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把拽下曹氏胳膊上挎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花布,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
是一条二指宽的肥膘肉,还有一包油纸包着的红糖。
“瞧瞧,这样的好东西全都带回娘家,哪有你这样当人儿媳妇的”,李大娘将地上的肉和糖囫囵塞在怀里,也不嫌弃油腻腻的,挺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上去就要拧曹氏的胳膊。
曹氏惯是被婆家磋磨的,只不过去岁冬日她给别人搓线制衫挣了不少银钱,再没得过这样的辱骂与拨打,她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今日回去给娘家弟媳妇添喜,婆婆又是这般不给脸面。
婆婆为什么这般对她,去年冬天挣的银钱她可是一分没剩的给了当家的,今日买东西的钱也是当家的给她的。
“娘,娘,您别这样”,曹氏双眼含泪,她素来嘴笨,按照婆婆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闷鳖,此刻挨打受辱,心中气愤极了,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求您了。”
“我这样怎么了?你偷我们老李家的钱补贴娘家还不叫人说了是吧”,李大娘没理也有三分底气,何况现在的她自认为占理,一时间,手拧的越来越狠,曹氏很快就红了眼眶。
“我没偷钱”,曹氏忍不住辩解,偷东西的名声若是落在她头上,以后若是有了孩子都会受人白眼,“是当家的给我的”。
李大娘根本不听,在她心里,曹氏花李家一分钱都是罪过,“走,跟我回家,不然我叫老大打死你”。
老大虽然也是个闷葫芦,但还算孝顺,肯定不会跟她对着干的。
李大娘吃的膀大腰圆,曹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拽着直往家里走。
不远处,刚到石庙村的红果看得眉头紧皱。
曹大姐是她的师傅,她理应帮上一把,只是多年在马九后院做红姨娘的经历,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愿打愿挨,外人若是插手,反遭埋怨。
曹氏几乎是被拖着,她环顾四周,无人在意她的处境,反倒是各种指指点点。
乡下嘛,婆婆打儿媳妇,男人打老婆的,都不算什么稀罕事,看热闹罢了。
红果挡在了李大娘身前,“哎大娘,您知道曹大姐家怎么走吗?胡掌柜的叫我来找她收货来着”。
李大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见来人衣裳还算是光鲜,又听胡掌柜之名,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她狐疑的问道,“胡掌柜不是说最近天热,不干了吗?”
正是因为天热,曹氏再没法挣这个银钱,她才要治治这个小娼妇,等治个一年半载的,明年冬天的银钱曹氏才能继续乖巧的交上来。
红果脸上笑意不变,她做了一个往上面指的手势,又很快收起来,她道,“胡掌柜说,有人要了许多,让咱们赶紧做起来,这不,我得去附近好几个村子呢”。
李大娘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全靠她这双利眼,但是来人一副坦荡模样,身后还有骡车,实在没必要欺哄于她。
她松了嘴角,露出浮夸的奉承之色,将身后的曹氏推到人前,曹氏被她推的一趔趄,差点摔到在地,只是她完全不在意,径直说道,“是不是找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媳妇?她惯是个偷懒滑头的,你们可要看好她才是”。
胡掌柜那里的活计是计件给钱,多做多得,若是来人能听进她的话,多多督促曹氏,说不定挣的银钱会更多。
红果矜持点头,好几年姨娘生活让她身边有人伺候,多少有些主子的派头,当真把李大娘给唬住了,放任曹氏离开。
*
骡车内,红果将帕子递给曹氏,“曹师傅,擦一擦罢”。
人与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曹氏向她求救,她愿意帮上一把,但再多的,也没有了。
曹氏木然的擦拭眼泪,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人的生活,再经历这般,竟然痛苦到难以承受。
