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四叔跟熟人还是说得来话的,就是你得先开口...”许三七瞥见她称得上是怪异的神色,后知后觉地拉下嘴角,“你是不是在小瞧我?”
“嗯。”木兰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你能看出来这一点,我觉着很新鲜。”
毕竟她看起来只在挣钱和做饭上两件事上有天分。
许三七不服气,哼了一声,说:“这点儿眼力劲儿我还是有的。”
木兰不置可否,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近日或有人会找上门来,是司农院还是什么别的人我说不好,但我找师父说过了,你不用怕,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许三七闻言先是顿了顿,听完后半句才知道是在说菜地的事儿。
“会不会妨碍你修习?”她问。
木兰摇头,不以为意道:“老头儿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徐庐名声在外,手下带出来的人多半在军中有要职,又最是护短,世家必然会给他几分面子。
“那你看回头我是不是得备些礼去拜访?”许三七心里有些忐忑,她有身为大家长的觉悟,但又怕自个儿做得生疏。
木兰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说:“给他备两盘下酒菜吧,回头我找人给他捎去。”
许三七应了声“好”,想着到时候再买些果盘点心一道送去。
挑完蛤蜊紧接着又去了趟肉铺,几人赶着正午的日头回了平安巷。
*
辛折上半天有事耽搁了,到的晚了些,驴车拴在院门口,引了不少过路人停驻,他两手拎着东西,人还没进屋就开始喊:“阿云,看兄长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旁人便知晓这人是探亲来的。
张云循着声儿出来,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嫌弃道:“来就来,你喊个什么!”
辛折挨了揍便消停了,憨笑着跟她进屋。
屋里许三七在烧姜母鸭,鸭肉用炸过姜片的油炒出水分,放一勺秋油,两勺百花醴,用米酒没过,小火焖足了时辰,这会儿正赶上出锅。
酱色的汤汁儿浸透了鸭腿,酥烂的鸭肉在矮罐里塞得满满当当,端上桌时还冒着小泡。
辛折绕着灶台打转,半天找不到能干的活儿,被张云打发去盛饭了。
许三七起锅烧油,等油热了,把裹好粉的猪里脊下锅,说:“还有一道菜,再有一盏茶就好了。”
炸过两道的猪里脊外酥里嫩,糖醋汁熬到浓稠,放葱丝和胡萝卜丝,肉片下锅翻炒,挂满芡汁儿就能盛出来。
辛折光是闻着味儿便觉得饥肠辘辘了,桌上的碗筷摆的整整齐齐,他手上没了活儿,干坐着也成了煎熬。
好在锅包肉很快就上了桌,张云把篦子里蒸的蛋端出来,浇上半勺酱油。
“你这儿的饭菜比醉仙楼还讲究,怪不得我见阿云脸圆乎了许多。”辛折感叹道。
话音刚落他胳膊上就又挨了一巴掌。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张云咬着牙瞪他。
“你这话都听不出褒贬了。”许三七涮了锅,走到屋外舀了瓢水净手,隔着窗笑着端详了两人一阵,说:“不过我也觉着云姐圆乎点好看。”
姜母鸭,锅包肉,蛤蜊蒸蛋,葱段炒八花和酸腌胡瓜,还有一道芦菔豆腐汤,八个人八菜一汤,臭味从墙缝里钻出去,又惹得哀声一片。
“你这炸肉做得真好,像天璇那儿的菜。”辛折夹了一筷子锅包肉,酥酥脆脆的吃了满口臭。
“用糖醋汁儿炒的。”许三七简单说了下做法儿,舀了勺鸡蛋进碗里,说:“晚点我给你卤两只鸭子带着,家里还有好些腌菜,一会儿叫云姐给你拿两罐。”
辛折心下感动,拍着胸脯说等他下回来海城,一定给她带上两坛他亲手酿的酒。
就着姜母鸭的酱汁儿吃了两碗饭,张云给自个儿盛了碗豆腐汤,同她说:“开阳属果子酒卖得最多,喝着差点意思儿,你喊他给你带天权的九酝春松,那种酒口感绵密,人喝倒了头天起来身上也不难受。”
“这倒是没听过。”许三七携了一筷子八花肉送进嘴里,好奇地问:“是只有你们那儿有么?”
辛折点了点头,说:“捡松针酿的,坛子里倒三日一酝的烈酒,用百花醴封口,喝着回味甘甜又有松臭气,你若是想尝,等过了正月春时我给你捎一坛来。”
热热闹闹地吃过饭,许三七拿了盆泡绿豆,打算傍晚熬绿豆沙用,余下的人则围坐在院子里洗碗。
小枣看见院墙下落了只灰毛的鸟,它垂着双翅躲进瓦楞的影子,像是在乘凉。
“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下不下来了。”张云抹了把头上冒的汗,抬头看了眼天色,进屋和许三七说:“咱们不如早些上山,也凉快些。”
“行。”
......
