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没再理这两个人,一甩袍子,径直去了前院。
康嬷嬷瘫在地上几乎成了一团烂泥,李侧福晋胆子倒是大些,她轻吐一口气,将狂跳的心吞入腹中,但也不敢再提别的事,灰溜溜的告退走了。
众人行礼告退,只剩下瘫在地上的康嬷嬷和面色难看的福晋。
康嬷嬷挪到福晋的脚边,无声的垂泪,主子爷都换了衣裳,这是要歇在正院的,却被那李侧福晋给毁了,怎叫她心中不恨。
福晋伸手扶起康嬷嬷,她虽面色苍白却温言道,“秋日地上凉,嬷嬷快起,别冻着了”。
康嬷嬷眼泪流的更凶了。
*
兰院的耿清宁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兰院,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葡萄翘首企盼了许久,恨不得抢了小太监的活计,亲自去守院门,好第一时间见到主子,便是此刻,她也时不时的看向院门,随时做好了迎接主子的准备。
于进忠根本没有叫门的机会,就被人迎进了兰院,许久未见,此刻他看兰院处处都好,人也比别处的好,就连花草树木都比别处的青翠鲜艳。
耿清宁则是寻到她的躺椅,盖上针织毛毯,摇摇晃晃的看着满屋子熟悉的人在忙活。
不一会儿,膳房也得了信儿,张二宝亲自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他师父恭贺耿主子平安归来,见葡萄笑眯眯的拿荷包赏他,又激动的将菜色全都介绍个遍。
美食诱惑下,耿清宁终于从躺椅上爬了起来,她伸头一瞧,砍成段的竹子里面塞的是糯米和排骨,葡萄在一旁凑趣道,“刘太监说,这是竹报平安”。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豆腐圆子,说是取团圆之意,一个斑节虾炒年糕,取节节高升之意,等等诸如此类的吉祥菜,又好听又好吃。
还是回家好啊,耿清宁再次感叹道,这里的人个个对她都好,说话又好听,不知道比外头强了多少倍。
耿清宁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没成想刘太监的手像是开了光,第二日,就有人来禀告,说是她的分例升了等,如今已是侧福晋的分例了。
第99章
这是要升职了?
耿清宁看着眼前盖着红布的胖元宝, 再一次确认自己就是个俗人一个,最喜欢的就是升官发财,只是面前除了银子再没有别的, 比如说侧福晋才有的冠服, 等诸如此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无。
一时间,她有些想不明白四阿哥的意思, 只给待遇, 不给职位?
怎么说呢,很像公司的大领导很喜欢她这个小职员, 特意给她升职加薪一条龙,结果她升职之后发现却经理的位置满了, 她只是拿着经理工资待遇的小小员工,没有领导的身份。
放到清朝来说,满族在关外的时候并不是汉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而是典型的一夫多妻制, 除了第一个老婆叫大福晋之外, 其他的都被称为福晋。
入关后, 世祖皇帝的后宫开始逐步向以往的汉族皇帝接近,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满人平妻的传统,比如说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再比如说侧福晋。
若是真能当上礼部册封有玉碟的侧福晋, 基本上就可以与福晋平起平坐。旁的不说, 府里的李侧福晋就能明里暗里的不服福晋的令, 可福晋也拿她没办法。
而她的这个侧福晋分例只有贝勒府里头认,真论起来, 她只是个格格,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耿清宁少见的有些烦躁, 如果领导没有搞这一出,她还认为是自己的身份资历不够,现下待遇都提高了,干嘛不顺便将身份也给落实到位。
但是这种事情若是与领导开口,难免有人心不足的嫌疑,是以耿清宁只能忍着。
兰院的人不知主子心中思量,个个都是欢欣鼓舞的模样,几个升了等的宫女太监还凑出了一桌好席面,想请葡萄、于进忠等人,说是感激他们的提携之恩。
宫女这边是葡萄领头,太监那边则是都认于进忠作干哥哥,二个领头的人坐到一处去,身边几个二等的宫女太监作陪,推杯换盏十分热闹,主子有宠,下面这些人的日子才有奔头。
