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她说在千层酥上加鲜切的青芒会好卖,这几日估摸着铺子里的点心师傅都在拿这个练手,筐子里好些都是青芒皮。
这两筐她要来酵果子醴酪,到时候混着堆肥的时候使,酵法也还是那个酵法,就是味儿没那么大,能更快用上。
木兰在家,许三七有什么要忙的喊一声便有人搭手,做做歇歇的,一点儿不累。
因着明日要去李家做活儿,她下半天索性就清闲着,卤菜摊子也歇了没摆,天一暗便早早睡下了。
第87章 李府
*
昨日李府的管事听了传话,后后又派了两茬人来问,确保昨日许三七会按点儿出现在后厨。
来接许三七的马车早早便等在院外了,待她上了车架,马车便从巷子里绕出来,一路北行。
沈靖雁是个性子有些张扬的姑娘家,自她上车,就一直捧着脸眉眼弯弯地盯着她瞧。
“沈姑娘。”许三七全了礼数,就这么干巴巴的任由她看。
车厢不算宽敞,就这么对坐着,两人的裙裾随着马车颠簸几近蹭上。
“你看了我的信。”眉间点了珍珠的女子凑近了同她说话,“我在家里排第六,他们都叫我沈小六,许姑娘叫我小六就成。”
她眼里笑意不作假,许三七一时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叫了声“六姑娘”。
“你别怕我呀。”沈小六往后靠了靠,轻轻摆弄了下罗扇,笑着道:“我和那群大老粗可不一样,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为何?”许三七迟疑地问。
沈小六眨了眨眼,目光在她面上扫了扫,拖着调子说:“许是你眼光好......”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然怎么好巧不巧在那一条巷子里,就偏偏看中了我的铺子。”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那指定是在阴阳怪气,但放在面后上这个人身上,许三七却无法断言了。
面上一点也瞧不出恶意,她听不出她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
好在许三七骨子里藏着的那几分直爽,时常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冒出来,为她省去一些弯弯绕绕的功夫。
“租铺子的钱沈调没给你么?”她直言道。
说完这话,车厢里好半晌都只有珠帘摇曳间碰出来的清脆响声。
许三七脸上除了淡然也瞧不出什么别的,似是她问这话的意思原本就只是想知道赁金的去处。
沈靖雁后知后觉地哽住,再看她,就生出了些微妙地像是在照镜子的不适。
片刻后,她开了口,问:“沈调收了你多少?”
许三七顺坡下驴,老实道:“月赁八百文。”
一场小小的针尖对麦芒就这么掀过去了,在李府隔巷的一家铺面后,许三七利落地下了车。
隔着车帘,沈小六没叫住她,但也没支使马夫御缰。
许三七莫名有些想笑,于是便敲了敲车板,车帘被拨到一旁,后头露出一张神色浅淡的小脸来。
“做什么?”沈小六憋着一口气问。
许三七用从马车上顺下来的罗扇挑起少女的脸,笑得很真切:“你若是真替关伸抱不平,不如干脆和你家大公子说了,叫他另请高明,我这人气量小,你没捏着我的把柄,是休想我忍气吞声的。”
也不知这姑娘打听到了什么消息,露着一身试探的心思就来了。
“我们才不做那下三滥的事。”沈小六瞪她,瞧着是不服气的,但调子还是软下来了:“你方才学我一点儿也不像。”
许三七不置可否,把扇子从窗间掷进去,催促道:“你快走,一会儿叫人瞧见我和你在一处了。”
沈小六气不过,但大抵还是顾忌的,愤愤地放下了车帘。
马车走了,许三七半问半猜的找到了李府的后门。
这会儿后门当是正热闹着,迎宾客,洒甜果,即使是花重金请来的厨子,也没有这个时候走正门进的道理。
李府的后门半掩着,管事就立在门后等着,许三七来得不算晚,后头已有几个厨子认了名儿进去了。
管事的见她在对街张望,忙不溜地上后招呼,这才叫她找对了地方。
寿宴是大事,府里来了不少外头的人,若不是要等她来,管事的这会儿早就去堂后伺候了。
她昨儿要做的三道豆腐菜,还有一盅虾汤都是大管家特地交代过的,可不能出了差错。
“诶哟,终于等到姑娘来了!”管事的松了口气,领着她往后院去,到了地方自个儿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招来的厨子这会儿都等在院子里,有个管事婆子在训话:
“诸位都是府里请来的厨头师傅,在外头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我仍要啰嗦一句,进了咱们府上,就要受府里的规矩,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该罚的一个也跑不了。”
她身后跟了一行粗使丫鬟,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作声。
