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立刻去找钥匙,陈嬷嬷赏了碗茶给小全子,又问道,“耿主子这两日可好,小主子有没有闹腾?”
今日本该是去兰院的日子,不凑巧却下了大雪,她老胳膊老腿确实不敢这个时候出门,若是不小心摔了碰了,受伤是小事,不能继续伺候阿哥爷那就是罪过。
“都好都好”,全公公回道,下着这么大的雪,主子爷一回来就去兰院,这样若是不好,还能怎样,“一整个屋子的盆景儿,热闹着呢”。
陈嬷嬷点点头,还未闲话几句,小丫头就麻利的将钥匙送了过来,她接过钥匙亲自开了库房,全公公本提着灯笼在外头等着,被她叫进去,“这些东西我自个儿可搬不完”。
片刻功夫,陈嬷嬷和全公公便一人抱着两个花盆一样的东西出来了,小丫头上前迎了两步想接过东西,被陈嬷嬷拒了,“好丫头,这不是你的活计”。
小丫头柔顺应是,眼角扫过嬷嬷怀里的盆景,却不小心被光晃了眼。
烛光虽然昏暗,但外头的白雪仿佛能反光,映在花瓣和树叶上,整棵树仿佛都在散发着莹润的光。
这哪是盆景儿,明明是宝石。
景泰蓝的花盆,树干、树枝和树叶仿佛一整块碧玉雕刻而成,上面开着或红、或黄、或粉的花,花儿仿若真实,可仔细看确知那些花实由玛瑙、黄玉、粉晶制作而成。
小丫头好半天都忘了说话。
全公公这些年跟着四爷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此刻也难免倒抽一口气,“我滴个乖乖,这可真是·······”。
剩下的,他不敢说下去了。
陈嬷嬷笑呵呵的,“看傻眼了罢,别怪嬷嬷不疼你,这种金贵东西若是摔了,你们祖宗十八辈绑在一起也不够赔的”。
这下莫说是几个小太监,就连一旁的小丫头都不敢再看了,几个人一人搂着一盆,小心翼翼的走在雪路上,一时间只恨脚下没长钉子,不能死死的抓在路上。
正院里,康嬷嬷听说了全公公过来的事儿。
正院也就这一亩三分地,本来关上的门被打开,下面的人想瞒也瞒不住,况且灯笼上明晃晃的‘兰’字,即便不认字,还有画儿呢。
康嬷嬷有些生气,又怕福晋伤心,福晋已经这么可怜,主子爷为何不知晓怜惜福晋,反而去惯着那些香的臭的。
福晋见她忐忑,想起刚才听到的动静,料想了是四爷与兰院的事儿,反而劝她,“侧福晋就要进府了,兰院又能得意几天,不必介怀”。
四爷已经怀疑她了,她不能也不敢再做什么,但这世间男子都薄情,当初李侧福晋抢了她的宠,后来,耿氏又抢了李侧福晋的宠,如今新的侧福晋进门了,耿氏还能得意几天呢。
不过,这也是好事,兰院孩子众多,若是以后失宠,她为那些孩子们提供一些庇护,既彰显了她的大度,又有了孩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
永和宫中,内务府送来过年的东西,一箱一箱的,都在地上摆着,有绸、缎、绢,匹匹都是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并称的"江南三织造"进上的。
往年的皮子还有兔皮和羊皮,今年一水的狐狸和雪貂。
德妃娘娘摸着一匹四色花暗花局缎,这个料子有着珍珠般的光泽与质感,一般的绸缎同时有四种花的不多,因为花的种类越多织造就越复杂,越容易混染。
而且月白色极其容易弄脏,但手工染制,是不能洗的,是以娇贵的颜色暗示了穿着该缎料的人身份之贵重。
一旁的云嬷嬷笑意浮上眉梢,“内务府那起子人还算是有眼色,知道娘娘喜爱这种清爽的料子”。
德妃娘娘没说话,内务府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他们做事只看圣宠,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只送往最鲜亮的那些人手里,送到永和宫里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好的那批了。
这些个好东西,应当是托了老四的福。
有差事有门人有圣心的成年阿哥,比圣宠更重要,良妃前些年过的日子仿佛在苦水中泡着一样,但这几年的光景却一日好过一日,凭借的也是儿子。
只可惜。
德妃娘娘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出戏,说的是江南大布商一家子的故事,父亲外出进货时失了踪迹,家族中有人不怀好意,想要谋夺家产,儿子只能临危受命,最后力挽狂澜,得了众人认可。
宫里唱的戏当然是大团圆的,父亲也安然归来,只是故事的最后没说是儿子管事还是老子管事。
德妃娘娘扭头看了一眼案几上蓬勃生长的嫩苗,又摸了一下缎子上的暗花牡丹,“这般素静的色儿还是鲜嫩的人穿好看,快收起来罢”。
这个时候还是稳妥些好,别碍着别人的眼。
云嬷嬷欲言又止,只是娘娘素来主意大,她也不敢再劝,只能将流光溢彩的料子用箱子装了,封在库房里。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压箱底一年再拿出来穿,颜色就不够鲜亮了。
第134章
