女眷只有她一人,花儿自然只能与她相配。
再者,她头一回见四爷穿的衣裳就是这样郁金群的颜色, 配上同样颜色的花, 颇有些有回忆往昔之意。
最后,这花儿名叫萱草, 又叫宜男草, 相传女子佩戴萱草便可生下男孩,寓意得男、多子。
二格格一个小丫头片子, 屋内自然不能放这样的花草,置于四爷, 就更不可能了。
不知不觉,乌雅格格的脸就红了。
说起来表哥对她还算不错,当年她年幼不知事,那般口出无状, 表哥都能饶她性命, 可见表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只不过往日在府里的时候, 表哥被那个妖艳至极、矫揉做作的女子给勾住了魂而已,一到这地儿,没有旁人, 他便立刻想着她了。
一想到这里, 乌雅格格坐不住了, 她急急起身去翻找行李, 口中则是喊道,“翠喜, 翠喜”。
那些收拾东西什么的小事就先别忙活了,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眼下最最要紧的事儿。
主仆二人忙的脚不沾地, 净面梳妆、发饰衣裳,还有铺好的床。
翠喜还一路询问到膳房处,使了银子要了上好的一桌席面,还特意买了一壶尹逊川烧锅酒坊上贡的佳酿。
听说府里头有人就是喜欢与四爷对饮,借酒邀宠,既然别人行,她们格格自然也是可以的。
乌雅格格拿帕子挡住满面羞红,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甯楚格已经收获颇丰,她不让侍卫们帮她拿着,只学着传统做法将那些猎物全都绑在马背上。
随风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人影简直要被猎物给挡住了。
四爷看着自家闺女,也觉得手痒,抽出弓箭对准了不远处一只灵敏的鹿。
风中,一支箭矢直奔鹿的眼睛而去,鹿甚至来不及发出嘶嘶哀鸣声就已经倒在地上。
甯楚格驱马凑近一看,只见那鹿被箭矢穿脑而过,不禁暗暗乍舌,因为她虽身怀巨力,她的猎物大多是穿身而过,相比之下准头还是差了些,像眼睛这样只有一点点大的地方,她不是很有自信。
“阿玛,你好厉害!”甯楚格发自肺腑的赞道。
四爷不禁挑眉,自家闺女这是把他当成弘昼在夸呢,这语气和当初赞美弘昼吃完一碗蛋羹时一模一样。
他想着嘴角就露出笑来,因着宁宁直白的性子,孩子们也养成了这般直接赞扬的习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四爷双腿微夹马腹,驱马凑近甯楚格,将多年前他的阿玛传授给他的法子传授给自己的女儿,“眼中只盯着一个点,但眼角要能瞥见你的箭和你的弓,想着这支箭射出去后会经过的地方”。
他举起弓箭做了一个示范,“这支箭射出去不是为了猎物,而是为了验证你刚才想到的路径”。
箭矢嗖的一声射向半空中,只见一支鸟儿扑腾着翅膀,身上插着箭矢坠落在不远处。
侍卫策马过去,又是穿脑而过。
甯楚格面上满是疑惑,她很难理解阿玛所说的,什么叫看到就能打到。
四爷驱马靠近闺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二格格已经很厉害了,况且离木兰秋狝还有好些天呢,别急”。
甯楚格点点头,额娘说过,人就是在不断地学习新东西的过程中,若是停下接触新的事物,头脑就会衰老,就不愿意再学习新的东西了。
她觉得额娘说的很对,古人都说老古板、老固执,不就是人老了之后只愿意坚持老一套的那些嘛。
她可不能这般,甯楚格一面在心中默念阿玛教的技巧,一面举起弓箭。
咻咻咻声不绝于耳,父女二人满载而归。
晚膳自然就是这些猎物了。
鹿肉切片炙烤,兔子就来个烤全兔,从天上射下来的飞鸟,就隔水炖个清汤,正好润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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