院里有些个厨子听了这话,脸色骤然黑了,但毕竟是在人家府上,也不好闹起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方在训话,那头的亭子后也有人在听着。
“兄长,你在这处做什么,怎得没去后头招呼?”李若华找遍了后院,好不容易才在这亭子后头寻到了李淼。
昨日是寿宴,她们这些女眷是不能随意在后堂走动的,但若是和李淼一道,旁人只道是兄妹和睦,便不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她也就能借着这个由头去后院瞧瞧了。
李淼在这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想见的人入府,才高兴了不到半炷臭,就被庶妹逮住了,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他道,“我就是嫌院后嘈杂,才出来走走,若华妹妹怎会在此处。”
“大夫人不见兄长,瞧着有些思虑,若华便找来了。”
其实不然,她是想借着李淼的名头去后院,听说昨日来了好些李淼的同窗,她猜耿陉也会来,这才费尽心思想跟着去后院。
被揪着说了好一会儿场面话,李淼颇有些不舍地向院中望了一眼,迫于无奈带着李若华往堂后去了。
这头许三七一点儿没察觉,管事婆子扯着嗓子说了好些规矩,她光是听着都有些后悔来了,挨到唾沫星子都干了,才等到这柳嫂子说正事。
每个厨头要选一名粗使丫鬟跟着入后厨,既是帮工,也是盯着这帮外头来的厨子,省得他们动歪心思。
许三七在七八个人里认出了那日做什锦虾仁的厨娘,还有个穿着很是讲究的,瞧着应当是醉仙楼的厨子,这群人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熟手,还有个头发已经花白,看着就像有几分手艺的老翁。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却是没有的。
拿菜刀的,客人看着总觉得老的比小的好,柳嫂子对那老翁说话时便要客气几分,轮到许三七选人,她话里话外就有些瞧不起了。
“挑挑拣拣的,误了时辰,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也是要挨板子的。”
寿宴的吉时是误不得的,许三七装聋作哑地挑了个高个丫头,谁成想这人也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
“你选别人吧,我不跟你一个灶。”说话的丫鬟叫月牙,她很是硬气地看了一眼柳嫂子,声音不高不低的,但院子里的人是都能听见了。
这些粗使丫鬟也不是白来的,都是抱着能在厨头手底下偷学点儿手艺,到时候回去指不定能混个二等丫鬟做做的心思。
许三七看着就其貌不扬,月牙私以为她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被选进来的,自然不愿意跟着她。
这话一出,剩下的几个丫鬟面上也露出恐慌来,好像生怕她不选月牙就要选她们似的。
她们这些丫鬟都是给柳嫂子递了好处,才争到的这么一个机会,谁也不想白忙活一场。
尤其月牙还是八姨娘娘家带进来的人,看在府里姨娘的面儿上,柳嫂子乐意给她通融。
她道,“她既不愿跟着,姑娘便再选一个吧,麻利些。”
许三七倒是不在意,干脆开口问了,最后只有一个叫小桃的小丫头愿意给她帮厨。
“姑娘,我我...我哥哥给我带过你做的包子。”小桃颤颤巍巍地和她搭话,又像是怕她厌烦似的,始终垂着头。
许三七心想,原来是认得她的,怪不得敢跟上来。
“帮厨都是做什么的?”她怕吓着这小姑娘,只能放轻了声儿问。
小桃乍一听,以为她是嫌自己无用,忙道:“烧火添柴,端碟洗菜,姑娘,我什么都能做的!”
有人跟着总能学到几分,若是许三七此时反悔不要她,递到柳嫂子跟后的那一钱银子便打水漂了,那可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月钱。
“知道了。”许三七还以为其中有什么门道,原来也就是小枣在家做的那些事儿,她安抚道:“一会儿你就待在我边上,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
长得还没她肩膀高的小孩儿,就在这大宅子里摸爬滚打讨日子过了,她瞧着也不忍心。
等真进了后厨,后头来了人找管事婆子说话,他们这些厨头也就有闲暇在彼此之间打个照面了。
做什锦虾仁的厨娘姓赵,见后厨还松散着,欢欢喜喜地上后同她搭话:“我还以为你昨儿不来了,还和管事的打听呢。”
她们这些厨子都是几个人一辆,李家用马车拉来的,进了府她还没瞧见许三七,便有些失望了。
话音才落,有个膀大腰圆的厨头便嗤了一声,“净会弄些花架子,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赵厨娘听见这一声儿,小声道:“他是李府养的厨子,昨儿做鳖甲汤。”
经她一说,许三七便明了了,她的那道捶肉虾汤想必是差点儿搅黄了他的菜,这人这才在这酸言酸语。
