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嗤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凄楚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再有个闺女,你留哪个?”
四阿哥的筷子更慢了,宁宁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儿,甯楚格和她确实最多只能留一个,想到昨日在树下笑闹的母女,他的心中仿佛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大阿哥显然已经喝醉了,“皇上的仁慈什么时候能落在我府上呢”。
四阿哥发狠似的嚼着羊肉的脆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绝不会会让甯楚格去抚蒙,也绝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
京城的冬天极冷,若想在膳桌上见着绿色,只有那些贵的要命的洞子货,一根黄瓜甚至要卖到一千文,甚至有人写诗吐槽: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
洞子货又以京郊的那些最为名贵,说是用地热为基,取天然热气而得,反正说来说去,一个字:贵。
耿清宁想来想去,小农思想开始作祟,该腌点咸菜、酸菜来吃了。
满族人本来就擅长的酸菜她就不插手了,酸黄瓜这些易得的,她也不想亲自动手,全都交给了膳房,她只打算亲手腌制一坛泡椒。
什么泡椒凤爪,泡椒味道的酸辣鱼头,泡椒牛肉,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说干就干。
尖辣椒剪掉尾枝,清洗干净后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水分,晾干的山椒放入坛中,加入多量的盐,少许白糖,再加入凉开水没过山椒,最后在上面撒一层高度白酒,盖上盖子密封一段时间,这泡椒便得了。
耿清宁先点了一个泡椒鱼头。
取泡椒切得碎碎的,热油中加入足量的蒜末和泡椒,再加入些许糖调味,将制作好的泡椒酱铺在现杀的鱼头上,放在滚水上头蒸上一刻钟,撒上葱花,再泼一勺热油激发香味即可。
火辣辣的泡椒,覆盖着白嫩嫩的鱼头,散发着清香四溢的香气,辣椒的酸辣味恰好渗入鱼肉当中,鱼头软糯,肥而不腻,咸鲜浓辣,最是下饭。
耿清宁就着鱼头连吃了两碗碧梗米,才端着三汁饮慢慢喝着,平复造反的舌头和味蕾。
拿秋天的石榴、秋天的雪梨,再加上山药熬成的糊糊,便成了这道酸甜可口的三汁饮,既不上火,又养脾胃,是怀孕期间再健康不过的饮品。
没办法,若是现下喝多了茶,肚子里的孩子兴奋,受苦受难的可就是四阿哥了。
耿清宁当小白鼠尝过泡椒的滋味之后,确认能吃、好吃之后,就分出来一个小坛子,打算送给宫里的四阿哥。
宫里当家做主的是皇上,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肯定比不过府里便宜。
等苏培盛再次回来取东西的时候,马车里不仅有四阿哥想要的书还多了许多瓶瓶罐罐。
一坛子糖蒜,一坛子酸黄瓜,除此之外还有切好的酸萝卜,和炒好的泡椒酱。
这些东西不太好抱,又怕里面的汁水洒出来,苏培盛来来回回好几趟,大冬天的跑出了一身热汗。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会,还是把书连带着东西一块送到了小院处的帐篷里。
第102章
冬日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屋子里燃着火盆都觉得有丝丝寒意入体,小院的帐篷只能遮风挡雨罢了,即使点着火盆, 里头和外面也是一般冷。
太子半靠在枕上读书, 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只是手上红肿, 终究还是冻伤了。
四阿哥陪坐一旁, 皇上命他看押太子,他便成日待在上駟院里, 读书、饮茶,仿佛回到了上书房里, 以前太子领头带他们读书的那段时光。
四阿哥看着在读书,脑子里想的却是老十三的信,无论是十八的死,还是账殿夜警之事, 十三都是全程经历, 回到京城后更被关在了府里, 这封信还是通过潲水桶送出来的。
说实话,十八的死算不上什么大事,至于不友爱兄弟更是说不上, 太子是主, 剩下的这些都是奴, 便是不友爱又能怎样。
他担心的是太子谋逆, 甚至是出手伤了皇上。正想着,就见帐篷从外头被人挑开, 梁九功手托着一个文书进来了。
梁九功面上虽没有一丝笑容,眉眼却都垂着, 呈现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或许不知该如何称呼废太子,他含糊的请了安,就将文书亲手递了过去。
四阿哥微微颔首,挑开帐篷避了出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子戏虐的声音,“这太子之位本就是皇上给的,如今要收便收,何必告天,何必告我”。
那竟是祭告天地、废黜太子的文书。
