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这段时间,卞雨瘦了很多,完全之前活泼可爱的模样,沉默寡言许多。
前几天护士来输液,直戳了卞雨手臂好几下才找到血管,一旁的卞妈妈看着都心疼,可是卞雨眼神空洞,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没说话,也不喊疼。
卞雨最怕疼,以前去学跳舞,老师苛刻,她痛得滋哇乱叫的。
卞爸爸是最会算计的精明人,事情发生后从汪家那里拿了不少的好处,嘱咐她不要跟卞雨说,不能让卞雨以为他是卖女求荣的人。
卞妈妈当了一辈子的高中老师,有一身傲骨,当下臭着脸让卞爸爸把钱退了。
他当然不肯,市场经理一张嘴巧舌如簧:出了事情谁都回不去,现在有了这些钱能给卞雨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才是真的。
卞妈妈瞥了一眼支票,上面一个零挨着一个零,看得她触目惊心,最后点头答应了。
卞妈妈陪她卞雨看着窗外,突然开口说,“卞雨,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管你这么严吗?”
卞雨想起一到寒暑假,卞妈妈就把她送到医院食堂一事,任她好说歹说,卞妈妈都不肯改主意。
卞雨摇头。
卞妈妈给卞雨拢了拢外套,“你小时候,我拿你八字去算命,那先生神神叨叨的,一口乡音我听不懂。我要放弃的时候,旁边卖元宝蜡烛的大姐跟我解释一通,说多看着你家女儿,外面小混蛋多,就会欺负小姑娘,头胎必流。”
卞妈妈说,“那时候我觉得他在放屁。要走的时候,她还和我说,先生说也有好的呀,说你以后能嫁个真心爱你的人,长长久久。后来听见不少人去他那里算命,无一例外都准了,我这才将信将疑。我那时候看着你和辰东,估计你俩就是一对了,害怕你和他大学期间就搞出个小孩来,所以管你管得严了一些。一到放假,我不想你们腻歪在一起,就把你送去医院。”
卞雨想起卞妈妈以前和她说的那些话,不像是她一个高中老师会说的话,三观歪到天边去了,这才知道,原来是警告她呢。
卞妈妈心疼地摸她的脸,“囡囡,这事是妈妈不对,妈妈错了。”
……
被汪成派去英国照顾汪节一生活的陈姨,爬楼梯摔了腿,医生说要在骨头上转孔打钢板,没个一年半载下不了地。
手脚勤快,干事利落的小花作为陈姨相熟的亲戚,介绍进了汪家。
拉着行李出村那天,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口气艳羡:小花,你要去英国了。真好!你到那里有什么好用的抹脸的记得捎回来。
那时的小花面对惶惶的未知,对她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没多记得。
众人觉得无趣,各自散去。
小花问过陈姨,在英国那位是什么样的人?
陈姨在汪家这种大户待久了,不轻易嚼主人的舌头,现在卧病在床,今天没人来看她,她多说了几句。
汪少爷在南大,南大你知道吧?
小花点头,那可是个很有名很有名的大学哇!
陈姨说,他在南大读了两年书,玩大了,把女生玩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外公飞去南市善后,过后就把他送英国读书了。
小花一听,浑身僵直,那我怎么办呀?
陈姨瞥她,少爷不至于饥不择食吧?不过她没说出口。只说,少爷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放心吧。
小花就这么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第一次去机场。
第一次坐飞机。
第一次出国了。
一个人在伦敦人生地不熟,拿着钱和英文纸条,到他的公寓,小花掏出汪家管家预先给的钥匙打开房门。
高级公寓,还是在伦敦中心,落地窗外是大笨钟和泰晤士河畔,小花都惊呆了,这不就是明信片上印的风景吗?还有,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小花心想,打扫起来好费劲啊。还有,陈姨说他玩女人,还进了医院,她现在可害怕了,就怕见到一是油头大耳,满脸淫笑的男人。
汪节一推门进来的时候,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新来的怯怯不自在的小花,他没有波澜。
小花看着汪先生,是她未来的雇主,一个很英俊高大的年轻男人,他抱着本书,大半的脸掩在围巾下面,露出一双冷淡的丹凤眼,一把直柄黑伞被他插回伞桶里,解开围巾、脱下大衣挂在了衣架上。
小花想起她们村唱戏时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得体的少年郎,应该就跟眼前的汪先生一样一样的。
他问她,日常打扫做饭你都会吧?
声音好听,如同一泓泉水,在小花心间流过。 小花点头如捣蒜,会的会的。
她得在这里好好做,汪家给的薪资很高,她还要赚钱养家呢。而且,根本不像陈姨说的那样,眼前的汪先生这么和善,哪里像是会做出那种疯狂行为的男人嘛。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汪先生的确很好相处,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准备一日三餐,收拾屋子,小花觉得能出国在汪家工作真是走大运了!
