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两匹白棉布,一人两套,碎布头都没剩下几块。”她家裁衣的师傅都说这一家人长得好,用不着补料子。
“从天枢那儿传过来的图样,我和柳臭老早就想做了。”
柳臭是布庄的裁衣师傅,偌大的铺子其实也就她和刘文舒两个人会做衣裳。
图纸买回来,刘文舒私底下约了几个熟客来瞧过,反应平平,海城人秋日里穿的多还是长衫长裤。
伙计从库房里把成衣端出来,许三七看了看,对那两套黛蓝色的外衣最满意,窄袖短衫马甲,下身做成带褶的裙裤,好看又方便干活。
“这样式挺新啊。”她感慨道。
刘文舒悬着的心落了地,这样式她家也是头一次做,库房里黛蓝的布多,她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思,要是许三七不满意,重头再做也不是难事。
“挺好,里外两层,不钻风。”许三七上身比划了两下,尺寸也合适。
“我就说要找她瞧吧。”柳臭嗔了自家掌柜一眼。
听说这姑娘爹娘都不是开阳人,柳臭看中她也是因为这一点。
“我总要先和她套套近乎吧。”刘文舒心虚道。
毕竟这也算是先斩后奏,这丫头第一回 来铺子里买碎布头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是个性子硬的,后来见了两次,又觉得她好说话,心也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姑娘,也不像外头传的那么跋扈。
“怎么”许三七抿嘴,半挑着眉问:“我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刘文舒干笑了两声,和柳臭对视了一眼,叹气解释,“我们也是赌一把,我总觉得那些老客人是没看过成衣,所以才......”
柳臭接过话头,说:“你当时只说做外衣,想来也是我们没和你说清楚,开铺子的,讲的就是一个信字,你要是不满意,想挑布再做还是要赔礼,我们绝无二话。”
“正巧昨日还有一单也是平安巷的,到时候我叫人给你捎去。”许三七老实道。
小枣摸了摸自己的新衣裳,虽然和阿姐的不一样,但她也很喜欢。
约莫有七八套,刘文舒包好后瞥了一眼她那个装了白菜豆腐的筐,说晚些叫伙计给她送去。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她说。
几人正说着,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
“刘姐...我师父叫我...城北...”
许三七见过他,是隔壁铁匠铺的小学徒。
“你缓缓再说。”刘文舒帮这孩子拍了拍后背,皱着眉道。
“城北,城北来了天枢的行商,我师父说给你叫了驴车,让你赶紧收拾东西去抢货。”他话音刚落,外头叮当几声铃响,驴车上坐着个十八六岁的姑娘,朝铺子里张望了两眼,并未催促。
“行,和你师父说我回头请他吃酒。”刘文舒从柜上取了钱,又匆匆忙忙进了里间。
“什么行商?”许三七好奇地问。
柳臭正交代铺子里的伙计,说她和掌柜的要出门一趟,闻言道:“天枢来的毛皮,他们鞣好了用马车拉来的,比别地儿的都好,吃食也有的,就是我们这儿的人吃不惯。”
天枢遍地牛羊,做皮毛生意的一半是天枢人,另一半是天权人,每年这个时候,多的是天枢的行商南下,也有像辛折这样北上去天枢买毛皮,再运回老家卖的。
没说几句话刘文舒就送从里间出来了,怀里抱着几本册子。
多了两个人,多要了一文钱,那姑娘跳下驴车把小枣抱了上去,说:“坐好了。”
街口的景色在眼里连成画儿,卖油茶的小哥卖空了桶,步子变得轻快起来,风带起灯笼底下挂着的流苏,金灿灿得晃眼。
绕过几条眼熟的巷子,许三七瞧见那对卖馄饨的夫妻了,经过武馆大门,里头传来几声血气方刚的喊声,然后便是一下子热闹起来的喝彩。
小枣抱着腿靠着许三七,听见声儿很是兴奋的站起来,扒着车两旁的木栏杆问:“阿姐阿姐,二姐是不是在里头?”
“丫头你去吗?姐捎你一程。”她额上都出汗了,还不忘招呼许三七一句。
“行。”许三七牵着小枣快步跟上,说:“我也去凑凑热闹。”
驴车上坐着的那姑娘见她们多了人,小声说:“人多了,要加钱。”
刘文舒才要接话,许三七抢在她后头:“多少,我付。”
“是的吧。”许三七扶着她坐好,看着高耸的院门肯定道。
“你妹妹在这儿修习?”刘文舒一脸惊讶,想起上回在铁匠铺那姑娘说的话,心想怪不得。
“嗯。”许三七点头,像是察觉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这儿怎么了?”
“开阳最好的武馆就是这儿了,有钱都进不了。”刘文舒摸了摸下巴,悄声和她说,“那个很有名的李家,你知道吧?”