皇上将这文书给废太子看,又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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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没滋没味的,直到万岁爷封笔的前一日,请求立太子的折子仍然同雪花一样多,但皇上全都留中不发。
皇上的神情不虞,宫里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德妃娘娘拿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哄着这些小的阿哥格格,拘着甯楚格他们只在殿内玩耍,连院子里头都不让去。
毕竟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旁的人便是笑都成了一种罪过。
四阿哥也想过让孩子们留在府里,可一来,他不愿在此刻去触皇上的霉头,二来,娘娘也想甯楚格了。
甯楚格甚至晚上不回府,直接就在永和宫宿下,他还怕宁宁担心,没想到,她竟然全然的放心娘娘。
“爱屋及乌嘛”,宁宁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对此四阿哥的担忧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甯楚格十分依赖德妃娘娘,小孩子眼明心亮,最是直白,可见德妃娘娘对于甯楚格是真心疼爱,但娘娘又看不上她,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德妃娘娘确实没有开口关怀过,但做的事件件桩桩都是为着四阿哥考虑,想必也是一番慈母心态。
只是,未曾把她这个儿子的小妾当人看罢了。
*
或是过年期间四阿哥在府里、宫里两头跑累着了,又或许是得了时疫的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他明显感觉自己身子十分沉重,腰上像是坠着一个大石头似的,起身坐起都有些不便,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除了腹部之外,胃所在之处亦十分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样,只要一躺下,便觉得口中直冒酸水。
他以为是自己用膳用的略微多了一些,这几日他都同废太子一起用膳,因着那个酸辣的泡椒酱在,他确实觉得比往日更有胃口些。
根据宫中的老习惯,他打算斋戒两日,没想到斋戒一天之后,腹部仍然是硬梆梆的,胃却开始造反起来,有一种又饱、又饿的感觉,就连腿脚也开始不舒服,像是浮肿了。
除此之外,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烧,恨不得在大冬天里嚼几块冰来吃。
四阿哥想,他应当是病了。
宫中过年图吉祥的兆头,见不得有生病的人,他便利用一旬一次的休憩,叫来了陈大夫。
陈大夫摸着脉还没说话,一旁的耿清宁一听这症状倒是心中完全明了,上次怀着甯楚格的时候,德妃娘娘远在宫中,她未曾见得德妃苦楚,自然是无甚触动的,而如今四阿哥就在她面前,亲眼目睹之下,她难免有些心虚。
陈大夫正摸着他的双层下巴沉思,自从上次在热河瘦了一大圈之后,家中的河东狮突然就变成了小猫咪,不仅温柔体贴,每日的碗底中不是埋着鸡蛋就是红烧肉,很快他整个人就胖了一圈。
此刻,他拽掉了两根胡子才开口道,“四爷的身子应当是无事的,想必是之前病着的时候喝多了药,伤了胃气”。
接下来便是一大堆胃气不足,食欲不振,身子难安之类的话,毫无任何作用。
耿清宁松了一大口气,父亲承担一些孕育之苦怎么了,反正是他俩的孩子,谁生的不都一样,况且老话说,养儿方知抱娘恩,她让四阿哥体会一下她与德妃娘娘所受的罪,这是好事才对。
她轻咳一声,“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说不定以为兰院怀着身子的是你呢”。
陈大夫收拾药箱,像是没听见外面的任何话语似的,苏培盛和葡萄的头都低到了胸口,耿主子跟主子爷开玩笑,他们可不敢笑。
为了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她甚至将往日之事一一细数,“你瞧,之前是不是胃口不好,然后又嗜酸、嗜辣,瞧瞧”,耿清宁在四阿哥手上按了一下,手指印缓慢的消食了,“你这手都开始浮肿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孕后期是会手脚浮肿的吧。
苏培盛在一旁听着,本以为主子们在说笑,可是耿清宁每说一句他就微微点头一次,症状一跳不错的完全对得上。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什么邪异之事,是不是该去宝龙寺拜拜佛?
四阿哥只觉得天荒夜谈,他无奈的拧了一把她白皙细嫩的脸颊,“你呀,就喜欢瞎想”。
耿清宁捂着脸快步逃开,四阿哥真是········跟他说实话他还不信。
到底是雁过留痕,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四阿哥便忍不住想到,难道每个妇人都会这般,比如说宁宁,再比如说娘娘。
妇人受百分苦楚才生下的骨血,会,放在心上吗?
