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的一帮人早熟悉了年娇的做派,做事有条不紊。她们在内室侍奉,王府派来的婢女在外室,很快,问夏挑了一身浅粉旗装过来,海棠花的纹样,雅致又精巧。
年娇瞅了瞅,觉得还是太高调。
伺候福晋和伺候老板需不一样的策略,她得老实,恭敬,谦逊,年娇忍痛看了眼粉色,手指指向另一侧:“那件浅蓝色的好。”
为了迎合四爷喜好,年娇带入王府的衣裳全都是清淡款,没有一件偏向奢靡艳丽,首饰亦然。为此她大哭一场,年府上下使劲安慰才安慰好了――
大婚前夕,额娘塞给她几件花首饰,说可以暗地里拿出来穿戴、欣赏,年娇觉得也对,她只要偷偷的,谁都发现不了。
穿戴完毕,用过早膳,年娇赶问春问夏秋嬷嬷去守门,自个翻箱倒柜,把宝贝日记本从箱笼里拿出来,藏好,藏在了床板内侧。这是谁都不给看的东西。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蠢蠢欲动,准备在日记本上添一笔:王爷好生猛,外头的流言骗人!
至于花首饰,放在梳妆台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年娇一一整理完,忽然想起二哥叮嘱她的话,他把入府所需的见面礼都塞在一个小箱子里,敬茶当日按顺序给就是。
年娇连忙迈开步子,去找她二哥说的礼物。
・
四爷进栖桃院的时候,一堆人守在房门口。
王爷过来的时间出乎意料,不是晚,是太早了。秋嬷嬷一惊,刚要张嘴,四爷抬了抬手,示意不用通报。
这还了得?
秋嬷嬷面容惨淡,想着她就不该由侧福晋胡闹……老夫人叮嘱了又叮嘱,万万不能叫格格暴露真面目,天爷,才入府第二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秋嬷嬷却不知道昨天晚上,年娇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不该干的全都干了,否则她能表演一个就地昏迷。
男人缓步而入,就见胆大包天枕着他睡的年侧福晋正拧着腰肢,埋头翻箱子。
四爷脚步一停。挪开眼,出声:“这是在找何物?”
语调依旧沉冷,比昨晚还硬几分。
换做后院其他人,早就惴惴不安地候在一旁,以为这是王爷发怒的前兆。年娇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他,抑制住肝儿颤的小心脏,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小跑着过去,抱住男人手肘:“王爷回来啦?”
跟在后头的苏培盛愣了。
秋嬷嬷眼睛瞪大:“……”
漂亮美人鼻尖沁着汗珠,铺一层薄薄的粉黛,分明是素净的打扮,透出骨子里的艳与纯。
年娇抱的劲儿不小,对四爷来说却是挠痒一般,他盯了又盯,一时间没有挣脱开来。
片刻斥道:“成何体统。”
这话裹挟着天潢贵胄的气度,朝她汹涌袭来,年娇本是怕的。
她下意识就要缩回去,却因经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胆子稍稍大了些许――她懵懂地觉得,老板虽然不苟言笑了点,报复心强了点,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早上起床都没吵醒她。
年娇硬生生停住动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抱大腿不易,要做就要做迎难而上的那个人!
她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更近一步,摇了摇四爷的手:“我在挑给三阿哥他们的见面礼,王爷帮忙把关把关。”
粉扑扑的面颊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桃香,四爷下意识后退的脚步硬生生被遏制住。
“……”他沉默片刻,“好。你先放开。”
苏培盛和秋嬷嬷石化了。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年娇心满意足放手,翘起花瓣似的唇,一一指给四爷看。
三阿哥是一套文房四宝,大格格是一串琉璃手镯,还在襁褓的四阿哥五阿哥各一枚赤金小锁。
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都精巧贵重,极为合适。
四爷拎起一枚小锁:“见面礼是谁选的?”
“……”年娇心虚了,老板怎么这么慧眼如炬。
她哼哧几声:“是、是二哥选的。”
他就知道。四爷笑了下,虽然很浅,却是实实在在地笑了:“你二哥办事一向妥帖,还让爷把关干什么。”
苏培盛要晕了。他看着王爷今月第一个笑,猛掐自己一把,不是梦,对年侧福晋敬畏顿时滔滔不绝,这、这才进府的第二天!
秋嬷嬷也要晕了,她支撑着问春和问夏,这才没有软倒。
干什么?年娇小声道:“我想和爷多说说话。”
她自称“我”而不是“妾身”,四爷都听习惯了,可直白到这般地步的话语,除了昨晚的“芙蓉诗”,他还是第二次见。
葱白指尖又捏住他的袖口,娇娇怯怯,露珠似的惹人疼。
四爷察觉动静,清凌凌的丹凤眼一看,半晌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捏住年娇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力道不轻不重,训诫的口吻:“院里也就罢了,在外头不许这么放肆。”
年娇再次愁云惨淡起来,生怕一张脸被捏扁了,飞快地答应:“嗯嗯!”
