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没有动。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子。”宋瑜再次道。
他语气不容置喙。
大壮看了他一眼，默默退下。
走到门帘处，他又回头看去。
萧瑟夜幕下，邻里笑语欢声随风而至，院内碗筷磕碰，宋瑜背影却削瘦落寞，似深冬枯叶。
啪！
门帘垂下。
街上不少人都关门了，只有零星的烛光漏到街上，不至于让夜色看起来太过黑沉。
但是街尾那边，依旧是暗的。
风很大，将他的脸吹的冰冰凉，却吹不灭他望向街尾的那双亮眸。
暗夜中，嘚嘚的马蹄声与车轱辘辗转的声音响起。
宋瑜举目。
马车轮廓模糊出现。
车帘被撩开。
是裴潇潇撩开的车帘。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门店前的他。
整条街都很暗，只有溢彩美甲的门店有大片亮光。
还有……门前的他，仿似也在发光。
尤其是那一双眸子。
裴潇潇嫌马车太慢，便一把掀开车帘，将说好的钱塞给马车夫，自己跳下车来，朝宋瑜狂奔而去。
“相公！”
裴潇潇转眼奔至他身前，伸手，弯腰，一把将男人紧紧搂住。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身上还有一股寒气。
宋瑜撑开自己的斗篷，将人抱入自己怀中，柔声问道：
“饿坏了吗？我们回去吃晚饭，都是你爱吃的。”
“嗯嗯。”裴潇潇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蹭他脸，嘻嘻笑，“相公真好，但是我还是要冷你。”
宋瑜笑，温热的掌心捧住她的脸：
“傻姑娘，我脸也是冷的……好点了吗？”
裴潇潇又蹭了蹭他手心：“好，有你在的地方，就很暖。”
说着话，她从他怀中退开，转到轮椅后，将人推回后院。
自从有钱买了仆从后，裴潇潇发现自己的生活质量提升了很多。
例如，烧水这种事情，完全不用她操心。
吃完饭，浴桶中就已经被盛好热水，随时可美美的泡上一个澡。
今日走了很多地方，那些女眷身上的脂粉味儿很重，裴潇潇身上头上都沾染了不少。
混杂在一起，可真不是什么美妙的气味。
裴潇潇洗了头发。
她拿大毛巾擦着头发走入房中，发现宋瑜坐在桌子旁，还没有上床。
她奇怪问道：“坐着不冷吗？怎么不进被窝？”
“有点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啊？”裴潇潇坐到他身旁。
宋瑜接过她手中的大毛巾，让她转过身去，给她擦头发。
同时从怀中掏出两张纸，递到她身前：“看看，喜欢不？”
“这是什么？”裴潇潇疑惑，将纸张打开。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宅子，房契，地契。”
裴潇潇瞪眼，猛地转身：“你居然偷摸的买了！”
“嗯，给你个惊喜，地段、环境都很不错……”宋瑜笑道，“还喜欢吗？”
这是他拖关系买的。
“当然啦。”裴潇潇笑着转过身，开始细桥。
下一刻，她怔住了，又再次扭头，眼睛睁的老圆：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我说了，是送你的礼物啊。”
裴潇潇蛮开心，随即又皱眉，嘟囔道：
“怎么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有怪？”宋瑜笑道，“给自己女人送东西哪里奇怪，这跟送首饰，送衣服有什么区别。”
“说是这么说……”她皱了皱鼻子，“可……”
“没有可是。”宋瑜停住擦头发的动作，帮她把契纸折好，又低头亲了亲她鬓发，温声道：“潇潇，这是我给你的心意，好好收着，知道吗？”
我不能陪你很久。
只能让它代替我，满足没有乱七八糟邻居搅扰你生活的心愿。
这个宅子旁边，是三皇子在这边的一处别院，常年有仆从守在边上。
如果以后遇到什么紧急事，凭着我的功劳，京城那边会尽量关照的。
我希望你以后能平安顺遂。
如今，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就在耳边，如春风拂面。
即便背对着他，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深情。
裴潇潇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瘫软在他怀中了，呆呆的点头，顺从的将契纸收好。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宋瑜心内欢喜又心酸。
“潇潇，以后都要开心。”
裴潇潇又扭头看了他一眼，眉眼舒展：“有你陪着，我就开心。”
宋瑜笑而不语。
夜凉如水。
裴潇潇这几日都在忙着上门给人设计美甲款式，跑来跑去，累的很。