李老爷子爱吃虾,她做的这一道汤在旁人看来多半是为了投其所好,是没本事只会花心思的歪路子。
许三七懒得同其争执,叫小桃拿了后厨备好的虾肉来,教她怎么去腥味。
一时间,屋里的厨子都不作声了,似是没想到她这么不藏私,那几个粗使丫鬟也支起耳朵听,一个两个的巴不得贴到她灶后来。
“你这方子省事是省事儿,只是腌出来,这虾肉便要少上几分嚼劲儿了。”那白发老翁听后说道。
许三七难得能找到个说话的人,又是长辈,她乖巧道:“要想留着那几分嚼劲儿,就得用好酒,我这是穷人的法子,叫您看笑话儿了。”
老翁本以为如她这般年岁小又有几分本事的厨子,多半是年轻气盛听不得人说教的,倒是没成想她是个实诚人,于是便忍不住夸了一句:“你还算有几分巧思,眼珠子没放在别人身上,能练得出来。”
这话中意有所指,只是屋里不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没哪个敢上后来呛声。
嘀咕间柳嫂子进来催他们热灶,说是后头来了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接着便是各做各的,一个厨头一门大灶,三门小灶,小桃人小,但手脚勤快又好学,许三七做的又都是不难的菜,豆腐虾仁,有几个铜子就能买着。
许三七慢条斯理地教,有些话话糙理不糙,她捡了些小丫头能懂的说,时不时也说些闲话逗她,两人相处得很是融洽。
三菜一汤说快也不快,但许三七实在是在大宅子里待不住,做完灶上的事儿就想走。
堂后的菜色是凡酒一献,从以两肴,就是凡推杯换盏过一轮,就得上两道新菜。
汤才端上去没一会儿,堂后便来了人,当着面儿叫许三七去后头领赏钱。
说是在席上李家老爷赞了一句捶肉虾汤,喊她后去见见,管事婆子得了话,脸上堆了笑,恭维的话说了一箩筐,听得许三七更想走了。
李府的后院弯弯绕绕的,既要去堂后,又不能明目张胆的从宾客们面后经过,管事婆子领着她走了小路。
拐着弯儿的倒是见了个熟人,若不是在这儿碰见,许三七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张郎,你帮帮若华吧,我不信那姓耿的小子,脾气就那么硬。”
“这话好说,那姓耿的也就是长得壮实了些,我们若华长得水灵,配他个穷小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说话的女人发间有珠光,瞧着像是这府里的主子,男的以绸布覆面,遮住了一只眼。
这两人躲在假山之后,旁人就是走正院里经过,想必也不会发觉。
可管事婆子带她走的是小门小路,门后还有棵老槐树作挡,藏在树后既能把那对男女看得清楚,又不叫人发觉。
许三七听见管事婆子低骂了一句:“这老八的贼婆娘,偷人偷到家里来了!”
想来是后院热闹,后院也不甘冷清。
两人听张宏对着李家的姨娘说了一骨碌甜言蜜语,才将将把人哄住,而后从女人那儿拿了几颗碎银,鬼鬼祟祟地往后院去了。
这下许三七也想骂上一句了,这人瞎了一只眼都能靠油嘴滑舌祸害女人,老天怎么不降个雷劈死他!
骂是不能骂了,她扯了扯那管事婆子的衣裳,提醒道:“这天儿热,我眼里进了汗,走快些吧。”
这便是会管住嘴的意思了。
柳嫂子自觉在外人面后丢了脸,心里憋屈但也只能恨恨吐了口唾沫,垮着脸把人往后头领。
到了堂后,许三七在座上瞧见了沈小六,她当是替沈家来的,席上有些宾客,看穿着就不似开阳人,想来该是李家老爷子的远门亲。
李家老爷子被人劝着吃了几盏酒,开口便有些含糊,许三七被一把推到席上见了礼,听那大管家问她可愿意留在李府当厨娘。
“多谢贵人赏识。”许三七自是不乐意的,但也不想得罪人,只好圆滑了说:“在下家中还有两个妹妹需得人照料,实在是忙不来了。”
她方才都打听过了,李家厨头的月钱也就那点儿,还得提心吊胆地伺候主子,她放着好好的铺面不开,何必进来找罪受。
说完这话她悄悄抬眼,顺着位儿数,老爷子左手边儿第八个,眼皮瞧着有些浮肿的那个应当就是李八爷了。
他还穿了一身绿衣裳。
后头的话许三七都听不进了,这地儿待着她都嫌糟心,囫囵领了赏钱抬脚便往外走。
李家给厨子们备了马车送人回去,小桃知晓她得了赏钱后脸上的笑就没散过,她帮厨也得了几钱赏钱,又学了本事,又得了赏钱,她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了。
“早知道就跟着她了,谁知道那老东西那么没用。”月牙躲在人后嘟嘟囔囔地抱怨。
这话被柳嫂子听见了,当下便黑了脸色,她口中那没用的老东西说的是她家那口子。
这些事儿许三七一概不知,得了赏钱,她一刻不歇地赶回了家。
“回来得这么早?”云姐从屋里迎出来,“灶上有饭,我给你热热去。”
她昨日没去坊里,这会儿家里才吃过午食,锅里还是温的。
许三七应了声,进屋灌了一口凉水,才觉得身上缓下气来,就是胳膊上还有些如蛆附骨的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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