红果扭头看了一会窗外,蒲公英正在随风摇曳,她估摸着时间觉得曹师傅应当整理的差不多了,才扭头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假话,胡掌柜让我们继续干活,别忘了,明日辰时”。
曹氏怯懦的应下,下了车,也忍不住眼神追逐不放。
红果姑娘人长的美又能干,搓线制衣也学得很快,胡掌柜从外头弄来的机子她也上手最快,还能在毛衫、毯子上绣上精美的花纹。
听说,她还立志终身不再嫁,就连皇庄庄头也不看在眼里。
曹氏木木的想着,若是大清能像前朝那般有女户,红果应当更自在些。
不像她,困在这里。
第121章
曹氏又能挣钱了, 李大娘自然变回以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隔天不仅买了两条肥膘肉、两包红糖,又将自家鸡下的蛋装了半篮子, 还叫李老大从隔壁借推车送曹氏回娘家, 美其名曰是怕累着她的大儿媳妇。
隔壁邻居家的推车是独轮的鸡公车,其得名就是因为形状有点像鸡公, 一只硕大的轮子高高耸起, 像昂扬的鸡冠,两翼是结实的木架, 堆放货物也可以坐人,后面两只木柄, 被推车人提起置于胯旁,像鸡尾。
乡下小路,这种独轮车最是便宜,宽不过一尺的田埂都能轻松通过, 没有牲口的人家, 这算是很好的东西了。
“不必了, 娘”,曹氏拧着手指,面上是十二分的惶恐, “地里还有活计呢, 我自个儿回去便成了”。
“什么活也没有我的大儿媳妇重要”, 李大娘一锤定音, “老大,还不快去”。
李老大素来孝顺,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娘,又去看媳妇, 方才低声应承下来,“哎,娘,我这就去”。
曹氏被李大娘拽着,只能在门口等上片刻,不一会儿,李老大便将车推了过来,装喜礼的篮子放在一侧,她爬上了另一侧,两边重量不一样,车子难免有些歪斜,使得木柄重重的压在李老大的右胯上。
人和车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胯上,肯定是有些痛的,曹氏吓白了脸,当即就想从车上跳下来。
“往里头去一些”,李老大皱眉闷声道。
曹氏不敢拒绝,喏喏应下,将身子紧紧靠在‘鸡冠’上,见李老大紧皱的眉毛松开,她才微不可见的呼出一口气。
从石庙村到她的娘家至少有八里路,虽说她是乡下人,没有缠过小脚,但鞋底软,走路过去也确实累的慌,如今坐车回去,不仅累不着,还能看到路边野桃树的粉色小花。
能挣银钱真好,曹氏想,只盼着羊毛坊能一直开下去。
还有,也许她应该学羊毛坊里的其他姐妹们,攒些银钱傍身。
她虽然胆小嘴笨,但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婆婆和当家的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她能挣钱,只要她有钱,自然能一辈子好下去。
曹氏干活更起劲了,羊毛坊里她算是最用心的那一批人,红果又是她的徒弟,很快她便学会了新来的纺机,得了胡掌柜的称赞。
只是这回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银钱全数上交,而是特意留存了一部分放在胡掌柜这里。
胡掌柜也很得意,他管着的羊毛坊是附近几个镇子上出货最多最快的,听说,上一个出货最多的掌柜已经见到羊毛坊里最厉害的人物——张公公了。
张公公那可是宫里的红人,之前更是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也不知伺候过皇上的张管事是几品,反正不管几品,身上肯定沾的有龙气,他若是能蹭上半分龙气,即便是死了,到地下见了祖宗,也是那个。
若是能再得张公公的青眼,说不定下一个大管事就是他了。
下头的人都是满身的牛劲,张泉春却为银子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身后的辫子细的跟麻绳一样在背后直晃荡,一阵风都能吹起来,没有办法,他只能叫人编一假发进去遮丑。
是真没钱。
羊毛坊每天都在烧银子,收羊毛要银子,人工要银子,地方铺子都要银子,之前冬日里售卖的好,羊毛坊勉强还能支撑下去,可如今天气渐暖,这银子便只出不进,令人心焦。
皇上说可以从国库用银,可宫里的消息最是灵通,张泉春不仅知晓国库无银,就连外头的有些地方衙门也没钱。