她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可宋瑜却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前些天，林北治给他把脉，无能为力。
且也说过，随着内力的消解，毒素蔓延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短则三月，快则半年。
而这些天的经历，佐证了林北治的说法。
如今，毒素已经蔓延到大腿根了。
且有加快的迹象。
他变瘦，应该也是身体恶化所致。
黑色蔓延到腰部，他怕是连轮椅都坐不了了。
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春节。
不知道会不会坏了大家过年的心情。
黑夜中，宋瑜无声抚着心爱姑娘的脸，喉头仿似被棉花梗住。
潇潇，你知道吗，我所剩时日不多。
想好好的与你过好每一天，每一个节日。
春节，元宵，三月三……
后两个都是情人约会的日子，我想与你好好过。
像去年一样在外踏青游玩。
我更想撑到端午。
端午前，是我与你定情的日子。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那时候的你没有那么多的工作，非常粘人。
像小奶猫一样，粘着我，跟我撒娇，要抱抱，时长无缘无故看着我傻笑，还大言不惭说要宠我。
可是……
我有预感，按照如今恶化的速度，应该是等不到那天了。
潇潇，潇潇，自从我出了事情后，你一直陪着我，鼓励我，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你吗？
我知道你很希望我能开心的活下去，我也在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心态，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
即便是用这残缺之匤。
可是……
我做不到了。
对不起，不能再长时间的陪你。
原谅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我身体恶化的消息。
我知道你知道后，又会生气，说我没有让你一起承受，与我一同面对。
可是……
我知道你一旦知晓我情况不好，会很不开心，甚至会以泪洗面。
原谅我的自私。
我只是想看你快乐，看你笑……
即便是虚幻的，我也想看。
潇潇，我的潇潇……
他默默的想着，喊着爱人的名字。
指腹不住的摩挲她的五官轮廓。
轻轻浅浅的呼吸，起伏有致的五官，细嫩滑腻的皮肤……一切都是那么的好，我的潇潇。
他的动作很轻。
裴潇潇却皱了皱眉。
或许是做了噩梦。
或许是被他的动作扰到。
她睁开了眼。
裴潇潇隐约看到宋瑜也睁着眼。
她有些奇怪，迷迷糊糊问道：“你又睡不着吗？”
说着话，她调整了个姿势，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想汲取更多温暖。
然而膝盖不小心搭上他大腿后，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鬼使神差，裴潇潇下意识又用脚蹭他的皮肤。
宋瑜大掌伸手握住她，低声道：“别乱动。”
还故意用暧昧的声音。
裴潇潇皱了皱眉。
怎么感觉他在故意躲开她的触碰。
想到最近他都不爱像以往那样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的变化……
细细回味了一下刚才踹到的肌肉。
好像……
干枯发硬的肉干。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她猛地坐起来。
她没有再动脚，而是伸手去抓。
“潇潇！”宋瑜猝不及防，想躲都来不及，声音又急又气，“别……”
裴潇潇哪里管他说什么，扯开他的裤管，手从他的膝盖开始，一点点往上摩挲。
是了，大腿的质感和小腿一样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宋瑜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满是无奈：
“潇潇……你怎么不听话。”
第221章 好好好，我相信你
裴潇潇点亮了油灯。
烛火驱散了黑暗。
却驱不散寒冷。
裴潇潇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床边。
宋瑜已经坐起来靠在床柱上。
四目相对。
久久无言。
裴潇潇暗吸了一口气，伸手想去将他的裤管掀起来，想看清楚。
她不愿相信。
宋瑜阻止了她，只是平静道：
“别看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裴潇潇呼吸急促。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想问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可是她问不出来。