过年的时候, 福晋一眼就看见永和宫里头摆着好几盆嫩绿的盆景,只不过里面种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倒像是平日里吃的那些绿叶子菜。
这种东西怎堪登堂入室?福晋瞄了两眼便垂下眼喝茶, 娘娘宫女出身, 对这些东西有感情也是常事。
不过,娘娘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宫女,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刺挠娘娘, 况且看下人一直精心伺候着这玩意儿,说不定还是娘娘的爱物。
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娘娘这里很有些脸面, 言语上就稍稍随意些,她连连看了好几眼, 惊讶问道,“母妃,您这儿的盆景儿怎么看着像外头卖的那个薇菜?”
春分采薇,采的就是野豌豆苗, 是以文雅些的人都把这东西叫做薇菜。
完颜氏又道, “这东西眼下可是个稀罕物, 多少人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母妃这儿竟然有人会种!”
德妃娘娘含笑看了两眼,唇边的笑意更真心实意了些, “我道是什么, 不过是孩子们种着玩罢了, 还说要让我提前赏春”。
娘娘长舒了一口气, 笑道,“倒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叫你们见笑了”。
围着德妃娘娘坐的除了四、十四福晋之外,还有十三福晋陪坐在侧, 毕竟十三爷的生母敏妃娘娘早逝,德妃娘娘算是半个养母,永和宫自当比别处亲近些。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永和宫里的小妃嫔们,她们不过是贵人或是答应的分例,日子过的拮据,平日里也就罢了,过年这种场合想要不丢面儿全都指望着娘娘指缝里露的东西过活,自然少不了奉承。
此刻听了德妃娘娘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话之后,她们都配合的赞道,“娘娘真是有福,孩子们都孝顺极了”。
“什么金贵东西也比不过这东西,心意呐,才是顶顶珍贵的”。
十三福晋兆佳氏在一旁一直当锯嘴葫芦,此刻也随着众人看向那薇菜,入眼只觉得眼熟,好像是四伯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听下人确实说,外头的价格十分好看。
想来也是,冬日里绿叶子菜本就少见,这玩意儿稀罕,无论适不适口,张大人家买了,李大人家的桌上就不能少了这东西,一句话,这面子,是丢不得的。
可惜,府上也就剩下这层遮羞的脸面了。
十四福晋完颜氏自家人知道自家孩子,自是没有这般行径的,至于十三爷的府上,就更不可能了,若不是过年,兆佳氏怕是连宫中都进不来。
她推推身边的兆佳氏,“弟妹,你看四嫂,这么会教孩子,也不告诉咱们窍门,倒是把咱们家的孩子都显得不孝顺了”。
兆佳氏没接话,她想到自家刚满月的小阿哥,肉乎乎的,一戳一个肉窝窝,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十三爷也爱的不得了,明明自己还病着,每日里还把奶娘叫过去,无论大事小事全都亲自问过一遍。
想着她就露出微笑来,脸面、体统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夫妻和睦,比什么都强,说起来也好笑,嫁给十三爷这么久,这两年虽然有些波折,日子却有了几分趣味。
同被提到的四福晋却下意识的挺直背,身子也微微向前倾,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盆景,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东西,但屋中众人的打趣告诉她,这确实是她府上的孩子送出去的。
她是亲王府的福晋,这些事儿理应是她管,没想到现下越过她直接到了娘娘宫里。
这没什么,毕竟四爷和娘娘是亲生的母子,他进宫的时候随手带给娘娘也是常事。
对,这很正常。
四福晋在心中劝慰自己,她扬起笑脸,干巴巴的道,“都是娘娘和四爷教的好”。
只是短短几句话,这一会儿,她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甚至产生了痛感。
孩子。
德妃娘娘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人要是不开窍,这弯就拐不过来,一辈子都在原地打转。
到底是老四家的。
德妃娘娘转而问起兆佳氏,兆佳氏嫁入皇家多年,今年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有了自个儿亲生的孩儿,可见是摸着了十三的秉性。
这么好的例子摆在跟前,是该叫旁人好好学学。
