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越随着她这一眼,心中疑团自是如雪团般越滚越大。
她方才那一眼,似是知晓自己与平南侯的关系。
又或是,她只是注意到了平南侯凭空朝自己举杯敬酒的动作?
可,当真会这般巧合?
若正如前者猜测,那么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楚峥越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指下意识的一捏,所持的金酒盏壁上便留下了两个凹陷的指印。
而对面的沈清漪丝毫不知自己引起了楚峥越的杀意,她方才便认出了那为楚峥越倒酒的是平南侯的人。
她历经前世,自然是知晓平南侯早臣服在了楚峥越手下。
这平南侯慕文清与楚峥越相识多年,自从老侯爷死在战场上后他便承袭父亲爵位,虽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因无军功,难以服众,这平南侯的名号便生生成了个空壳。
即便是绥元帝也不甚重视他,想来是怜惜他小小年纪继承爵位,倒也不指望他真的挣得什么功绩。
却不想,这不被众人看好的平南侯,却在后来楚峥越征战在外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成了楚峥越身边的重将之一。
但说这平南侯的确是有才之人,倒不如说楚峥越实在是个慧眼识英的人物。
许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躲在暗处蛰伏的孤狼性子,因而便极为能够发掘那些被遗忘的沧海遗珠,为人更是杀伐果断,既腹能撑船,又狠得下心。
赏罚分明,又有知遇之恩,如平南侯者,感激涕零都来不及,自然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沈清漪不由若有所思。
虽说她自信自己有能够仅凭一己之身左右皇权的本事,但她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不及楚峥越半分。
她倒该好好从中取取经。
……
其乐融融虽是假象,但因着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场接风宴还是一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模样。
酒色混着脂粉香,眼前虽是一群勋贵子弟,可一副副醺然而醉的模样还是让人眉头紧皱。
沈清漪看在眼中,暗暗叹息。
若非永昌众官家勋贵皆如此,一个个都拼了命的盯着皇位,又何至于让她能够这般轻易地将赵宪送上帝位。
永昌皇族,无人可用。
她在心中冷笑,恭敬起身告退。
沈太傅夫妇要赶回去侍候老夫人,又惦记着沈忆年兄妹,一早便告了辞,因而此刻,沈经年兄妹便结伴离去。
这眼看着沈清漪告辞,喝得有些上头却一直偷偷瞩目着她的赵宪哪肯就这么任她离开,打了个酒嗝便绕过醉倒在桌的众人跟着溜了出去。
二公子楚峥宜盯着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兄长,赵宪可跟着那姑娘去了,兄长不去护花?”
楚峥越连瞥都没瞥一眼,目不斜视。
“没兴趣。”
楚峥宜未再多言。
一旁的老三楚峥阳扬了扬眉,一言不发兀自惬意地摇着扇子。
而那边,还没等沈氏兄妹走到门口,赵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皇家之人养尊处优,后宫中又各个是大美人,既然是美人所出,那么容颜自然是不会差到何处,再加之这赵宪此刻努力凹出一个正经模样,瞧着便人模狗样,也算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
他骤然上前,与哥哥说笑的沈清漪不由被吓了一跳,见是赵宪不由娥眉微蹙,却没说什么,只是福身而拜,恭敬道:“参见梁王殿下。”
“快起,快起。”
赵宪伸手想去扶,一旁的沈经年警惕地咳了一声,他才悻悻地缩回手。
沈经年看出了他的来意,便向前两步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不善道:“梁王殿下,虽说青天白日,但小妹如今还未出阁,您骤然拦截在此,是否会对小妹的名声有些不好?”
赵宪连忙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瞧见沈姑娘美貌,想询问一句,不知沈姑娘如今可定下了亲事?”
这话实在太过直白冒犯,沈经年嘴角一垮,面上已显出了怒色,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只柔如锦缎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经年转头,见妹妹一双美目了然地望着自己,便知沈清漪是要自己亲自答话,便皱了皱眉,还是让了路。
沈清漪施施然上前,脆声道:“不瞒梁王殿下,臣女还未曾订下亲。”
梁王赵宪一听,登时心头一喜,然而还未等他欢喜的笑意完全绽开,沈清漪已再次开了口。
第15章 钓“鱼”
“这自古娶亲,一向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事事更有孝义二字在前,如今我两位哥哥皆未定下人家,清漪自然不能轻易定下亲事,否则岂不违背孝道,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她盈盈水目望向赵宪,笑道:“梁王殿下忠厚温润,是陛下最疼爱之人,更是令人见之云胡不喜的君子,想来殿下也必然能理会清漪的孝道之心不是?”
