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福惯是个爱干净的, 它站起身疯狂的甩身子,全身的肉都跟着乱晃悠,只是它一边甩,甯楚格一边砍,树叶仍不停的掉落在它身上,一直在做无用功罢了。
耿清宁笑得直不起来身,一旁趴在葡萄架上的白手套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狗子实在是太蠢了。
四阿哥也微微笑起来,无论外面什么样的风霜雨雪,在这处小院里永远是这般轻松肆意。
百福迎接了几阵树叶雨,反而喜爱上了这种感觉,在又一阵树叶落下之时,激动的到处乱窜,甚至滚到了窗前。
不远处的耿清宁看着百福,又看见了正靠窗户边上的四阿哥,她冲他扬起笑容,大力的招了招手,“吵到你了吗?”
四阿哥的嘴角跟着上扬,摇了摇头,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甯楚格如同个炮仗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奔了过来,边跑边叫,“阿玛,高高”。
阿玛的肩头是她最喜欢的位置。
甯楚格太兴奋了,小腿蹬的飞快,百福以为小主子在与它玩什么游戏,也兴奋的跟着跑起来,等到百福已经到窗下的时候,人类幼崽却一脚踏空,摔进了旁边的草地上,而且因为她的冲劲太大,滚了两个跟头才卸下这股劲儿。
耿清宁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甯楚格这般翻滚,又穿着姜黄色的衣裳,真的好像一个滚来滚去的小土豆啊。
院子里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四阿哥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出内室,抱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的闺女反复的检查了几遍,见她小鼻子小额头上面虽然有一些草屑,但没有受伤破皮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扔了个不甚赞同的眼神给还在大笑的坏心眼额娘。
怎可嘲笑于他人?若不是知晓是亲生的,这番做法甚至都会让人怀疑她们二人的血缘关系。
耿清宁轻咳一声,讪笑着凑过来,对甯楚格嘘寒问暖,“乖女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甯楚格左右看了两眼,挺起自个儿的小胸膛,甚至还拍了拍,“我,大清巴图鲁,无事”。
在玛嬷宫里的时候,那些人都这样夸奖小胖子,想来肯定是一个好词儿,甯楚格骄傲的想着。
看着求表扬的闺女,耿清宁自然非常捧场的鼓掌称赞,“甯楚格果然最厉害了!”
甯楚格矜持的微微点头,又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去看阿玛,四阿哥不由得在这样的眼神中败退下来,颔首称赞道,“你额娘说的对”。
甯楚格顿时丢掉了那一点点矜持,笑得合不拢嘴,让四阿哥感慨万千,闺女随额娘,这好哄的模样同跟她额娘一模一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下人呈上的热帕子,细致的给她擦手擦脸,让小花猫变成那个雪白可爱的二格格。
耿清宁也去洗手净面,晚点都叫来好一会儿了,刚才四阿哥在睡,就在火炉上煨着,此刻用膳刚好。
考虑到四阿哥的身子,今日叫的膳食都比较清淡,一个炖到奶白的羊肉汤,一个经年的老公鸡烧刚下来的板栗,再炒上几个时令的蔬菜,便是简单的一餐。
四阿哥坐下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在热河你便想吃的那个红油锅子,怎么没有?”
耿清宁秒懂他的意思,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他也想吃这个东西,她微微摆手,于进忠就麻利的去了膳房,不过片刻功夫,一个麻辣鲜香,有着香浓牛油味的锅子就呈了上来。
甯楚格抱着她的小碗啃炖出胶质的大鸡腿,时不时配上一个甜甜的板栗,四阿哥则是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放在红油锅里烫熟,再将肉片在加满了香葱、陈醋、香油的碗里滚上一圈,蘸满了调料之后,才放进嘴里。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四阿哥以前可是典型的口味清淡的人,菜色都更喜欢原味的,怎么,现下又爱吃酸又爱吃辣,难道还是在代她承受怀孕之苦的原因?
她摸着下巴,老话说,酸儿辣女,难不成她这回怀的是龙凤胎?
