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太妃擦了擦保养得当的手指上残留的瓜子壳屑,“戏不错,演得也不错,但是与其同情这赵氏孤儿,不如同情同情顾氏孤儿。”
顾氏孤儿?姓顾的能有孤儿?
“谁啊?”
贤太妃指着空杯,示意玉平倒茶。
可玉平完全沉浸在戏中不可自拔,泣涕涟涟,压根没在意她。
面子挂不住,贤太妃清了清嗓子:“玉平,你看戏就看戏,能不能先把本分尽尽好?最近也太懈怠了!”
“对不起主子。”
玉平一手拿壶一手拿帕子拭泪,极其敷衍地倒了半杯茶,贤太妃斜着眼看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算了,这老姐姐都被她惯坏了!
“姑母,刚才顾氏孤儿的事还没说完呢!”
贤太妃将半杯茶喝了,用帕子极其优雅地轻拭嘴角,“不就顾子毅吗?你见过的,淑妃的儿子,”
沈清霜对那个小娃娃有印象,调皮可爱又有些小大人。
贤太妃道:“淑妃死后,毅儿就不皮了,好几次我看见他小小的一团缩在墙角,怪可怜的。顾智昭被废,满宫妃嫔都被遣散出宫,没人愿意抚养他。”
沈清霜奇怪了:“方家不是淑妃的亲戚吗?方明珠还是淑妃的表妹呢!”
贤太妃哼了声:“方严平贪赃枉法被打入天牢,老十五没牵连他家人就算天恩浩荡了,那些趋利避害之辈谁敢抚养废帝的儿子?至于方明珠,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出嫁当日惹了我家臭小子被投入了京都府大牢还没被放出来呢!”
沈清霜都忘了这件事,她猜方明珠在大牢过得定然凄惨。狗王爷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当初原主爬他的床,秦云一鞭子将她抽了来。
往事不堪回首,再回首已百年身。
“清霜,你怎么了?”
贤太妃轻柔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她条件反射想到了当初被鞭笞的疼,第一反应就是抽出胳膊,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这让贤太妃诧异不止,她手上又没刺!
但她有脑子。
“我家小兔崽子欺负过你?”
沈清霜怕越描越黑,绝口不提。
还是玉平百忙之中抽空开口了:“主子,奴婢听说沈小姐进宫给您瞧病那日,沈统领把秦云好一通教训。”
贤太妃狐疑地望向沈清霜,她便将责任都推给秦云了,只说被他误伤。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太妃您想抚养顾子毅吗?”
贤太妃又哼了声:“我倒是想,儿子养废了,换个小娃娃养,还能排解寂寞。可小东西怕谨灏,不敢去王府,一抓他就撕心裂肺地嚎,好像我要把他卖了似的。清霜,要不你养了?”
“我?”沈清霜傻眼了,这又不是小猫小狗,说养就能养了?
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虽然很喜欢他,但他爹是云间哥哥的仇人,我不能那么做。”
“大人的事不牵扯小孩子。老十五是毅儿的皇叔公,你成亲后就是他皇叔婆,养养没什么的。”
皇叔婆......
沈清霜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四五十岁。
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记不记事,她不能一时冲动。
回家后,在门口碰到了碧玉。小丫头神神秘秘将她拉到拐角:“小姐,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清霜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声儿都颤了:“不会是四.....宁王吧?”
碧玉摇头:“不是。是静太嫔。”
只要不是那瘟神,谁来都行,沈清霜的神色顿时轻松了。
紧接着又紧张了:“你说谁?静太嫔?”
第222章 跟了你就是你的人
碧玉郑重点了头:“没错,就是她。”
“可我与她素不相识。”
“所以才叫不速之客。”
碧玉在前引路,沈清霜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静太嫔。
素色衣裳、中人之姿、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比起她光彩照人的姑母简直不是一个层次。
既已被遣散出宫,就不再是太嫔,沈清霜正愁如何见礼,静太嫔先向她点头致意了:“沈小姐你好,不约而至,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唐突是确实唐突,毕竟让人措手不及,沈清霜还是给了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静太嫔言重了。”
“前尘往事如风如梦,沈小姐就唤我‘静夫人’吧。”静太嫔微微一笑,这一笑,眼角细纹更明显了,“今日得见沈小姐,果然貌美灵动,难怪皇上倾心。”
沈清霜听不出这是赞美还是恭维,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接下来的话不那么突兀。
“静夫人谬赞,不知夫人此行是为了何事?”
静太嫔又是微微一笑,这次沈清霜看清了,这轻扯嘴角的动作并不代表心情,只是礼貌。
“沈小姐认识毅儿吧?”