四阿哥不知。
只是进了二月,他身子一日重过一日,终是在一日达到顶峰,感觉移动都有些困难,躺在床上也腹痛难忍。
四阿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是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里,又拿刀将肠子反复搅动一般,就连四肢百骸都是密密麻麻的痛。
苏培盛见主子脸白如纸,在春日里,脸上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
他急的团团转,府医整个人都被他拽着走,只是仍未看出什么异常出来。
陈大夫也觉得奇怪,看四阿哥面色、神态不似作假,想必此刻已经痛极,为何脉象只是跳动的稍快一些,却未有任何异常?
苏培盛拿眼去挖他,如今主子爷都这般痛苦了,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没用的东西,要不是有当初热河的救治之功,早就将这个饭桶扔到一边去了。
苏培盛一边跳脚骂人,一边又叫小全子骑快马去请太医,还不忘叫人去正院请福晋,前院一阵兵荒马乱,大晚上点的蜡烛几乎都照亮那一小片的天空。
福晋已经睡下了,听说是四阿哥得了急病,当即便起身穿衣。
康嬷嬷的动作十分磨蹭,“福晋,还不知道贝勒爷是怎么一回事,若又是什么时疫之类的……”
福晋的动作不由得也慢了下来,将传话的小太监叫来细细问话。
四阿哥的屋子被那些总管太监们把得死死的,这小太监连屋子都没进去过,不过是旁人交代什么说什么罢了,此刻正哆嗦着身子道,“奴才也不知是何病,只知陈大夫治不好,已经往宫中请太医去了”。
福晋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四阿哥怎会一病再病。
她坐了片刻,才扶着康嬷嬷的手起身,披上斗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院去了。
希望命运眷顾她,让耿格格这一胎是个男孩,那她还有与李侧福晋争的余地。
福晋刚到前院,就雷厉风行的关了二门,不许内院的人再次进出,又叫来陈大夫问四阿哥急症之事,见他只知主子腹痛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才坐在前院的正中间,默默的等了起来。
有福晋坐镇,各处的人都镇静了许多,恢复到往日规矩森严的模样。
全公公抓着太医便走,二人同乘一匹马,在太医快将晚点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了贝勒府。
这太医摸了许久的脉搏,也认为四阿哥的脉象并无任何问题,身子应当无碍才是,可他脸上疼出的冷汗未曾作假。
这太医突然想到两年前有一回给德妃娘娘看病的时候,娘娘也是这般不明原因的腹痛,待开了止痛的方子之后便全然恢复,说不定这母子俩正是同样的病症。
太医开方抓药熬药,等到天快明之时,药终于煎好。
四阿哥端着碗一饮而尽之时,兰院内也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第103章
耿清宁半梦半醒之间察觉身下似有湿意, 毕竟是已经生过一回的人了,她也算的上有经验,知晓自己羊水破了, 当下也不敢乱动, 只清了清嗓子扬声喊人。
葡萄刚听见声响就从塌上爬了起来,披着衣裳就往内室去, 这些日子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 她夜里睡觉的时候都惊着心,就怕主子夜里发动了。
“我羊水破了”, 耿清宁看着肚皮上的微弱起伏,因为不痛, 她还对着葡萄微微一笑,安抚一下听见她的话就白着脸的葡萄,“去叫接生嬷嬷”。
葡萄脚步飞快的跑出去叫徐嬷嬷,又让小太监去喊一直住在后罩房里头的接生嬷嬷们, 不过片刻功夫, 兰院内已经灯火通明。
葡萄又对于进忠道, “你快去膳房一趟,捡些主子爱吃的”。生孩子耗费力气,上回主子生二格格之前, 可是吃了整整一碗的红油馄饨。
于进忠应了一声, 对着她一笑, 带着人提着两盏灯笼, 一溜烟的去了膳房。
一路上他都在思量着吃什么,汤汤水水的不方便, 还是那种一口一个的更好。
膳房里有个小太监守着,见于进忠来了拔腿就去喊刘太监。
片刻功夫, 刘太监就披着衣裳开了门,“可是耿主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于进忠心中还挂念着院子里头,他语速极快道,“我们主子想用点东西,不拘饺子馄饨的,一口一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太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耿主子怕是发动的,得吃东西才有劲儿生小主子,饺子馄饨也不难得,膳房里头一直有旸好的面团,再寻两个大师傅剁馅调味,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片刻功夫就都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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