她嘴唇翕动，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啪嗒、啪嗒——
泪水砸在他的腿上，洇湿了白色的中裤。
宋瑜叹了口气，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低声道：
“潇潇，我就知道，你得知了我的身体情况，一定会哭，我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所以才不告诉她的。
裴潇潇明白。
她知道的。
她哭，只是懊悔，这一切，其实早有踪迹可寻。
有一天早上，宋琪眼睛红肿，问什么情况，也不说。
而前一天，宋瑜说出去透气，天色暗了才回来。
是他们在外边说的？
裴潇潇问：“妹妹知道，所以那天她让我不要强迫你吃东西，多陪陪你？”
“嗯。”
“你瘦不是单纯的因为失眠，是因为毒素的折磨？”
“应该是。”
“你去看过了吗？”
“嗯，林叔看过的，他治不了。”
“你这段时间这么黏我，是因为……”她有些问不下去了。
“是。”
裴潇潇感觉一阵窒息。
有一个问题，她想问又不敢问。
她怕时间不够。
深呼吸好几下，她才勉强颤抖着嘴唇：
“还……还有多久？”
宋瑜垂下眸，语声低沉：“短则两月，多不过半年。”
裴潇潇攥拳。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真的很紧迫。
她呼吸困难。
这么明显的转变，她丝毫没有察觉！
她因为工作，一心外出找挣钱的商机，一直无暇顾及，没有多想。
甚至在发现他变瘦了之后，以为他是失眠，或者还有因为不良于行，内心苦闷，难以走出来。
她只偶尔逗逗他了事。
没想到……
如果早点发现，她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美甲上，一心去找挣钱路子……
她的错！
懊悔，自责，愧疚，悲痛……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她脑子嗡嗡嗡的响。
想到什么，她呼吸急促：
“你在房契地契上只写了我的名字，给我宅子，是在交代后事？”
宋瑜沉默。
这是默认。
裴潇潇感觉呼吸不过来了：“你这个傻瓜。”
宋瑜给她擦眼泪，心疼道：
“好，我是傻瓜……”
说到这儿，他一顿，从一旁的衣服中，掏出了一个令牌，递给裴潇潇：
“这是三殿下给我的，我向他求了恩典，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你无法解决，可以向他求助三次……”
“新买的宅子，左边的那家院子，是殿下的，常年有陶叔在，你可以通过他向京城那边传递消息……平日陶叔也会尽可能关照你的。”
“还有……霆儿和雯雯……如果你想留着养，你就留着，如果不想，我会给他们找好去处……你不用担心，会有合适的人可以领养他们……你不要有负担，如果你想……”
“去找个疼你的人嫁了……”
他的语声温温柔柔，一句一句、一件一件的交代身后事。
都为她考虑。
裴潇潇伏在他肩头泣不成声，好几次想打断他，都说不出话来。
宋瑜拉过棉被，将她包住，免得受凉。
他低着头，一点点替她拭泪：
“好好发泄，哭过今晚，以后就别哭了，多笑一笑，潇潇，我希望你能开心些的。”
裴潇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勉强止住哭声，抬眸与他对视。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他哀伤绝望的面容。
温柔凝视她的眸中，是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
即便是双腿废了之后，也只是沉闷。
不曾有过如此大的情绪外露过。
没有再用假的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彻底绝望了。
裴潇潇心头一震。
她吸着鼻子，一把揪住他衣襟：
“不，你不会死的，我有办法，真的，我有办法！”
宋瑜用指腹揩去她眼角晶莹的泪，微笑着说：“嗯，好些了吗？”
他不信她。
他很绝望，甚至连讨论都不与她讨论了。
犹豫片刻，她再次深吸气，下定了决心。
她抓住他的大手，用力，希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认真：
“宋瑜，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嗯？”
“其实……我的意识中，有个叫系统的东西，能够换到能救你的药品，清除掉任何一种毒素，可以救你。”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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