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顶着气红的脸,他一手环住二妹妹,翻身上马,便将二妹妹整个抱起来,圈在了怀里。
纪明达瞬时两耳嗡鸣。
她不是未婚无知的闺中姑娘了。就算在梦里只见到所有人衣冠整齐的模样,毫无些许不堪之处,她毕竟已经成婚两个月余,再与温从阳相看两厌,也不少行过夫妻间人伦大礼。
男子是真心喜欢,还是只为敷衍,她分得清楚。
找温从阳上课时,她见过他从背后抱住李姨娘的样子。他二人衣衫已乱,神色龌龊难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李姨娘面色发白,抖着就要跪下。温从阳却一手紧紧箍住李姨娘的腰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过外袍,随意套上,笑着对她说:“这书,我和奶奶去读就是了。”
那日,为了不叫她将此事回报给长辈,温从阳竟在她面前耐性坐足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刻走神。
她从不为温从阳对李姨娘的疼宠有任何醋意,更不觉得心酸心痛。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温从阳有所惧怕,反而还是好事。
可崔珏――
崔珏这样,冷漠、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对女子生出情爱喜欢吗?
纪明达两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
纪明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三十秒、四十秒?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她坐在马上。
崔珏在她身后,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们紧紧相贴。
这个认识让纪明遥心中又轰然一响,浑身不由绷得更紧。
虽然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崔珏什么都没穿的样子她也见过,可他突然从背后抱过来,她看不见他,只能用身体感受他。偏偏夏日衣衫轻薄,只隔着几层衣料,他胸口和腰腹的形状她似乎都能用背画出,又偏偏是在她掌控不了自己的马上――
“夫人,坐稳,放松。”崔珏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别太绷紧,放松,信我。”
他双手轻轻放在各处,只稍微触碰,示意她该如何调整力量。
上辈子的纪明遥从来是个“好学生”。
这辈子,在做出承诺或真心想学时,她也会认真听讲。
但不是……这种讲法……
“二爷,二爷……”
纪明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平稳:“你、你手不要动,讲给我就是了。”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
“我以为这样会让夫人更容易懂。”他轻轻地笑,“那,夫人会按我说的做吗?”
“会!会会会!”
若不是不敢回头,纪明遥真想看看,他的神色是否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夫人先靠着我,全身放松。”
扶住她的肩膀,崔珏耐心指引她如何用力。
夫人开始用心学了。
到夫人终于能在马上坐稳时,他略微抬头,向果林处望了一眼。
虽然匿影藏形,未曾到此处聒噪,终究是夫人厌恶之人。
“夫人坐好,我先带夫人走走。”
他捧住夫人的双手,又教她怎样握持缰绳。
……
崔珏是看见她了吗。
他看见她了!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窥视!
纪明达早已重新扶住树干,此时此刻更觉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为什么总是被他看见。
在修云阁也是,在此处也是。
上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是在对她嘲讽。那现在呢!
现在,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二妹妹的神色又是怎样?!
他也会像温从阳看二妹妹一样全心专注吗?
还是会像温从阳看李姨娘一样,缠绵、怜惜?
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二妹妹?竟然被二妹妹气红了脸,还耐心在她耳边教导?
虽然她听不见,但看他的举动便知,那话语一定温柔得不得了吧。
是……她在梦里和清醒时都没听到过的声音。
身后还有多少仆从跟随,林外是已经知晓她在此处的崔珏,还有在他怀里的二妹妹。纪明达强撑着没有弯一弯腰,直到看着两人同乘一马在她视线里消失。她已浑身冷汗,终于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在松开牙关的一刹那,尝到了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气。
……
纪明遥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血色。
傍晚的。光线昏暗的。翻滚着落下来的。尖叫不断的。昏迷过去的。血当场就洇透裙摆。
她害怕。
比她以为的更怕、更怕!
追青才走起来,身体一晃,她就想到了自己滚落下去的情状。身前空无一物,毫无遮挡,只有惨白的晃动的马鬃和她发抖的手,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想尖叫,想和那天一样尖叫。她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知道是谁害了姨娘,否则就来不及了――
“夫人!”有人又在身后抱紧了她,“夫人!!”
眼前少了什么。
纪明遥心中一晃,眼前血色散去了些。
原来,他方才在和她一起握缰绳。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
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夫人!”崔珏还在焦急地唤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二爷!”