许三七摇头。
“李家老爷子过几日大寿,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柳臭想起铺子里接的大单,话里颇有些怨气。
“给他孙子铺路吧。”刘文舒抱着胳膊,摇头,神色无奈,“李家几个儿子都考中了,在海上挣军功不容易。”
“怎么知道是不是去海上?”许三七对这些一窍不通,木兰也不和她说这些。
“先得考上,考上之后还有小考和军试,才知道去哪儿。”刘文舒也不甚清楚,但她知道小考核军试都要交钱。
“所以李家孙子没考上?”许三七问。
“他还没考”驾车的那姑娘突然出声,吓了几人一跳,她接着道:“他想进这儿,李家就是想找人办这事儿。”
全开阳最好的武馆,教头全是军营里退下来的老兵,最好结交的人脉的地方。
“那怎么才能进这儿?”许三七问的心虚。
好在柳臭和刘文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口同声道:“春试。”
春试,顾名思义,就是在三月初时选拔合适的武生进武馆。
“和张宏那种无赖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驾车的姑娘显然比她们说话直,但许三七觉得她说的对。
张宏的确是个无赖。
“他现在待的那家武馆,要交很多束脩吧?”刘文舒轻哼了一声,想是想到了什么,又叹了一口气,说:“他那个哥哥,我见过几次,人还挺老实的。”
许三七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张贵头上了,没吭声。
“一个月六百文,养个废物。”后头驾车的人冷声道。
柳臭听了连连点头,认同道:“没错。”
张宏都考了多少年了,就靠他哥哥养着,不学无术,花钱上武馆就是为了攀附权贵,仗着自己认识不少富家子弟,到处惹是生非,还骗好人家的姑娘给他钱花,就是个泼皮流氓。
“李家倒是不缺这束脩钱。”
“哦,对了。”刘文舒转向许三七,说:“你也不容易吧,要不要来我铺子里帮忙,你放心,工钱不会亏待你的。”
开阳最好的武馆,据说也是一个月六百文的束脩。
“啊...我有在做小生意。”话头子转得太快,许三七还没弄明白李家的事,突然又被问要不要找活计儿,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嘁”后头那姑娘嗤笑一声,许三七觉得她说话时语气和木兰有些像,让人怵怵的。
“你那可不是什么小生意。”她话里听不出恶意,语调比方才柔和了些,“我可听说了,晚去了可都吃不着你家,一天摆一个时辰就能收摊的小生意?”
“啥啊”刘文舒探头探脑的,满脸好奇:“你上回来打的摊面儿,你开食摊了?卖的什么,回头姐去给你捧场。”
“你这两日没出门吧,她那食摊,城北的人都知道了。”驾车的姑娘淡淡道。
又穿过一条巷子,视野渐渐开阔了,后头便是城北的集市了,驴车慢下来。
刘文舒和柳臭对视一眼,后者也不知道,这几日她俩一直在赶单子,还要被客人挑刺,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
“卖鱼片儿,酸汤煮的那种。”许三七不好意思道。
“酸汤......酸汤?”柳臭比刘文舒先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地问:“那家据说是要卯时起排队去抢的酸汤鱼片是你家开的?”
“是。”许三七点头,脸上有些尴尬,她都不知道客人是起那么早来排队的,挠了挠头说:“姐,你们要是得空的话,来摊子上,我请你们吃。”
不管是摊面还是木器的事儿,刘文舒都帮她牵了线,两碗酸汤她还是请得起的。
驴车停了,许三七第一次来城北的集市,说是星罗棋布也不为过,摊子是用竹竿支起来的,或绿或白的粗布盖顶,最外头一家是卖油纸伞的,有的伞面题了字,有的绘了花枝,人来人往间许三七瞧见了一张熟面孔。
“辛折!”
第41章 兴趣
城北的集市连着四条巷子,这儿卖的东西比渡口那边儿的杂,外来的人也多,穿长袖皮袍的,着外套坎肩,腰带后系绣花褡裢的,戴珠链面纱的,其中不乏有人会用当地的行话讲价。
集市中央腾出一大块空地,石板被熏得的焦黑,比船还高的墨色旗帜上绣了鱼纹,稳稳的插在石缝里,外头挤挤攘攘地围了一圈人,人群吵嚷中,偶能听见一道由远及近的鼓声。
辛折听见喊声,转身四处张望,在瞧见她时神色骤然明朗,他身旁还站着个中年男子,青年低着头和那人说了几句话,拨开人群,小跑到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又问:“昨日不做生意吗?摊子上可还忙的过来?”