“吧”不是“吗”,已经说明她知道了答案,沈清霜给了个“嗯”。
“毅儿无人照拂,我又孑然一身,所以想请沈小姐向皇上进言,能否让我照顾那孩子?”
孤儿寡母,一个不至于孤苦,一个不至于孤独,倒像个好主意。
沈清霜未答应也未拒绝,只说帮她问问,静太嫔向她道了谢,在夕阳的余晖下离开了。
晚上,顾云间来了,她没提静太嫔所求,打算问过贤太妃再决定要不要与他说。
“静太嫔来过?”
他的突然发问让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随即意识到问了一句废话。疾风一直跟着她,除非特别交代,否则小伙子什么都说。
“在你面前我都没秘密了。”
她的玩笑话让他不安,摸摸她的头:“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问他就是了。”
“那倒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是你的人,向你汇报理所应当。”
“也不是这样,跟了你就是你的人。”他要消除她的戒备心,不能为了好奇心失去她的信任。
“真的是我的人?”沈清霜一下子激动了。
如果他说“是”,那她就不让疾风事无巨细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要适当保持神秘感。
顾云间忽然想到她曾称疾风为“小可爱”,强行解释:“我的意思是,他跟着保护你,听你的吩咐,所以是你的人,和碧玉一样。”
这欲盖弥彰、此地无银的,她“噗嗤”一声笑了。顾云间被她看破,脸微微红了。
丢人!
“你认为毅儿跟着静太嫔好吗?”他岔开了话题。
“待我明日问问姑母,她与静太嫔相识多年,想必对她的性情有很深刻的了解。”
她是喊习惯“姑母”了,顾云间没听习惯,怎么这么别扭?
“清霜,我们成婚后就要换称呼了,不然就错了辈分。”
辈分是个很好的理由,总不能说他觉得平白长了她一辈,他们明明是恋人。
“好的皇上!”
嘎嘣脆的声音让他心情好了,只是这个称呼又让他别扭了。
“顽皮!喊‘云间哥哥’。”
“好的云间哥哥!”
这软糯让他心底一软,忍不住拥她入怀,真想快点娶了她!
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花一般的笑靥,无一不牵动着他的心。他低下头,想亲亲她,沈清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还一脸八卦坏笑着。
她推开了他,他顿觉失落。
“我们已经有婚约了,不用刻意避嫌。”
“我不是避嫌,我是怕刺激三哥,老大不小的人了,唉!”
沈清彦笑不出来了,他不就是没成婚没婚约吗,要这么鄙视他?本来还想说些闲话,此刻什么心情都没了,一扭头走了。
次日,沈清霜和疾风到了宁王府外的一个拐角。
“疾风,你去探探路,看看顾谨灏在不在里面。”
“好嘞!”
风一般的少年很快回来了,志得意满:“小姐,宁王不在!”
“那我们进去!”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差点撞上疾风。
“怎么又不去了?”
“这人来人往的,万一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多不好。要不这样,你去将贤太妃请到音晖园?”
疾风有些为难:“我刚看到玉平端着药,想来是太妃生病了,她那么惜命,不会去的。小姐,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我有一个好主意!”
沈清霜虚心请教他的好主意,少年兴高采烈地带她到了王府外墙下。
“你要干什么?”
“翻墙!”
沈清霜:“......”
她不觉得这主意有多好,但疾风只要他觉得。
“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硬爬吗?”连个借力的东西都没有,指望她蹦吗?
疾风一头黑线,在她旁边蹲下,指着自己的肩膀:“上来!”
折腾了三次,无奈墙太高了,始终差一点。
沈清霜泄气了:“三哥上次带我和灵嫣上屋顶很容易的,根本不用这么费劲。”
疾风眼睛直了:“三公子和郡主?”
“哎哎哎,是不是重点跑偏了?重点是三哥上屋顶很容易,不是和谁上屋顶!”
“哦哦,好的。”疾风抓抓头发,“我不是不能带你上墙,可那不要拉手吗?我不敢啊!就你之前在楚宫喝醉皇上送你回客栈那次,我怕他累着就说帮他抱你,他那眼神都能把我杀了!”
心有余悸,害怕!
沈清霜也害怕,差点就出大事了,那没羞没臊的夜晚!
“你们在干什么?”
沈清霜下意识回了句:“爬墙啊还能干什么?”
紧接着像被雷劈了一般,居然是顾谨灏。
与疾风面面相觑,两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我是鬼吗见到就跑!”顾谨灏挡在她面前,“来找我的吗?”
“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要加上“当然”吗?
“那是找我娘?”
“嗯。”
“墙就别翻了,光明正大进来,跟我走吧!”
