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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太爷迎着林老太爷阴沉目光略带嘲讽地一笑，声音慢慢响起道，“子叶，这么多年，你当真是一点没变。”
“你素来只喜欢那些能听话懂事和受你控制的人，便是亲骨肉也是如此。”
顾瑾瑜微微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在两个老头儿之间打了个转儿，最终落到了林老太爷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上。
“说得好像你有多懂我似的。”林老太爷直直盯着苏老太爷，只是他的嘴中还在继续道，“当年玄若多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若不是受你蛊惑，又如何会与我为敌！”
“怪我？”
苏老太爷的脸上不过只是微微诧异了一瞬，很快他的脸色又重新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满是嘲弄。
“……不过也对，若是你这头死犟驴当年就能想明白，自然也不会负气归隐。”
瞧着林老太爷似乎还有话要讲，苏老太爷再次笑着嘲讽开口道，“当年这个孩子本就志在山水，他想要的也从来就不是那个位置。”
“可是你却非逼着那个孩子参与其中，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他那样一个和善的性子又如何受得了这些？”苏老太爷微微眯了眯眼，“好不容易我找到机会让他脱身其中，可是你却……”
苏老太爷往前走了一步，他静静看了林老太爷半晌，才又开口道，“那个孩子其实本可以不死的，逼死他的人不是陛下，也不是太后，是你。”
“是你，林子叶。”
这话一落，林老太爷的脸色几乎变得铁青，他咬着牙愤怒道，“苏子枝，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了！”
“明明如果他照着我说的去做，根本就不用死，甚至死得本就应该是那个老虔婆和陈帝！”
“苏子枝，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蛊惑了我的外甥，他根本不可能会不听我的话，也根本就不会死！”
“所以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
林老太爷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那个孩子看到林老太爷这副样子着实被吓得不轻，他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可是牙齿却依旧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音。
苏老太爷看着那个孩子被吓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他默默从怀中摸出了摸，随后半蹲下身子，摊开手心朝那个孩子伸出手和蔼道，“小娃娃，要不要吃糖啊？”
那个孩子微微一愣，他的视线在苏老太爷手心的那几颗糖和苏老太爷脸上的笑容之间来回摇摆。
看着孩子的眼神慢慢露出了一点渴望，林老太爷忽然抬手扇了孩子一巴掌，随后立马粗暴地将孩子往他身后一扯，挡住了孩子看苏老太爷的视线。
“苏子枝，我告诉你，你当年蛊惑得了我外甥，如今你可蛊惑不了我的外孙！”
苏老太爷没有理林老太爷。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孩子身上，看着他捂着自己被扇肿的稚嫩小脸，满脸泪水却再也不敢看自己一眼。
苏老太爷沉沉叹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站直身子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退隐朝堂是因着你心中的愧疚。”
“只是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也将你想的太好了。”
“你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错过，甚至你的野心比我们所有人都想的要大！”
林老太爷冷哼一声道，“我本就没有错，又需因何愧疚？”
“更何况，当年这个位置先帝本就最属意玄若，若非那个老虔婆横插一脚，我妹妹和玄若也不必死在这深宫之中！”
说罢，林老太爷扯过孩子就要往外走，嘴中继续道，“呵，我以前就最讨厌你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所有的事情只有你看得懂才是。”
“放心吧，等这次我的好外孙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会让你好好尝一尝我这些年的痛苦！”
林老太爷的步子迈得很大，孩子的手被他紧紧捏着，走得跌跌撞撞的。
就在这个孩子快要被林老太爷扯下台阶之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偏殿一眼，只是下一息他微微愣了愣——
刚刚那个被称为苏子枝，又让外祖父暴跳如雷的老爷爷还站在偏殿门口看着他，瞧见他回望，苏爷爷先是一愣，继而朝他温和笑了笑。
也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甩开自己外祖父的手，跑向那个苏爷爷的怀抱。
只是很快，那些皮鞭抽打在他身上的记忆忽然涌进了他的脑海中，他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
他侧头看了一眼紧紧握着他手脸色铁青的林老太爷，脸色微微一白，再也不敢回头看人，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跟上林老太爷的大步流星。
国师听到声响从正殿之中走了出来，迎面正好遇上了林老太爷怒气冲冲地带着那个孩子走了回来。
他方才行了一礼，还未开口说话，林老太爷的声音已经阴沉响起，“可以联系北边的那人了。”
国师微微一愣，继而他才反应过来林老太爷说的是谁，他下意识接口道，“不是说，这次无需他们……”