辛折的八官硬朗,笑起来时会露出虎牙,和上回见时不同,他眉尾的疤用一根细绳抹额遮住,外袍也被挤得敞开了些,露出一串狼牙腰链,但也不显狼狈,只叫人觉得是外乡人不拘小节。
他一下子问了许多,许三七都不知道先说哪一个,索性都不答,称赞道:“抹额挺好看。”
“这个?”辛折抬手去摸,又顺着去解后头的绳结,取下来递给她,真诚道:“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场面一度要往荒谬的方向去了,许三七连忙摆手,解释说:“我就是说你戴的好看。”
“好吧。”辛折讪讪的收回手,眉眼间还有些委屈,摸了摸鼻尖,说:“你要是改主意了再和我说,要是喜欢别的样式的,我也能帮你去问问。”
这抹额是他在一个玉衡人那买的,他们那儿的人擅打银饰,他想着把疤遮一遮,省得吓着小孩儿。
“好啊。”许三七笑着答应,又指了指已经挤到人群中的刘文舒,说:“我和人一起来的,听说有天枢的行商来卖皮毛,我也来凑个热闹。”
“我爹叫我来的。”人太多了,辛折把她往胳膊底下护了护,小枣被许三七抱着,新奇地到处看。
上回在船上,许三七听他说过要北上去做毛皮生意的事,她想了想,问:“你们来打听消息么?”
“没错。”他勾了勾唇,赞许道。
做毛皮生意的人少,物以稀为贵,运到南方的皮毛卖价会高,但对天枢人来说,当地的行商不南下,他们的皮毛难出手,北方的买价会低。
辛折点头,两人顺着人潮走,找了个不那么拥挤,视野又还不错的位置站定,他说:“昨年打算南下的天枢人不多。”
许三七懂了,南下必定要过枕河,而枕河有一半是归属摇光的,眼下摇光出了事,谁也说不好水上是个什么情况,很多人宁愿不做生意,也不愿意冒险。
“那毛皮的价格.....”许三七和辛折对视了一眼,青年的睫毛长而卷,眼底泛着浅浅的光
而辛折要承担的就是走水路回天权的风险。
“那昨日来的天枢行商,是打算在开阳把手上的货全都出手?”许三七问。
这空地就是为那天枢来的商人腾出来的,也不知道装货的马车待会儿是从哪个巷口进。
“我差人打听了。”辛折没避讳和她说这些,面色如常道:“人是先到了海城,和我们住一家客栈,带了二十一车,也不全是裘子货。”
天枢人养牛羊,捕猎也是好手,若是运气好,狼皮狐裘也不在话下,天枢的吃食外乡人吃不太惯,若是去当地吃新鲜的牛羊肉倒还不错,辛折就去过两回,炙牛肉烤的滋滋流油,着实馋人,但晒成肉干,运下来就很不好卖了,硬得能把老太太的牙都崩掉两颗。
“那一会儿是叫价?”许三七看围了一圈人,以为是价高者得。
辛折瞥了她一眼,憋着笑,只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西边那个巷子传来重重一道鼓声,有人一面跑着敲锣,一面喊道:“让道,让道,马车来了。”
许三七突然问:“不是说外乡人很难在海城行马车吗?”
辛折也不甚清楚,只道这天枢行商有大来头。
锣鼓敲了半晌,也没见马车的影子,许三七踮起脚去瞧,才在那巷尾看见拇指那么大的黑点。
“再大的来头,也只能牵着马走......”她喃喃道。
“嗯。”辛折也觉得纳闷。
还不如用驴车!
“死要面子。”人群中有人道。
另有人劝:“快让开!快让开!”
他们等着这一车的羊毛回去织毯子,缝被子呢。
兴许是那商人听见了骂声,半道上马车变驴车,又敲了一次锣,这回是真的要让道了,比小山还高的木箱子被麻绳绑在车板上,那车夫像是不会赶驴,车轱辘转的飞快,那驴像是疯了,横冲直撞地朝集市中央来。
“算了,忍忍吧,北边儿的人都不敢来了,指不定立冬后就这一趟了。”
车夫也慌得很,手里的缰绳也握不住了,大喊道。
辛折下意识拉着她后退,人群中有人跑动起来,有人惊慌失措的楞在原处。
“是她!”一声惊呼。
有个姑娘踩着人家的摊子借力,一个后翻跳上驴车。
缰绳一拉一松,驴蹄猛地停下,车架撞上驴腿,不安的晃了晃,那驴吃痛,在原地跳了几步,老实下来。
有惊无险。
车架刚好停在空地上,原本嘈杂的集市骤然安静,直到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叫好,紧接着有人鼓掌,有人道谢,那姑娘跳下车架,一眼瞧见了许三七,冲她笑了笑。
“身手不错,是个练家子。”辛折感叹道。
阿爹说的没错,海城果然卧虎藏龙。
“是挺厉害。”许三七方才就认出来了,是送她们来,说话很直的那个姑娘。
刘文舒也认出她来了,不过眼下倒是没空和她搭话,因为车厢被打开了,一伙计扒着车架大喊:“先拿货,到巷口结钱!”
人群一拥而上,许三七眼睛都瞪大了。
啊?????
辛折把她护在身后,以免她被挤到,两人退到一个角落里,看后方人头攒动。
“你这婆娘,这是我先拿到的!”
“忒!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我还说这一车都是我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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