饭后,甯楚格被抱下来洗手净面,现下她都自个用膳,但年岁小,手脚还不是很灵活,难免弄得到处都是,每次饭后都得换衣服。
其实耿清宁有给甯楚格做围兜,无论是偶尔流口水,还是沾上的米粒,都可以被围兜完美阻隔,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但四阿哥看见之后,皱着眉头就给扔掉了,还问她是不是没银子做衣裳了,怎将这般难看之物用于甯楚格身上,转头又让苏培盛送来一盒子银子。
谁掏钱谁是老大,耿清宁只能收起银子,顺便吩咐葡萄将那些围兜拆了当做抹布使用,都是细棉布做的,丢了实在可惜。
这也让她想起现代社会的时候,曾听闻富贵人家的那些八卦,什么穿的皮鞋不能沾水,衣服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诸如此类的事情,想来无论什么时候,勤俭节约都只是劳苦大众的美德。
甯楚格换了黑绸绣花童夹上衣回来,父女俩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四阿哥将其放在肩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去看廊下挂的灯笼,说灯笼面上的画的出处,说上面的故事,直到甯楚格打呵欠,才将其递给徐嬷嬷带下去休息。
下人提来热水,二人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许是下午睡得多了,四阿哥此时并无多少睡意,反倒起了谈性,主动提及了侧福晋份例之事。
“眼下这般,多少是委屈你了”,他道,“你放心,爷指定给你跟甯楚格挣一份体面回来”。
贝勒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正巧,现下皇上愿意用他,说不定明年,这贝勒府的规制就要改了。
黑漆漆的床帐内,耿清宁翻了个白眼,领导画的饼她吃的太多,现下有些吞不下去了,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争论这个,以四阿哥的性子,他已经决定的事儿,她去瞎争取也无用。
四阿哥还在说,“你有身孕在身,就关起院门过日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就叫李怀仁去办,身边的人也拘一拘,外头就不要去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哪都去不成,但是四阿哥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第一回 ,甚至还波及到她身边的下人,这是要软禁她,还是要闭府?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福晋那边的请安?”
四阿哥翻身搂住她,摸着她的肚子道,“最近哪都不要去,福晋那边我也交代过了,全都关门度日”。
看来不是她犯了错,耿清宁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应当是与夺嫡相关了,虽说她知晓最后的胜利者是四阿哥,但知道可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不是很凶险?”
九子夺嫡的事情大家都耳熟能详,参与其中的人不是圈就是死,内里凶险可想而知。
黑暗中,四阿哥将她搂的更紧,重复了刚才的话,“放心,爷肯定能挣一份体面回来的”。
第二日一大早,四阿哥就带着行李进宫了,说是一旬回来一天,其他的时候都宿在宫里。
耿清宁抱着甯楚格给他送行,想起昨日四阿哥的话,让于进忠将陈嬷嬷请了过来。
陈嬷嬷来了就先给她道喜,看来也知晓她提了侧福晋份例的事儿,屋子里没有别人,耿清宁就直言开口问道,“你可知侧福晋有什么讲究吗?”
陈嬷嬷怕是有七窍玲珑心,她笑道,“侧福晋要么是万岁爷指的那些个家族贵重之人,要么是生育有功”。
她指了指李侧福晋院子的方向,当年的李侧福晋连续生了二子一女,得了侧福晋之位。
陈嬷嬷继续道,“耿主子有所不知,贝勒爷只能有一位侧福晋,只有亲王的府上,才能有两位侧福晋”。
耿清宁一时之间有些惊住了,四阿哥这是,在向她许诺未来之事?