酒过三巡,于进忠吐出两句真话来,“这回去行宫那处当真凶险极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了一片山药细细的嚼着,半晌才道,“那里不知多少宫女太监都托关系求去,只有咱们主子,哎,八风不动,妥帖细致”。
他不敢将主子的事儿拿出来细说,但其余众人只听这两句话便知其中凶险。
旁的不说,下人身份所限,若是主子们不用也就罢了,但是他们若敢主动离去,少不得被评为‘不忠’之人,以后再没有哪个主子会用的。
众人惊叹不已,有赞主子的,有赞于进忠高义的,一时间热闹极了,一旁的全忠殷勤的提着酒壶将于进忠的酒杯斟满,他搓着手道,“于哥哥,依着您看”,他指了指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都知晓他话中未尽之意,一时间都将眼光聚集在于进忠身上,盼着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好给大家伙吃个定心丸,毕竟,伺候侧福晋和伺候格格还真有点不一样。
于进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光吃菜不说话,一旁众人好话不停,只盼着他能够透露一二。
就连葡萄等的都有些心中发急,这回主子没带她去,竟被于进忠这小子抢在了前头,对眼下的情形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全忠又将酒杯斟满,殷勤的替于进忠捏起了肩膀。
葡萄等了又等,见于进忠还在卖关子,忍不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怎么,出去一趟,不把咱们这些人看在眼里了,是吧?”
于进忠正被人捧的通体舒畅,听见有人发难,他眉头一皱,端起的酒杯就要重重放下,在兰院这一亩三分地,谁敢与他大小声。
他微微扭头,只见葡萄脸上满是寒意,端着酒杯的手又硬生生的拐了个弯,这可不是怕她,一来葡萄是当年引荐对他有恩之人,二来,主子不爱用太监,如今他也没能近身伺候主子,所以对于这位牢牢把着主子内室的头一人,他向来都是尊重的。
他拿着酒杯就势敬了葡萄一杯,“瞧您这话说的,葡萄姐姐莫急,我的意思是说,九月了,栗子该瓜熟蒂落了”。
说不定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个侧福晋就能砸实了。
*
四阿哥的吩咐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颗石子,但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亦无空关心府中各项事宜,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白天夜里都在查这个案子。
但曹之璜的犯的事儿不大不小,罪名也是清清楚楚,有必要在太子被废的当头上处理这间平平无奇的案子吗?
四阿哥还没想好,八阿哥那边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起来,只是内务府贪腐案实在牵连太广,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都有人从这里拿了银子,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收了废太子的银子。
与此同时,四阿哥也终于撬开了曹之璜干儿子的嘴,从他嘴里掏出来一句话,说是曹太监曾经为废太子做事。
也就是说,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实际上是为着同一桩事——废太子。
皇上在看他们对废太子的态度,四阿哥想,他将手中写好的折子扔进火盆里,又拿出一个空白的折子摊在桌上,只是毛笔虽蘸满了墨水,纸上却并无任何字迹,反而有两滴滴落的墨痕。
新折子硬梆梆得撞进火盆里,发出砰的一声,惹得外间的苏培盛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四阿哥转起手中的佛珠,速度极快,不像是在念佛,倒像是在忍着脾气。
他在想,皇上希望他怎么做。
凌普贪腐案牵连极广,废太子身边簇拥之人极多,若是下狠手,不仅会得罪废太子一脉,更是将朝中大臣、宗室老亲得罪的干干净净。
再说了,皇上眼下虽厌弃太子,但以往对太子的重视也并非做假,那他真的打算彻查此事,不给废太子留一丝情面吗?