纪明遥将整个身体靠向身后,剧烈喘息。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发现此刻并非黄昏。
不远处就是烈日下的土地,零星几根杂草生长其上,再向东便是稻田。
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的稻田。
她抬头望天。
他们正在一棵树下。
再向前一步,就走出树的阴影了。
身后的人正用棉帕给她擦汗,轻柔地说:“夫人,我这就抱你下去,别怕。”
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经过控制、却未能全然隐藏的,懊悔。
可他本不该懊悔。
“二爷。”
透过树荫,纪明遥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伸手向后,摸索着抓住崔珏的手臂。
“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和我一起握着缰绳,不会突然松开、下马,”她问,“不会留我一个人在马上的,是吧?”
“不会,”崔珏碰了碰她的侧脸,“不会。”
“那我们继续走吧。”
纪明遥看向前方,按崔珏教过的直起身体。
崔珏的手又覆住了她的手。
而她手中是自己握住的缰绳。
她身后,还有随时可以借助的臂膀。
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那就走吧!!
……
黄昏来临之前,崔珏下马。
夫人一个人留在追青背上。他握着缰绳,带夫人在溪边走了一回,又牵着追青走回他们居住的院前。
夫人一直稳稳坐在上面,没有再慌,也没有再怕得后颈都布满冷汗。只是,她也没有再露出笑容。
在院门前,崔珏抱夫人下马。
夫人双腿发软,扶了他好一会才能自己站稳。
夫人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我想,”夫人话说得很慢,“我想先去洗澡。”
崔珏又抱起她进了浴室。他自己身上也并不洁净,不宜帮夫人沐浴,只能交给几个丫头。
他便至院外叮嘱观言:“今日夫人学骑马一事,不许多议论一字。去叫庄头也闭紧嘴。再去问清楚,今日是谁看守果林。”
“是,二爷放心!”观言几人都忙应声!
今天他们也真是算开了眼了!二爷在奶奶面前竟还能这样?
可为今后着想,他们还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好!
几人各自下去送马、叮嘱庄头、查人,崔珏也至另一处浴室洗澡更衣。
主动相邀夫人来城外散心,还有,教夫人骑马。
究竟他所做是否正确。
崔珏眼前又浮现出夫人苍白惊惧的侧脸。
夫人心中恐惧,是她说出口的百倍。
他起身穿衣。
卧房榻上还摆着他出门前看过的书。
丫鬟已经点起了灯烛,但他只将书收至书案,没有再翻开。
――夫人出来了。
纪明遥两腿发软,被青霜和桂嬷嬷两人扶着才能坐在床边。
一坐下,她捂着腰发出一声痛呼,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她今天骑了多久马?好像有快三个小时!!
虽然只是坐在马上,但腰腿也要一直用力。她又只是个新手,这上课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她已经在浴桶里睡了一觉。青霜正在给她按腿。不是想着还没吃晚饭,她现在就想躺下……但躺下就起不来了……
“我替夫人按。”崔珏替下青霜,让这丫头也出去摆饭。
他果然按得更好。
纪明遥不知不觉就躺在了他怀里。
每一下都按在点上,她舒服得逐渐放空自己。
直到身上酸疼减弱了不少,趁疲乏还没完全攻占她的脑子,她忙叫停:“二爷先带我去吃饭吧。”
崔珏停手,替她抚平衣襟,才又抱起了她。
纪明遥手臂也酸,右手懒懒搭在他背上,左手垂下,都没用力。
左右他抱得动嘛。
但有一句话该在吃饭之前说。
应该现在就说。
快走出卧房门了。
纪明遥捏了捏崔珏的后背。
崔珏停在门边,垂眸望着她。
夫人的双眼……在发光。
她两颊微红,就用这样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看着他,示意他再低下头。
于是,他凑近她。
“骑马还是、还是挺好玩的!挺有意思的!”夫人对他笑,“我觉得我喜欢!”
崔珏心口似被流光击中。
“二爷――”夫人又拖长声音唤他,“二爷?”
他应:“我在。”
“我们下次再来骑马吧!”
“我想学上马了,”夫人欢心喜悦地说,“二爷再教我吧!”