两个人低着头跟着他,犯错似的。
顾谨灏以为他们愧疚得无地自容还想好言安慰,却听他们嘀咕着什么绝非善类、保持距离云云。
第223章 槁木死灰知道吗?说的就是她。
顾谨灏在前面走,沈清霜在后面跟。他好几次慢下脚步想和她并肩走,她却始终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让他恼火。
“你就这么怕我?”
“怕。”
怕他再捕风捉影找顾云间说些乱七八糟的臆想。纵然她能解释,可次数多了难免不往心里去。
疾风来了句:“小姐别怕,我在呢,他动不了你!”
顾谨灏:“......怎么哪哪都有你?”
“这个问题王爷以前问过了,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行了,懒得和你说。”
贤太妃恹恹的,秋日里衰败的荷叶似的,全然没了昨日的精气神。见到沈清霜,手微微招了招,就算打招呼了。
“昨夜风大,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提醒我盖好被子,这就着了凉。”不知是真难受还是为了烘托气氛,坑卡坑卡咳嗽个不停。
玉平哑口无言,她昨晚明明给她掖好了才走的。
又见贤太妃目光幽幽望向儿子,心里踏实了,不是说她就好!
顾谨灏挨了个白眼,该有所行动了,贴心地将药吹了吹递到贤太妃嘴边,他娘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你要早这么孝顺,我也能多活几年。”
顾谨灏:“......”
他哪里不孝顺了,就连她的病还是他让沈清霜治好的!
可惜的是她的病好了,他却病入膏肓,相思入骨,药石无救。
他不想待在这里被含沙射影,可又实在想知道沈清霜找母亲何事,让玉平上了茶,安静地喝着。
“你不是要进宫吗?”杵在这儿像尊神似的,贤太妃嫌碍眼。
顾谨灏放下茶:“去了,没见到小皇叔又回来了。”
沈清霜接了句:“他在冷园。”
言下之意你可以去找他了。
“我在这儿妨碍你们吗?”
沈清霜没答话,明摆的事还要问吗?贤太妃直接来了句“影响心情。”
亲娘的嫌弃已经到他无法容忍的地步了,走,他走还不行?
乌云散了,贤太妃觉得周遭空气都清新不少。
“你说静太嫔要抚养毅儿?”恹恹顿时切换成八卦,谁能相信这是刚才那个着了风寒有气无力的妇人?
沈清霜知道她来对了。
贤太妃的话匣子像决堤的汪洋似的一发不可收拾:“静太嫔那女人可不是热心的人!多年来一直闷不出声在宫外养病,宫变前夕忽然悄悄回宫,此时又要抚养废帝之子,若说没猫腻我是不信的。玉平,你觉得呢?”
玉平点头。
她曾在静太嫔刚回宫那几日暗暗留心着,满宫妃嫔惴惴不安,独她镇定自若,唯一一次表现出慌神还是顾云间登基那日。玉平说不清楚哪里不对,总觉得那幕的感情过于充沛,比音晖园里那个叫陈奉的戏子表演时还充沛。
沈清霜想多了解一些,贴心地给贤太妃捏肩捶背,这让她很受用。
漂亮懂事、可爱灵动,更重要的是会医术,有她在身边,什么头疼脑热、大病小灾都不算事。虽然琴棋书画才情欠奉,终究瑕不掩瑜。
若是她儿媳妇就好了!
“姑母,静太嫔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声“姑母”让贤太妃停止做梦,认清现实吧!
“行深活着的时候她是个正常人,没了之后就沉默寡言。槁木死灰知道吗?说的就是她。”
“槁木死灰?这话刻薄了。”
贤太妃不以为意,就这四个字才精确。
“清霜,姑母不是小人之心,我怀疑静太嫔可能会将行深之死归结在老十五身上。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宁愿被骂无情,也别被蛇咬。”
贤太妃将那件陈年旧事向她细细说了,她听闻之后感触颇深。
“您说她会不会连同先帝的其他孩子也一并记恨?”
别人的孩子都活着,就她的孩子没了,长期的压抑郁结极有可能导致心态失常。
贤太妃愣了一下,随即道:“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她做什么。废帝被囚于皇陵外是恶行败露被老十五所罚,与她无关。至于谨灏、冰河和灵嫣,除了情伤就没别的,不大像。”
沈清霜一笑而过,原本就是胡乱猜测。
“不过以前没做,不代表以后不做,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瞧瞧我,就是一时不慎才着了祥宁宫那老女人的道,幸亏有你,不然也没命活到今天享受这出宫的快活日子!明日有约吗,没有的话咱们娘儿俩再去音晖园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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