皇上向来是慈父仁君的,那些个无用的老臣都不忍处理,他能忍心这样对待亲手抚养大的‘乾清宫皇子’吗?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出门骑马直奔宫中,这件案子他还得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他身后苏培盛着急忙慌的撵上,临行之前还不忘吩咐徒弟将书房散落的佛珠给处理掉。
几日之后,凌普下狱待罪,而曹之璜因犯了大不敬的罪名被开刀问斩,就连与他有牵扯的几位工部官员,全都问罪,一个不剩。
消息自然是呈到御前的,皇上盯着两个处理方式完全不同的折子看了好一会,然后贝勒府就接到了与大阿哥一起看押废太子的旨意。
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次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他眼里只有皇上这个君父,皇上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好好做什么,皇上的交代事便是唯一的事。
和当年一样,他选择做一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好在,他赌对了。
四阿哥心情很好的起身,吩咐苏培盛收拾东西,太子虽废,但还是他的亲哥哥,中间的这个度还是得仔细思量的,不过,陪在边上总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肯定要离府多日了,福晋稳妥,他素来是放心的,只是兰院里甯楚格刚回来,宁宁又怀着身子,实在让人牵挂。
全公公苦哈哈的收拾东西,苏培盛也是跟在四阿哥的身后一并去了兰院。
自从回来之后好几日没见四阿哥了,之前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如今乍一分离,还真有些不习惯。
耿清宁还没福下去,就被他挽手扶起,二人离得很久,耿清宁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也没空去问待遇的事了,拽着他就往摇椅处去,刚养好的身子可不能这般不珍惜。
四阿哥就笑着任由她动作,侧躺在摇椅上,用手支着头看她忙活。
这么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熬了多久,茶肯定是不能上的了,耿清宁心中思量着,正好她今日要了一份莲藕花生酪,上回在热河没吃上,便一直念挂着,秋藕刚下来,她就让刘太监变着花样做莲藕吃。
刘太监确实有几分本事,排骨炖藕块,糯米藕、藕粉、藕盒全都吃了个遍,他还拿莲藕做了小甜水。
将莲藕切碎挤出里面的汁水,与磨碎的花生糯米浆混在一起,拿小火煮道微微粘稠,就是这道莲藕花生酪了,吃起来香甜顺滑,京城秋季干燥,喝上两盏滋润极了。
四阿哥没有拒绝,笑眯眯的一口饮尽,又拿清茶漱口,他还是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
耿清宁拿来毛线毯盖在他的身上,又捂住他的眼睛,强迫他休息一会儿。
四阿哥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顾及着她的肚子,不敢拉她一并坐在摇椅里。
耿清宁笑眯眯的让人又搬来一个小些的‘蛋壳椅’,本来就是做给甯楚格的,她先尝试了一下,太舒服就爱上了。
两个人并排躺着,就像在热河行宫那边一样,微风吹拂,秋日的阳光也正好落在窗边,仿佛回到了那段闲适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四阿哥的双眸微阖,呼吸声也均匀起来。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退下了,外面耳房里,于进忠搬来了簇新的铺盖,这些日子四阿哥忙得都不怎么进府,想必身边人也熬的不轻。
苏培盛掏出鼻烟壶打算醒醒神,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和衣卧在床上,趁着主子爷放松的时候,他也歇一会,否则还真熬不住。
第100章
四阿哥这一觉睡到了金乌西坠的时候, 他迷迷瞪瞪的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染上一室的暖意,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笑闹声,听不太真切, 分不太清是孩子的还是大人的。
透过帘子, 外间有袅袅香味传来,盖住了屋子里淡淡的果子甜香味儿。
摇椅晃动间, 毛毯滑落下去,四阿哥起身站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红果树下,娘俩正想着法子摘树上的果子。
耿清宁手中拿着竹竿,正在捡熟透了山楂敲下来。
甯楚格年岁小,不敢给她长竹竿, 手里正拿着根通体磨的光滑的嫩竹条, 她个头不高, 便是使吃了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气得她扔下竹子,噔噔噔跑进屋子里, 又噔噔噔的跑出来, 手里拿着玛嬷给她的那柄小木刀。
小木刀钝钝的砍在树上, 震得树叶和果子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耿清宁眼疾手快的躲开, 百福却仍旧惬意的趴在树下,山楂果子落到它的脑门上, 将它砸的一愣一愣的,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也沾上了不少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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