答得那么快,恐怕话都没有好好听。四爷又盯她一眼,才十六的年纪……
算了。
他松开手,示意秋嬷嬷把见面礼包好:“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给你主子整理好仪容。”
年娇松了口气,终于应付好老板了。
乖乖地等秋嬷嬷擦汗,四爷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怎的穿得如此素净?”
来了,疯狂刷好感度的机会来了。年娇摸摸发钗,矜持道:“阿玛额娘自小教导我们兄妹,要爱净一些,不图艳丽与奢华。”
四爷不可置否,点点头,转身动了下嘴角。
苏培盛陷入思索,王爷这是笑还是没笑?
年娇浑然不知,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
跨出院门的时候,身旁传来四爷的嗓音:“腰还疼么?”
昨晚的记忆浮现脑海,年娇脸一皱,顿时不想说话。
她虽没了法力,却还是花妖转世,恢复力本就比旁人强上几倍,于是慢吞吞道:“好多了。”
四爷放缓脚步:“原若支撑不住,爷许你三日后再敬茶……”他顿了顿,没想到她如此活力:“既如此,走慢一些,不急。”
年娇:“…………”
小花妖委屈地想,这话不早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扣一百分,记日记。
第3章 敬茶
年娇生了会闷气,抬头一看,四爷负手而立,正缓缓捻动着佛珠。
算了,她勉强安慰自己,再不走就要耽误时辰了。谁叫她只是只柔弱、无助又可怜的桃花妖呢。
眼见王爷嘴角又动了下,苏培盛已然麻木。
一行人往正院而去,从半空俯瞰,犹如乌龟爬一般――四爷走得慢,下面的人便不敢提速,缀在后头,安安静静随着主子走。
……
正院。
等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王府女眷已然到得齐整,一眼望过去,打扮得各有千秋。堂下弥漫着浅浅的、躁动不安的气氛,福晋扫了一眼,含笑入座。
她身穿靛青色衣袍,简单戴了几件玉饰,鹅蛋脸弯月眉,鬓发梳得一丝不苟。
福晋重规矩,待下公正却也宽和,素来不为难人。王府请安是五日一请,辰时到达即可,相比别的府邸温厚了太多。
今儿却是特殊的一天。请完安,李侧福晋率先开口:“也不知道年侧福晋是个怎样的性子?”
在年娇未进府前,李氏是王府独一份的侧福晋,育有王爷唯一的女儿大格格,与实际上的长子三阿哥弘时。李氏腰杆硬着,自忖爷除了福晋,最看重的就是她了。
现在倒好,从天而降一个年氏!
到底是怎样的勾人精,能叫王爷在迎进府的第二天就改院名。李氏攥着帕子揉来揉去,想从福晋口中打探出点什么。
在她下首,四阿哥生母钮钴禄格格低敛着眉眼,与五阿哥生母耿格格一道,悄悄竖起了耳朵。
福晋温声道:“宫里娘娘同我说过,年氏在闺中时,便有传出隐约的才名。想必是个柔和的人,你可要多多担待。”
才名?还是个才女?
宫里娘娘指的是德妃,这下不止李侧福晋,其余人的心皆一沉。
宋格格坐在李氏下首,神态寂静,手里把着佛串。她是十多年的老人了,对于雍亲王的喜好,摸不准八分也有五分,暗叹这倒是讨了王爷的好了。
李侧福晋轻哼一声,意有所指:“只怕是‘娇’和‘清高’,而不是‘柔’呢。”
福晋早就习惯了她的言行,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聊起孩子们的起居。一堆人心情各异的时候,外头通报说,王爷和年侧福晋到了。
李氏立马警醒,打起了十万分注意力。
尽管明白王爷重视新人,敬茶想必会陪着过来,但亲眼瞧见,到底还是不同。
男人跨进正堂,神色一如既往,但不知为何,福晋微妙地察觉,四爷今天心情甚好。
往后一看,年侧福晋俏生生立在那里――
明明是极素的打扮,压不住瑰姿艳逸。叫人想起江南三月的桃花,粉白纯净,娇嫩欲滴。
李侧福晋手抖了下,只觉自己特意穿的衣裳万分刺眼,刻意打扮,倒成了一个笑话。
满堂都静了静,那厢,四爷示意福晋起身:“不必多礼。”
雍亲王敬重嫡福晋,是京城皆知的事。福晋依言笑道:“爷若没什么吩咐,就开始敬茶吧,再让年妹妹认一认人。”
四爷颔首,瞧了年娇一眼,又不动声色看了看她的腰,与福晋分别落座。
老板的目光,年娇半点没有接收到。
周围如芒在背的视线,年娇也一无所觉。
背完第五十遍“要低调,要谦逊”,年娇端端正正捧起茶盏,跪在垫子上,动作极其到位,神色极其恭敬:“请福晋喝茶。”
她的前额离软垫就差一线,肉眼看去,和五体投地没什么区别――
众人:“……”
四爷挑了下眉。
满屋的空气静止了。
福晋眼底流露出诧异,接过茶水抿了抿:“从今往后,就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缺的,遣人来正院说一声,下人伺候得不好,也来同我讲。”
年娇睁着眼睛听,那模样,好像福晋的话是金科玉律一般。
福晋忍不住生出错觉,仿佛面前是养在膝下的大格格在听她训示,而不是光芒极盛的新人。
格格侍妾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惴惴。李侧福晋从酸意里抽身,不由惊愕,没料到年氏对福晋这般……这般的恭敬,简直过了头了!