四福晋木木的坐在椅子上,偏殿里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玩骰子、打陀螺的笑闹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终是低下头喝茶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焰火,巨大的花火映着屋顶上的雪花,显得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都是亮堂的,院子里各人的神色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大概除了小孩子们脸上的高兴不作伪之外,其他人的神色在花火的照映下都有些朦胧,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四爷是踏着焰火来的,前头的席在一刻钟前就散了,他担心孩子们就来永和宫这边多迎一段。
甯楚格兴奋的想要冲到阿玛的怀里,但一想到在宫里,还是随大流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额娘交代过,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在宫里的时候,表面上的规矩要过得去。
额娘还说了,这叫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她才不要被人抓住小辫子,她试过,可疼可疼了。
四爷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又含笑对佛拉娜点点头,姑娘家长大了,跟这些小的不一样,不是能随便摸头的年岁。
见阿玛来接,孩子们都很高兴,就连福晋一天的郁气也散了不少,无论为何,四爷亲自到来,这便是她的脸面。
照例是四爷骑马,福晋带着剩下的人坐车,车直接在二门处停下,再换成软轿。
福晋给自己鼓了一路的气儿,还是挑开帘子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将最小的弘昼抱在怀里,扭头才看见软轿的帘子被掀开,他犹豫一瞬,料想是娘娘有事交待,将弘昼小心翼翼的递给苏培盛,“仔细着些”。
苏培盛抱着软乎乎安睡的宝贝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阿哥们平时都是奶娘跟着,哪有他上手的机会,他还真没抱过这么小的小主子。
不过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体会主子的心意,想来,主子爷这是叫别跟着,要他亲自将小主子们送到兰院的意思。
苏培盛应了一声,灯笼分流,一部分流向正院,一部分跟着李侧福晋,最后一部分则是流向兰院的方向。
于进忠早带着人在外头等着了,雪一刻不停的落着,他晌午过后就带着人把这条路清理了一遍,一下午洒扫了好几回,刚刚还在路面上撒了粗盐粒子,就怕主子们走着不顺心。
此刻见灯笼过来,于进忠忙上前迎了几步,灯光越近,人影也看得越清楚,他心中一跳,没看见身穿皇子蟒服的人。
四爷没来。
于进忠挤出个笑,“苏爷爷,您老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老东西没陪在主子爷身边,自个儿过来有什么屁用,还不如不来,主子看不见人,反而不会多想。
苏培盛剜了一眼于进忠,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敢跟苏爷爷他龇牙咧嘴,主子爷指派的差事岂容旁人置喙,别说一个小小的奴才,便是耿主子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手中稳稳当当的托着弘昼阿哥,“为主子办差,不敢说辛苦”。
于进忠一面转身引路,一面还不忘殷勤的照着路面,“苏爷爷说的是,说的是呐”。
院子里,耿清宁正裹着斗篷看冰挂,这是最近工匠们想出的稀罕玩意儿。
后半夜天气最冷的时候,把盆景的腊梅浇上水,一遍又一遍的冻上,最后形成的梅花仿若被冰封,标本似的挂在枝头。
除了应季的梅花,雪松,就连桃花也冻了两盆,也不知道耗费了好少炭火,才能把三月的桃花绽放在这个时节。
粉色的桃花在烛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冰晶表层泛着淡淡七彩光芒,比白日里还要好看。
门口传来动静,她扔下冰挂,兴冲冲的往门口迎去,葡萄小心翼翼的扶住主子,就怕这一会儿功夫会起薄冰打滑。
门口,一行人在灯下显了踪迹,领头的苏培盛稳步走到跟前,他抱着弘昼不方便,屈膝弯腰算是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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