她眼如秋波,如会摄魂夺魄的精怪,扫上一眼便酥倒了半边,即便是让赵宪当场砍下头来都愿意。
更何况她字字未提拒绝,却字字都在拒绝,拒绝得还如此巧妙,偏让人生不起气,反有种被美人欣赏倾慕的得意,赵宪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身后的沈经年不由目瞪口呆。
这话说的,真是高啊。
这丫头从前对着自己的时候怎么说不出这么多好听话儿来?
赵宪被美人拒绝,却也未曾沮丧,反而下意识心生出“若沈家的大郎二郎定了亲事自己自然就能求亲沈家三姑娘”的想法,便也不再说什么,欢欢喜喜地便离去了。
沈经年看着他春风遍布的背影,不由惊愕,不敢相信道:“就……走啦?”
沈清漪道:“那不然?大庭广众,他难不成还敢纠缠妹妹不成?更何况有哥哥在旁,他胆敢纠缠,膀子只怕都会被哥哥卸掉。”
她笑嘻嘻搂着沈经年的胳膊,仰头笑得傻兮兮:“二哥你说是不是?”
沈经年赶紧“嘘”了一声。
沈清漪自知失言,赶忙抿紧了嘴。
兄妹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离开。
才走出宫门,打眼便见平南侯府的马车刚刚离开。
沈清漪一见这马车便想起宫宴上这平南侯与楚峥越暗自交流消息之事,又想到楚家三子还未出来,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她松开沈经年的胳膊,道:“一向听闻御花园风景极好,只是未曾细细逛过,趁着今日陛下龙颜大悦,我想去御花园走走,哥哥不妨先回去罢?”
沈经年道:“这梁王对你有所意图,你孤身在此,若再遇到梁王可如何是好?”
“这梁王吃醉了酒,等下了宴回府倒头就睡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心思逛什么御花园?”
沈清漪边说边笑嘻嘻地牵起等候在马车旁的两个侍女的手:“再说有流萤和轻罗陪着我,她们俩机灵着呢,稍有风吹草动,早就叫人来了。”
沈经年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知晓沈清漪这个妹妹聪敏过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主,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你早些回府,可别让爹娘着急。”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些回去吧。”
沈清漪一副狗腿模样推着沈经年进入马车,亲自目送着马车离开方才舒了口气,又雄心壮志地折返回了宫门。
见沈清漪只在前门小径处不紧不慢地左一步右一步地游荡,全然不像打算如方才所言前往御花园的模样。
轻罗二人不由心生奇怪,流萤询问道:“小姐不是要去御花园赏花么,为何一直在此逗留?”
沈清漪笑道:“我何时要去赏花?分明是想钓鱼才是。”
轻罗与流萤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钓鱼?”
沈清漪也不解释,只是继续悠闲地在小径中央来来回回地穿梭。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才远远地看见三个颇为显眼的公子从殿中漫步而出。
左边的玄袍革带,发用铜冠束得一丝不苟,连额前的碎发都一根不乱,下巴削尖,凤眼灼灼,整个人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冷酷而肃穆。
右边的谦谦如玉,一头长发扎着一条坠着水色流苏的发带,笑容清朗温润,相比起那棱角分明的楚峥宜,他的衣着便更为随性,广袖长衫,折扇在手中翻飞如蝶舞,带着略略轻浮的暧昧俊美。
而被二人簇拥其中的则尤为瞩目,剑眉冷傲,星目如华,身穿紫红暗纹锦袍,腰扎皇亲方能扎束的玉带,烈如骄阳,艳似秋枫。
沈清漪望着三人,用团扇遮住勾起的唇角。
看来可以下钩了。
她佯装赏花的模样,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家三子,待三人走近,她才轻咳一声,摇着团扇走出小径,恰到好处地刚好拦在楚峥越的跟前。
“世子殿下,这么巧啊。”
她笑意盈盈。
楚峥宜、楚峥阳,轻罗与流萤一齐默了默。
她是真的没看到我们么?
楚峥宜二人想。
巧?
若没记错,小姐您好像在这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了……
轻罗与流萤想。
而楚峥越低头看着她,迎着她的莹然笑意却是面无表情,未曾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似是早料到了她会在此现身似的。
“何事?”
他直言。
“那个——”
沈清漪本以为他会因为始料不及而惊讶,希望却落了个空,反而被他这直白的问话噎了噎。
被五双眼睛注视着,都等着她说话,一时间便冷了场,想了想,她只好道:“前日在沈府多谢相救,我——”
“哦。”
楚峥越说完,径自绕过了沈清漪,如同方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前走。
追上去的楚峥阳惊讶:“大哥,你竟还有这英雄救美的一段历史?”