福晋没儿子,除去满洲大姓乌拉那拉氏和王爷的敬重,还剩什么呢?
她忍不住瞧向王爷。四爷姿态放松,脊背依旧挺直,目光落在乖巧至极的年娇身上,有些幽深。
李侧福晋嘴角动了动,钮钴禄格格飞速看了四爷一眼,很快低下了头。
敬茶完毕,福晋给了年娇一支羊脂玉镯,紧接着带她认人:“这是李侧福晋,大格格和三阿哥弘时的额娘,住在东院。”
“这是钮钴禄格格,四阿哥弘历的额娘,和五阿哥弘昼的额娘耿格格住在东侧院。”
“这是武格格,与宋格格一道住在西侧院。”
格格之下是没名分的侍妾,福晋三言两语,简单几句话带过。年娇牢牢竖起耳朵,一边记,走到李侧福晋面前的时候抿起笑,甜甜地叫她:“李姐姐。”
李氏一愣。这可真是出乎意料,毕竟从道理上,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本就比后来抬举的侧福晋尊贵几分。
李侧福晋心里憋着的气泄了一点点,颇有些复杂地道:“……年妹妹好。”
年娇才听不出她话里的百转千回。一众格格侍妾里,年娇对钮钴禄格格印象最深,没想到她是这般模样,五官大气,脸盘圆润,老实又本分。
年娇把这位未来的人生赢家盯了又盯,盯得钮钴禄氏不安起来,手指都蜷在了一块,终于听到年侧福晋唤她“妹妹”,礼貌又轻柔。
女眷互相见礼的时候,四爷摩挲了下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认完人,年娇连忙拿出给三阿哥他们的礼物,引得钮钴禄格格再三致谢,李侧福晋笑容终于多了一分真。
福晋最后对年娇道:“转一大圈,想必早就累了,你先回去歇着。熟悉王府不急于一时,过几日随我进宫请安,也让娘娘见一见你。”
年娇听得很认真,下意识想要“嗯嗯”,憋住了:“……是,妾身省得了。”
心里有点感动,福晋好生体贴,不像老板,行为有一丝丝恶劣。
又有点紧张,她虽然选秀的时候见过德妃,但交谈不过两三句话,娘娘就让她告退了。万一德妃往深了问,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年娇的忧愁,行为恶劣的四爷并不知道。
他站起身,语气如常地对福晋说:“请安就到这里吧,爷去前院书房。”
众人连忙恭送。
经过年娇的时候,四爷脚步未停,看都没看她一眼,可李侧福晋分明记得,方才敬茶发生的种种。
一时间笑容淡了,回去的路上很不是滋味,揉着帕子想,她竟还给了年氏好脸色,真是错付了!
.
年娇一回栖桃院,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喊疼。
邱嬷嬷登时着急起来,难不成方才走路的时候……可她分明瞧着王爷的步伐并不快。
掀起年娇的衣袖一看,得,原本接近绛色的红印转淡,只留一些浅浅的痕。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快于常人的恢复能力的,无奈瞧了年娇一眼:“格格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年娇依旧哼哼。
秋嬷嬷给问春使了个眼色,问春习以为常地开始哄:“格格恐怕还不知道,西院已经被王爷改成栖桃院了。多美的名字!格格不是最喜欢桃花么?”
问夏紧跟上来:“按规矩,王爷要在栖桃院连歇三天呢。”她偷偷一笑:“格格现在不睡,还要什么时候睡?”
年娇原本高兴起来的脸色,呱唧一下掉了。
三、三天?
摸摸面颊,年娇打了个哆嗦,知道抱大腿难,没想到这么难,她的脸蛋还保得住么??
秋嬷嬷怒剐了眼问夏,叫你哄人,不是叫你帮倒忙。扭头一看,年娇已是蹬掉鞋袜,三两下缩到被窝里,把被褥拉得高高的,遮住眼睛,整一副蝉蛹的架势。
秋嬷嬷:“……”
她很是欣慰地道:“老奴这就替格格遮帘。”
说好的回笼觉,一睡睡到正当午。
年娇梦到了红焖猪蹄,软烂劲道,香气扑鼻,她在梦中擦了擦嘴,睁开眼,大厨房的食盒刚好端到面前。
呆呆望着菜肴,它们卖相精致,入口同样不赖,可全都是地道的清淡菜――在年娇眼里,和素膳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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