话还未说完，林老太爷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国师只觉后背一凉，慢慢停了嘴。
他垂下眼睛，再次回道，“是，我这就着人去办。”
林老太爷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许久，他冷冷一笑道，“呵，苏子枝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的依仗了吧。”
“如今也不过是因为他依仗还在，他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地同我说话，既然这样，那就让他的依仗消失吧。”
看着林老太爷咬牙切齿地说着这话，国师也不敢再问什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便欲转身离开去安排了。
这时，他听到林老太爷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那些乖孩子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这乾龙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正好让他们可以在此地活动活动。”
第180章 第二个李玄知
国师看了林老太爷一眼，微微一笑道，“那待我安排好事情后，便带他们过来。”
偏殿之中，苏老太爷仍站在门边看着那个孩子跌跌撞撞消失的方向，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
顾瑾瑜慢慢走到苏老太爷身后，也朝着林老太爷和那个孩子看去，半晌他的声音轻笑着响起，低低道，“当年哥哥给我的信中，就时常提起苏老大人。”
“哥哥说，苏老大人是他见过最喜欢孩子，也最懂得尊重孩子的人。”
苏老太爷淡笑道，“没想到，崇明对我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倒是叫老夫有些汗颜了。”
“哥哥还说，当年如果不是苏老大人，他可能也不会意识到原来他那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不是邪祟入侵，只是他天赋异禀罢了。”
“我哥哥他……一直都很感激苏老大人在他初来帝都的那段时间里，亦师亦友，帮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
“哥哥也曾说过，其实当时他也不懂怎么就突然得了苏老大人您的青眼和照拂。”
这次，苏老太爷没有马上说话，他的目光微微幽深，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些往事。
隔了好久，顾瑾瑜听到苏老太爷的声音轻笑着响起，“因为当年李玄知曾对我说，‘有一个叫顾崇明的人，老师一定要见一见。’，他还说他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像他的人。”
“所以老夫去见了，那一日，老夫也的确感觉自己看到了第二个李玄知。”
说着，苏老太爷转头看向顾瑾瑜，温和笑道，“所以当年白水河一战，崇明做了跟玄知一样的选择，他们都选择为大陈百姓而死。”
“只不过玄知活下来了，但崇明没有。崇明卜了个假卦的事情，被有心之人捅到了陛下面前，他最终被推出了午门之外。”
顾瑾瑜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即他便垂下眼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后面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当时哥哥被斩首后，只有苏老太爷站了出来，徒手一点一点替他哥哥收了尸，又让哥哥在苏家后院停灵数日，直到他们赶到帝都带走哥哥。
所以，他曾经才会这么怨恨李玄知。
明明都做了违背皇命之事，可凭什么死得却是他的哥哥，满载盛誉的却是他？
只不过经过后来的那些事情之后，其实他的心结也在慢慢打开，就是不知如今李玄知他们在北境到底如何了。
想到这儿，顾瑾瑜抬头看向苏老太爷轻声问道，“之前，我看到苏老大人曾送信出去了……淮王殿下那儿，能及时赶回来吗？”
苏老太爷听得此言，忽然乐呵呵笑了起来，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道，“老夫也并不知。”
“只不过吉人自有天相，老夫相信淮王殿下应当会作出最有利于我们的判断。”
而此时，他们嘴中正在讨论的李玄知正坐在屋子中，静静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一张行军图，而另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正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看着眼前这张由自己一笔一划画出来的行军堪舆图，李玄知长长吐了口气，他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笑着道，“我倒是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再看到这幅图。”
“这图也不知道多少次帮着我们保下命来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着的。”
将军爽朗一笑，“之前那些兄弟也都还在军队里，大家像我一样都还在等着王爷回来，带我们杀回去呢。”
“要老子说啊，那破位置也不过就是王爷您不愿意坐，要不然有那陈帝什么……哎哟，什么东西弹到老子了？”
李玄知弹了弹手中的瓜子壳，眯眼笑起来道，“陈帆，你如今也都是做到北境指挥使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老样子？”
“没遮没拦的，也不怕隔墙有耳，到时候你我都得在此双双暴毙？”
陈帆听得此言嘿嘿一笑道，“这怎么可能呢，这附近十里可都是我的人，老大你就放心吧。”
也不知是不是如今李玄知的表情像极了当初大家还一起在北境喝酒的模样，陈帆叫他的称呼也从王爷变成了当年的老大。