第48章 纪明达之病
纪明达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只记得,她平淡地对跟来的人说了一句:“既是二妹妹他们好着,我就不去打搅了。”
应没失了体面。
她再有记忆时,是看见王嬷嬷跪在她面前,求她好歹顾着些身子,便吃不下饭,也至少歇一歇。
“已经三更了!”王嬷嬷哭得双眼红肿,“奶奶已经在这坐了三个时辰……我叫她们都出去不得扰了奶奶的清净,可我实在放心不下……”
三更了吗?
纪明达缓缓转向一侧,果然看见窗外已经暗了下去,屋里点着几盏灯烛,不算很亮。
“怕晃着奶奶的眼睛,所以没敢多点灯!”王嬷嬷立刻就猜着了奶奶在想什么,忙说,“奶奶想亮堂些吗?我这就再点!”
要再亮些吗?
纪明达眼前闪过崔珏上马抱起二妹妹的样子。
他抱住了二妹妹,毫无迟疑,甚至,迫不及待。
他为二妹妹动了心了。
日光极亮,把他二人照得真似一对神仙眷侣。
“不必!”纪明达闭上眼睛,“传人进来,我要洗澡,歇下罢!”
“是!是!”王嬷嬷连声答应着,出去叫人。
她又赶着擦了眼泪,端了一盘粥汤小菜进来,笑问:“奶奶看哪样还算顺眼,就赏脸吃一口吧?”
奶奶还没吃晚饭呢。
“就清粥吧。”纪明达没有拒绝乳母的关心。
她真熬坏了身子,又有什么好处。
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早就无关的人罢了。
用下一碗粥,她如平常一样沐浴完毕,端正躺在枕上。
已在丑时了,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但她仍吩咐乳母:“明日照常叫我起来。”
王嬷嬷不敢违拗,只能答应。
左右明日回京里还要一个时辰,就请奶奶在车上多歇歇吧。
……
清晨。
纪明达疲惫地上车,回到了理国公府。
她整理衣襟发髻,下车先到老太太房里请安。
路上一个多时辰,她又半途开了窗想去一去闷气,身上难免有些灰尘,不算太洁净。外祖母却定要她在身旁坐,搂着她笑问:“怎么今日就回来了?我记着你有两个庄子,只看了一个?”
“那一个去年秋天才看过,这就再去也没太大必要,等今年秋日再去吧。”纪明达笑道,“我也想老太太了,带回了些瓜菜,急着让老太太尝尝呢!这庄子上的果菜老太太从前就最喜欢,偏舍得给了娘,现娘又给了我,以后老太太想用就更方便了!”
“你呀!”
怜爱地摸了摸外孙女的脸,张老夫人低声问:“到外面散了这两日,心里可好些了?”
“好多了。”纪明达惭愧,“又让老太太担心了。”
“这算什么。”张老夫人却笑道,“你们小夫妻才成婚,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以后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再说,我和你老爷太太都知道,也是他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才得去看庄子。”
她便说:“你太太回广川侯府去了,只怕下午才回来。你快回去歇着罢。”
“是。”纪明达起身告退。
临去之前,她又回禀:“老太太,我明日也想回去看看祖母和娘。”
听见亲家母的名号,张老夫人心里就不太痛快。尤其外孙女还把她祖母放在亲娘之前,难免更不喜欢。
可那老虔婆毕竟是外孙女的亲祖母。外孙女出阁,她还舍出老本,给添了一万银子和一处房舍。
所以,张老夫人也不好当着外孙女多说什么,只能笑道:“既明儿还要出门,你就快去罢!”
纪明达又行礼谢过,才回到自己院中。
温从阳当然不在。说不定正和他心爱的姨娘滚在床上。
她命人去请:“只要大爷在家,就给请过来。”
这人若再发疯,起码这院里都是她的人,谁也不敢多嘴。比如三日前,她不说,温从阳也不说,家里长辈便不会知道他们又闹了一场。
吩咐过人,纪明达便先去沐浴更衣。
从浴室出来,温从阳人已经在了。
他只坐在堂屋桌边,并不向内走一步。
“跪也跪了,打也打了,”这人满不在乎地笑,“大奶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爷,你要过来的日子还有两日。”纪明达在他对面坐下,“今日就不算了。明日大爷过来之前,记得别去找李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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