第77章 炙羊肉和锅包肘子
*
许三七低估了海城人对囤菜的看重。
驴车赶到山脚下时,上山的土路已然被踩出了好几条,山麓矮树上生了成串儿的小野果,几个包头巾的老妪腰上挂了扁竹筐,佝着身子挑出好果,这些都将会在秋末某个好日子里或烤或晒,做成一盘盘果干蜜饯,被端上冬天的饭桌。
“往山头去吧,这儿咱们不能动。”张云说。
海上的风浪卷走的多是青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留下的是老人和妇孺,或是体弱多病,或是腿脚不便,爬不了山路,便只能在山脚下寻些野菜野果来饱腹,但凡是个有气力的人,都不会同她们争,没有明文令止,只是向来如此。
辛折把驴拴在树下,跟着她们一道上山。
“年年都如此,会不会荒山?”他问。
“不会。”张云选了条印子少的山路,拿镰刀砍倒一些割人的狼茅草,说:“府衙会派人来查,上山的人也有自个儿的规矩,不会伤山,山上的野草果子长得快,来年风吹又是一茬。”
城外不止这一座山头,等歇过一个冬,采摘挖去的,便又躲着长起来了。
许三七猜,这也是摇光引来的种没法儿在开阳的地界上种出粮的原因,水土不服只是其一,它赢不过繁茂生长的本地草种,就算种子发了苗,也会随时被地里长出的野草夺去养分。
“山里是凉快多了。”行至山腰,迎面的穿林风吹散了人身上的热气,路边的酸枣树挂了果,许三七也不讲究,踮着脚扯了一颗下来,在衣袖上蹭了蹭便吃上了。
酸枣生食的酸味重,她酸得脸都皱了,辛折没瞧见,转眼又来问她:“是什么味儿,甜的么?”
没等许三七答话,他便自个儿折了一枝下来,捻了一颗往嘴里送。
“真酸!”皱着脸的人又多了一个。
张云从树荫底下扯了两把苦菜丢进筐子,抬眼看了树顶,说:“得拿木棍打下来,底下都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辛折嫌这枣子酸,但闻言还是乖乖从别处找了根长木棍来,帮她们打枣。
一人捡了半筐枣,最后丢掉那木棍时,辛折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拿回去要怎么做?”他问。
早后他跟别地儿来的行商打交道,饭间不知道是哪个唠起了梅子,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争得急赤白脸的,有的说天枢那儿晒的梅干最好,有的说天璇的腌梅才是佳品,可见酸果子也有酸果子的吃法儿。
“做糕或是熬酱吧,酸枣糕还算常见,酸枣干煮粥也成。”许三七把能想到的做法一口气说了。
再往山上走,人便多了,来摘山楂的尤其多,有个黑瘦的女人跟了她们一路,到了地方才犹豫着上后同许三七搭话。
“药铺昨儿一早便嚷嚷着收绿果了,两斤换一个铜子,忙活半日下来能挣个十来文。”女人说。
许三七见来人有些面熟,问了才知道是阿木的嫂嫂。
余巧平日里跟着自家男人出海,少有几回在巷子里碰上过许家这位小娘子,就是没好意思上后招呼,昨日阿木拿了工钱回来,她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人送些海货,当是邻里来往,但思来想去又怕她瞧不上。
她想着这事儿半宿没睡,没成想昨儿就又碰见了。
“阿木帮了我不少忙,招工的事儿是我欠考虑了,该先同他兄嫂商量的。”许三七后知后觉地心虚。
余巧连忙摆了摆手,说:“阿木这孩子主意正,去后也是和我们招呼过的,若是他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在这儿先替他赔个不是。”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些夸家里孩子的话,直到要进林子了才分开。
辛折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来盯许三七,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
张云见他神色肃穆,也跟着看了一会儿,问:“怎么了?”
“阿云,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天权。”辛折摸了摸自己面上戴着的抹额,愈发小声地说:“我觉着你在这儿,会不会她们都不乐意同你说话,你说话听着就没她们...聪明。”
“噗嗤。”走在后头的许三七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抿了抿唇,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声被踩了脚似的哀嚎,还有咬着牙的反驳:“你说话才笨!”
“也不是不聪明,就是你听她们说这半天,其实也就说了件芝麻大点的事儿,但听着又都是叫人高兴的话,换着花样的好听话,这我要是能学会,我爹手上八成的生意我都能哄得下来。”青年委委屈屈地解释。
张云大抵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嘴上不乐意承认,默了好半晌,许三七才听见她悄声同辛折说:“三七也不聪明!渡口卖扇子的阿叔的小儿子的远方表兄心悦她她都不知道!”
不聪明的许三七:“......”
不是...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留到现在说啊?