李玄知听着他的话微微有些哑口无言，蓦地轻轻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抬手轻轻打了陈帆的脑袋一下。
“多年不见，倒是我小看你了。”
“到底还是老大走前布置的好。”陈帆挠了挠自己的额角，看着李玄知憨憨笑了起来，“如果不是老大您走前替我们其他这些兄弟都想好了路，我应该也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
李玄知听得这话，侧头看了陈帆一眼，半是惊讶半是欣慰笑了起来，“如今，你倒是也会说上几句场面话了啊。”
陈帆听到这话，看着李玄知的眼睛亮晶晶，嘿嘿笑出了声。
李玄知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顿了顿才又轻声道，“当年我既然选了你坐这个位置，那就是你行，与我其实没有太大干系。”
看着陈帆乐呵呵地张嘴，李玄知又道，“若是场面话，就不必说了，你我兄弟这么久没见，该是喝酒而不是在这互相说场面话才对。”
陈帆的嘴停了停，只是转瞬他忽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李玄知道，“王爷，您现在可以喝酒了？”
李玄知轻轻咳了两声，看着陈帆的眼睛笑道，“嗯，已经能够喝一点了。”
陈帆又在原地呆愣几息后，猛地一下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道，“所以王爷您现在身上的毒是真的都解了？！”
直到李玄知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陈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抬手就如同曾经那般重重捶了李玄知肩膀一拳，高声道，“奶奶的，老子都快憋死了！”
“老大，走走走，其他兄弟们还在军营里等着老大呢！乌苏酒都已经热好了！还有老大你当年最爱吃的烤肉呢！”
说罢，陈帆又再次看着李玄知的眼睛哈哈大笑起来，李玄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跟着一起郎朗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阵，李玄知听到陈帆挠着脑袋喃喃道，“老子现在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说着，陈帆扯了扯自己的脸，“嗯，还有点痛，应该不是做梦。”
第181章 祁年的“功劳”
李玄知当真是被陈帆的这副样子给逗笑了，他抬手就捶了他一拳，陈帆一时不备被打得嗷嗷叫了一声。
原本一直卧趴在院子里打瞌睡的旺福听到这一声叫，忽地直起身子也跟着嚎了起来。
听着屋内屋外这没什么差别的嚎叫声，李玄知睨着陈帆凉凉笑道，“还感觉是做梦呢？需不需要我再多打你几拳？”
瞧着李玄知一副伸手就准备再出拳的样子，陈帆忙摆手道，“不用了老大！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做梦了！”
说着，陈帆微微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李玄知良久，忽地再次笑了起来道，“我原本一直以为这一天只会在梦里出现。”
“如今能亲眼看到老大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当真是高兴极了！”
李玄知看着陈帆微微发红的眼眶，抿了抿唇，许久，他抬手轻轻捶了陈帆一拳，郎朗笑道，“还能这样再见到你们，我也当真是高兴极了。”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笑了起来。
苏婳听到院子里旺福的叫声后，便随手扯过一件薄外衣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看看情况。
甫一走到院子中，苏婳便听到李玄知的那个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郎朗笑声，仔细听去，其中一人的笑声中还带了几分鼻音。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那个屋子，微微愣了愣。
李玄知半倚在椅背上的身影映在了纸窗之上，夜风吹进屋中，吹得那桌上火烛跳跃着摇曳，也连带着窗户上的剪影也跟着摇曳起来，微微模糊。
可是即使这样，苏婳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喜悦和放松，仿佛回家了一般。
旺福瞧见苏婳来了，不由叫得更加起劲，一旁的茶宝终于忍无可忍地冲着旺福打了一套连环喵喵拳。
苏婳没有注意到茶宝与旺福之间的剑拔弩张，她的视线落在窗户上那道剪影上许久，终于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现在的王爷，才是真正的李玄知吧？
……还能看到这样的李玄知，她当真是高兴极了。
就在苏婳收回视线，准备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落下了一个黑衣人，只是他的落地声极重，惊得茶宝和旺福都忽然炸毛掉头一致对外了起来。
苏婳微微眯了眯眼睛，正待回头去叫屋子里的人，忽然她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铁锈味。
她扭头朝着黑衣人看了过去，下一息，她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个人身上流了好多的血啊……
这时，身后屋子的门也被人打了开来，还未等苏婳回头，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肩上一沉，微苦而又熨帖的药味也钻进了她的鼻子中，掩盖住了刚刚的那股子血腥味。
她侧头看去，李玄知正站在她的身旁替她仔细拢了拢那件大氅，低声道，“怎地穿了这么少就出来了？北境比帝都寒冷，你可莫要贪凉了。”
苏婳看着李玄知关切的神情，忽地弯了眉眼笑了起来，只是她刚想说话，那头陈帆的语气忽地变了调，“你说什么？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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