据说,直隶总督都跟万岁爷哭了好几回穷,说是几年前打仗时买马的钱不够,只能挪用粮钱,康熙四十六年赈灾,又只能挪用俸工银偿还所挪用的钱粮,倒腾来倒腾去,最后的结果是直隶那边的大人们未来五年都不能发俸禄了。
这都是个什么事。
张泉春虽是个太监,但也算眼明心亮,绕来绕去,根子还在银子上头,也不知这回,四爷能不能讨回银钱。
*
四爷更忙了。
耿清宁发现他总是一阵一阵的忙,若是皇上派给他差事,他就忙的不得了,若是无差事傍身,他陪她陪孩子的时间就会多上不少,有时还亲自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段时日应该是有差事,忙得不见人影,连前院都很少回。
四爷确实很忙,国库讨银第一步是清算账册,满满一屋子的账本,打算盘珠子都得打到明年去。
他本想问皇上讨十三爷来用,为此甚至安排十三福晋的阿玛马尔汉以老病乞休,可皇上压根不让他把求情的话说出口。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十三的腿一时半会还好不了,多休整一下也不是坏事,只是若是皇上一直不消气,十三这个阿哥就算是废了。
四爷叹了一口气,带着户部的人不停的拨着算盘,一时间,闷热的屋子里只有算盘珠子的声音。
苏培盛见主子爷的后心已经被汗透,露出的一截脖子也像是起了痱子,心里跟凉水进了热油似的,只是大人们都在忙活,没有他说话的地儿。
好不容易到了饭点,四爷虽无心用膳,但这些大人也忙活了一上午,总不能叫人饿肚子,他起身到后头的屋子去了,他若是在这里,其他人肯定是要拘谨的。
苏培盛一路小跑,带着全公公将热水提进来,伺候四爷洗漱更衣,又小心翼翼的将膳盒提过来,“爷,您该用膳了”。
膳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一道小炒三丝,一道黄金肉片,一道口蘑炒鸡片,一道溜鲜虾,虽说是外膳房做的,但因着伺候的人是雍亲王,下头的人也是殷勤的不得了,个个色香味俱全。
但四爷素来怕热,天一热他就没胃口,此刻任由身后的小太监打扇,靠在椅背上没动。
苏培盛只能哭丧着脸跪下,他也不敢很劝,以往府里有耿主子劝膳,如今在户部,哪还有人哪触碰虎须。
四爷确实是累了,他歇了一会儿不仅没解乏意,反而觉得手脚沉重,身上刺挠的痒痒,还不如打算盘的时候,最起码心无旁骛察觉不到这些,他站起身,打算继续干活。
一旁苏培盛的脸几乎能拧出苦汁子来,主子爷不吃饭,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没本事,着急忙慌之下倒生了急智,“耿主子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嘱咐奴才盯着您用膳呢”。
这话确实是宁宁的口吻。
四爷叹了一口气,宁宁素来都是这样,把他看得最重,一举一动,全为他考虑。
他坐回原位,把桌上的菜一样尝了一遍,又吃了两口米饭,这顿饭算是解决了,他抬脚去了前头,只是这回略微有些急切。
身穿补子的人不说是老油条,也说的上有眼色,手下动作都快了三分,终于在天色擦黑之时,将今日的账册都理清楚了。
四爷最后又检查了两遍,才一路快马,往府中奔去。
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们,还真有些想念。
耿清宁正给弘昼进行金银花药浴,他继承了四爷怕热的体质,天气一热起来,痱子就跑不了,金银花清热解毒没有副作用,最适合娃娃使用。
只是他在水里不老实也就算了,刚捞出来,光着屁股就开始到处溜达,奶娘去抓他,偏生他身上没衣裳,又有水,滑溜的像个泥鳅一样,根本抓不住。
小屁孩边跑边笑,十分得意,话都说不清楚,笑声倒是震耳。
四爷从外头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颈,“又淘气?”
弘昼这小子才一岁,就皮的不得了,跟他姐姐甯楚格在一岁时谨慎的性子天差地别,四爷有时候会想,明明同一个阿玛额娘生的,两孩子怎会差别如此之大。
不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弘昼被抓住了命脉,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扑腾,但始终没逃过阿玛的手掌心,最后被奶娘用细棉布裹住,往自个儿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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