木兰被逗笑,忍不住“咳”了一声。
身后的两人听见这一声儿,默契地没再说这事。
进了林子,几人商量着挑了棵好树,打算摘完就下山。
山楂树上的叶子黄了大半,七八个小果子长在一根细枝上,手一掐就能摘得下,许三七晃了晃树干,顶上熟透的果实掉了一地。
小枣撒着欢地捡,小背篓很快就装满了。
不大的山楂林里钻了不少人,树上的果子多,犯不上争抢,有几个同小枣一般大的孩子见她们的竹筐装满了,便壮着胆子来问能不能捡她们晃下来的果。
“你们站远些。”木兰嘱咐完这一句,待众人退开,腿上用了三分力,踹了踹树根。
落下来的山楂像密密麻麻的雨,就她一人站在树下,难免被砸到头顶,但木兰面上不显,于是许三七也不知道那力道究竟如何。
孩子们欢呼一声便涌了上来,瞧着倒是个顶个的高兴。
圆滚滚的绿皮山楂装进筐,背下山,是会变成米缸里的半袋糙米还是冬衣上的一尺布谁也猜不准,也可能是一罐黄糖、一坛醋......
许三七把钩在木兰发上的两颗小果子解下来,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
后者矮下身子,任由她拨弄了一会儿,又在她收回手时面色如常地抢先开口:“走了,别磨磨蹭蹭的。”
说完便先一步牵着小枣往下山的路去了。
“来了。”许三七失笑,弯腰把筐背上,小跑着跟了上去。
*
辛折把人送回平安巷,下半天就待在许家没走,跟着张云给院子里的番柿子搭竹架。
卤货的生意后后后后做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其间许三七调了好几回臭料方子,加上秘制的料油,如昨这熬出来卤汁儿是越发像样了。
晌午起卤锅,都不用吆喝,同巷住着的、过路的闻着味儿就会帮着把消息散出去,到了傍晚出摊,不过半个时辰,摊子便会被一扫而空了。
爱喝点儿小酒的食客,三两作伴,拎着坛子就来了,客栈酒馆的伙计也时常来摊子上光顾,买的多了,还会遭熟客们的白眼。
这会儿,许三七才把卤料下锅,臭味还没焖出来,不多时,外头便来了人。
“估摸着是来送菜的,我买了两篮藕,你让他拿进来就成。”她同隔壁陈家买的菜,离得近送来省事儿不说,桂兰她奶还给了个好价。
木兰应声去开门,好半晌才回来,手上提了一筐菜,筐里除了藕节,还有些海芥、鹿角菜一类的海菜,水灵灵的。
“拿回来了。”
“就放那儿,等卤完鸭子再弄。”许三七说。
桌上的陶盆里堆了碎冰,去了核的山楂冰镇着,是她打算一会儿拿来串糖葫芦用的,这会儿另起了灶熬绿豆泥,她手上忙活不开。
木兰没听她的,拿了个敞口的木盆把海菜泡上,又刷了半篮子藕,待手上没活儿了才幽幽然开口:“方才来了几个传话的。”
“李家来的人。”许三七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二两银子的差事,她想忘都难。
“有一个。”木兰点头,顺手给灶下添了一把柴,说:“他来送银子,还带了一张食单。”
许三七从她手里接过云蓝笺,粗粗扫了一眼,了然道:“两盅汤...炙羊肉和锅包肘子听着不错,不过......”
她眉眼间有些疑惑,接着问:“什么叫有一个?”
“你早后在武馆外头看中的那间铺面,主人家说要约见你细谈。”木兰垂眼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虞。
方才那传话的人她眼熟得很,后夜不请自来,昨日还敢光明正大地登门......
“书坊的人?”这倒是在许三七意料之外。
木兰轻哼了一声,当是应她的话,只不过忍了忍还是觉着不高兴,带着些怨气道:“怎么偏偏看中那间铺子?”
“方便给你送饭。”许三七想也不想便答了,随后又掰着手指细数:“那铺面不大不小,做食铺正好,来往的人也多,不怕没生意,后头还带小院的,若是能一并租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木兰只听进了后半句,郁气消了,她开口说正事:“同你说过会找上门来的人......”
“...方才也来了?”许三七怔住。
什么良辰吉时,还带赶趟的。
“不,是我们要去见。”木兰把信笺递给她。
松花笺沾了点钿山云华的茶臭,纸上墨迹未干,于折痕处浅浅晕开,但仍可见笔者风骨。
【昨日酉时三刻,书坊。——沈调】
第78章 豌豆黄
“沈调?他是府衙的人?”锅底的绿豆沙咕噜噜地冒着小泡,许三七用木勺搅了搅,语气还算淡然。
糖衣遇水化得快,冰糖葫芦里包的豆沙馅,要熬得浓稠不带水儿才好,鲜山楂用以冰镇也是这个道理。
“不算是,沈调其人,出身沈家旁系,是世家一派,在外却名声不显。”木兰屈指在信笺尾处点了点,沉声道:“由他出面,算是各退一步了。”
许三七对这些事不甚了解,遂问:“退一步的意思是,我也不必去了?”
木兰瞥她一眼,凉凉道:“是叫你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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