第101章
一大早, 四阿哥就直奔上駟院而去,从东华门进去,在太和殿的左边, 这里是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 掌宫内所用马匹。
这里就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
废太子就被拘禁在这里。
四阿哥踏步进去,在最南边的御马厩的旁边看见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小院儿, 这院子以往都是内务府养马的宫人在这里歇脚所用, 此刻在皇权之下,却被赋予了额外的使命。
禁卫军仔细检查了四阿哥的令牌, 才开了半扇子门让人从中间挤进去。
苏培盛眉毛一扬,还未来得及训斥, 就见主子爷微微摆手,一马当先的从缝隙里挤了进去,主子都没有在意,自然没有他这个奴才说话的份, 他撇撇嘴背着包袱跟着进去了。
小院破烂, 窗户上糊的纸都些发黄, 甚至还有些破损之处,小小的院子空落落的,后面的三间正房门都开着, 未见一人, 四阿哥视线游移, 在靠着东墙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帐篷。
帐篷极小, 与人等高,相比进出都得弯着腰才行, 他定了定神,才伸手撩开帐篷, 只见一人躺在地上的铺盖上。
光穿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了躺着的那人脸上,那人伸出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眯缝着眼睛去看背着光的人,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来人,“是你啊老四,瘦得我都不认出不来了”。
四阿哥看着堂堂的大清皇太子,如今苟且在一个直不起来腰的帐篷里,他眉心微跳,“二哥,地上凉,小心风寒”。
苏培盛看懂了主子的意思,慌忙从带的行李中掏出了一张皮子,冬日苦寒,寒气直往身上钻,皮毛挡风又暖和,实在是少不了的。
太子咳嗽了两声,摇头拒绝道,“不必,砖如青玉床,我已习惯了”。他是废太子,又被拘禁在这里,有个破铺盖已是皇上仁慈。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接过苏培盛手里的皮子,亲手铺在地上,“身子若是坏了,以后便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也难好了”。
太子一愣,倒是笑了两声,“看来你病了一回,倒是养生”,他哪里还有金尊玉贵养着的时候,怕是要在这小院里了此残生了。
四阿哥抿着嘴角,亲手将太子扶在皮子上坐着,二人相对无言对坐,并不敢说别的,捡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儿说了一会后,太子又躺下了,口中还在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出去罢”。
正巧,外头有人来送午膳,送膳的兵卒将食盒放在离帐篷几尺远的地方就急忙离开,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阿哥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一碟子肉菜上面一层白花花的油花,可见已经凉透,一碟子白菜炒豆腐,豆腐碎碎的,像是剩下边角料,米饭更是一丝热乎气儿都没了,硬梆梆的看着甚至有些夹生,明明上駟院离御茶膳房这般近,这些东西倒像是走了好几夜才到。
太子倒是面不改色的接了过去,他随意用了一点,就将筷子扔在食盒里,往铺盖上一躺,闭上眼去梦周公了。
四阿哥陪坐了一会,听到太子的呼吸声均匀,才默默的起身出了帐篷,大清的皇太子,哪怕被废了,也不应当被人这般作践。
院子的门仍旧只开了一条缝,之前送饭的那个兵卒笑着打了个千,“四爷吉祥,这一会正是午膳的点儿,我们爷在旁边屋子等着您呢”。
兵卒在前头引路,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就在南三所的边上,旁人有人引着苏培盛去收拾屋子,四阿哥则是坐在了膳桌旁,有酒有菜还有两个下面燃着炭火的锅子。
空气里飘着满满的菜香和淡淡的酒味,他仔细一看,大阿哥面色潮红,显然已经有酒了。
让坐让茶后,大阿哥斟满酒杯自饮了一杯,也没提别的,与他话起了家常,“老四,你家大格格如今快十五了罢,婚事定下了没?”
四阿哥没有多少胃口,况且差事在身,他并不想饮酒,就夹着木兰片细细的嚼着,咽下后才道,“定了乌拉那拉家的星德”。
大阿哥也没劝酒,满饮了一杯又问道,“大的留在京中了,那你前两年得的那个小的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甯楚格自是他的心尖尖,但是佛拉娜如今已经十五,等不及了,她身子又不好,若是去抚蒙,只怕不消两年,就会香消玉殒病死在塞外。
大阿哥又饮了几杯,倒酒的手在微微颤抖,杯中的半杯酒怎么都斟不满,“我家的三格格去岁刚抚蒙,幸好她两个姐姐都在那边,说不定能照顾着些,就是不知四格格能不能留在京中”。
他放下酒壶,呵呵笑着道,“你说,我要是去求皇上,能不能求来这个恩典?”
四阿哥没法回答。
皇上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近百数的孙子孙女,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从未面见天恩的,对皇上而言,这些人皇孙皇孙女不过是流着皇家血脉的陌生人。便是宫中的公主,若是生母不得宠,抚蒙的也不在少数。
或许在执棋者的眼里,那些人能对大清与蒙古的友谊有所助益,是她们的福气。
只是大福晋挣命似的生下这四个女儿,如今已经填进去三个,若是四格格也去了蒙古,大福晋只怕会死不瞑目。
大阿哥还在说着话,“皇上这么仁慈,肯定会赏我这个恩典的,你想,那个无君无父的畜生皇上都愿意留下,怎么会不同意留下四格格呢”。
他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问道,“你说呢,老四?”
四阿哥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劝道,“大哥,你醉了”。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被评为心有怨怼,在这个时候,岂不是落人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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