“话多。”
楚峥越甩来一记眼刀,楚峥阳便识趣地噤了声。
沈清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转身,楚峥越和楚峥宜只给了她两个同样俊美挺拔的背影,唯有老三楚峥阳正笑眯眯地转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还冲她抛了个风骚无比的飞吻。
沈清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忙发毛地避开,转头不确定地询问道:“他……他刚刚跟我说的是,‘哦’?!”
见两个侍女一头雾水的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呆愣原处,望着那三个风格迥异的背影发呆。
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她记得真切,前世自从这场宫宴结束后,楚峥越便对她颇为瞩目,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旁人口中的形象,对她是百依百顺,掏心掏肺的程度就差为她摘星星捧月亮了。
这辈子面对着她的主动“赏脸”,他竟然对她“哦”?!
沈清漪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第16章 重来
虽连着碰钉子,可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不死心地追上三人,不管不顾地咬着唇拦在了楚峥越面前。
她担忧楚峥宜与楚峥阳两人再坏她的事,她干脆抽出手绢隔在手中,扯住楚峥越的手便走。
两个侍女见此登时如临大敌,赶忙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执着折扇的手臂眼疾手快地阻拦。
轻罗与流萤险些撞上那只手,也只得被迫停下。
而那只手的主人则慢悠悠绕到两人面前收了手,笑呵呵地道:“有便宜也是你们姑娘占我大哥的,你们又何必要去耽误他们俩花前月下?”
而那边沈清漪一直将楚峥越扯到花径之中才松开手。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这般大胆之事不由面颊微红,暗自给自己打了气方才仰起脸来,鼓起勇气盯向楚峥越。
“世子爷,你觉得……我生的如何?”
她指着自己的脸询问。
楚峥越闻言,便略略思索,接着忽然俯下身去,吓得沈清漪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才发觉楚峥越只是在低头打量她而已。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清漪一番,恨不能将沈清漪身上盯出个洞来,可眼中偏生没有半分情意,尽是平和。
那神情如端详一朵花,一个美貌但空洞的瓷器一般,无甚半分区别。
沈清漪看着他的眼神,便不由泄了气。
半晌,似是终于透过躯壳看透了沈清漪的本质,他才肯简明扼要地说出了一句颇为中肯的评价:“雪肤花貌,倾世美人。”
沈清漪听了这话眼睛便“咻”地亮了,方才泄了的气便又跑了回来,连忙趁热打铁道:“那你对我真的——”
“沈姑娘。”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那永远冷着一张脸,好像旁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楚峥宜从楚峥越的身后走了过来。
楚峥越径自离开,对沈清漪余下的询问似是没有丝毫的兴趣。
沈清漪急切想追:“世——”
“沈姑娘。”
楚峥宜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她身前。
他的一双狭长凤眼格外凌厉,如寒冰而做的刀,仿佛能够将人整个穿透,看得沈清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楚峥宜察觉了她的动作,却是紧逼上前,略略躬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沈姑娘,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若姑娘再敢纠缠我兄长,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清漪想要避开楚峥宜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眼睛好似在这刹那不听使唤了一般。
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楚峥宜的眼睛多好看。
而是她总觉得,若她敢不盯着他,下一刻便会被他当场掐断脖子一般。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怕得要命,可头却固执地没有点下去。
“哼。”
楚峥宜似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说完话便跟上了此刻早到了宫门口的楚峥越。
原地便唯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沈清漪。
在旁目睹了这一切的轻罗与流萤连忙上前,轻罗紧张地检查着自家小姐的脸,蹙眉道:“那楚二公子也真是太不合规矩了!竟离小姐的脸那样近……若是被旁人瞧见可怎么好!”
流萤则是忿忿地叉着腰,望着刚走的楚家三子气冲冲道:“牛什么啊?我们家姑娘容貌门第皆是数一数二,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好不好!真是不识好人心!”
虽知晓流萤是为自己好,但受了挫败此刻依旧惊魂未定的沈清漪还是颤声开口道:“隔墙有耳,莫要多言。”
流萤一心想为她出气,但经历今日之事,她自然明了了沈清漪对楚峥越早存的心意,不由叹息道:“小姐,世子爷既待您无意,您这又是何必?”
沈清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额头上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沁出汗珠,晶莹莹地流下,将她脸颊上的脂粉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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