汪先生在英国读物理本科和研究生,在什么什么帝国理工。
小花觉得汪先生很刻苦地在读书,半夜的书房时常都亮着灯,他在灯下不厌其烦地调试设备,翻书做报告,周末的他,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去健身。
伦敦多雨多雾,偶尔小花也会看见汪先生坐在书房的飘窗上,修长的手指触在玻璃窗上横流的雨柱,不说话,一脸落寞。
就在小花以为汪先生没有像陈姨说得那么疯狂的时候。
那是在11月,小花忘记是几号了。
那天夜里,汪先生喝醉酒,突然发酒疯,把客厅里的东西砸了砸摔了摔,地上一片狼藉,墙上挂的油画都被他用剪刀无情地滑过,乍裂。
小花被声音惊醒走出房间,汪先生浑身浓烈馥郁的酒香,眼睛通红,他看了她一眼,回了房间。
小花被吓得不行,赶忙钻回了房间。
隔天,清晨五六点的时候小花就醒了,睡意全无,她担心汪先生。
汪先生的房门关着,小花满脑子都是电视上雇主醉酒暴毙的新闻,狠狠心,把他的房门打开。
汪先生在卧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小花看见汪先生心脏处贴着一个相框,他的手背盖着眼,睡着了,呓语不清地说着梦话,“变雨……变雨……”
小花一听,汪先生呀!人家都是想变成龙,想变成神,想变成超级偶像什么什么的。
你怎么想变雨呢?费解。
偶尔有一位梁先生飞到英国来看他。
梁先生说,她在东大。
(董大?咚大?)小花听不清。
被吓得够呛,再也不敢跳舞了。
过了许久,小花听见汪先生嗯了一声。
又过了几个月,梁先生又来了。
梁先生问他,你还爱着她?
汪先生淡淡的,不爱了。
梁先生拆穿他,说他骗人。
汪先生猛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抻,玻璃在地上炸开,他痛苦地承认了,是,我是爱着她,爱到自己都快发疯了。
小花觉得汪先生一个囚徒,他在自困,把自己囚禁在这里,把自己困在过往里面,不肯走出来。
过了四年。
汪先生回国的时候,问她说想不想跟着回去一趟。
小花点头。
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小花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探探。
汪先生在她身边坐着,簇新挺括的厚呢子大衣,穿着马丁靴,跷着腿,看着书,精神气色都不错。
“先生,我们回去几天?”小花问,她还想回村里看看。
汪先生翻书,头都没抬,“五六天吧。”
“嗯。”小花点头,犹豫着怎么向汪先生提她想回家看看的事,就听见他说,“家里有人能照顾我。小花,你回去吧。”
小花很高兴。
他家是在南大高校附近的一所房子,外头是枝头累累的红荔枝。
梁先生又来了一趟,两人在客厅聊天。
小花在料理台上泡茶,端出去的时候,就听见汪先生说,绑也要把她绑过来。
哎呦!小花心想,他真的像陈姨说的那样疯狂?
小花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听见汪先生在房里叫她,问她时间。
她爬上楼,看见黑暗的房间里暧昧的一道影,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长发的女人坐在床上,膝盖屈起,头靠在上面。 男人躺在她身边,一条腿支起,一只手覆在眼睛上。
小花那时手摸到了灯座,想要开灯,她心里动了动,没敢开。
下午,小花订好大巴票,包袱款款地要回家的时候,看见汪先生和那个女人正要出去。
女人穿在廊下等待着先生把车开出来,她穿着藕粉色的半身裙,上身是黑色的吊带,外面套着一件小小的开衫。
这女人,会让小花想起她经常路过英国皇家歌剧院张贴的大大大张的海报,身旁擦身而过的,来英国旅游的国人说什么这是什么什么胡桃夹子的芭蕾舞台剧。
这女人侧身站立的模样像极了海报上面的芭蕾舞者,背又直又挺的。
小花又想起汪先生醉酒后一直反复看的那个相框,卧室的灯光昏黄,他靠着沙发背,把手盖在脸上,脚下零落着酒瓶,脸颊似有泪光。
小花心想,汪先生应该不会再难过了,因为画中人,终于出现了。
第二十五章 五年后重逢
……
小花一直以为在伦敦那时候,汪先生没由来地发火砸东西是11月17号。
在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小花突然想起来,不对,应该是后一天,11月18号。
那年11月17号,小花擦擦围裙,鼓起勇气叫住正要出门的汪先生。
汪先生裹着围巾,背了个包,拿着本书要出门。
“汪先生,今天早点回来吧。”小花有些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和他对视,但她依旧紧张,他的眸子平静无波却看得小花脸红心跳的,“额……新加坡那边打电话来,说今天给你做多点吃的,我待会去唐人街的超市,你今天想吃什么?”
新加坡那边的管家历来是不打电话过来的,突然打电话来,吩咐了,说给汪先生做多点东西吃。小花有些不解,是啥日子哟?难道是汪先生的生日?
管家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只说,你别问太多了。
小花呐呐地哦了一声。
汪先生低头穿鞋子,“我今晚不回来,你不用做了。”说完,汪先生推开门就走了。
小花连叫了好几声,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小花临睡前收拾了厨房,这时,门铃叮咚叮咚地响。难道是汪先生回来了?
小花透过猫眼,门外是一群人,有男有女,伦敦的11月,潮湿又阴冷,都裹着围巾,头发上带着一点湿意。
小花打开门的一瞬间,有人拉开了礼炮,pong的一声,彩色纸片在空中喷射,悠悠地落下来,落在大家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众人异口同声,“zoran!happy birthday!!!”结果定睛一看,开门的不是汪节一,而是一个矮矮的女生,穿着围裙。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小花犹疑着开口,不愿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露怯,毕竟面对的是一群光鲜亮丽的潮男潮女,“额……汪先生说他出去了,今天晚上不回家。”
人群里有男的模仿着她的乡音回问,“那他说他去哪了没有呀?”
小花摇头。
前头站着的几个女生期待的表情,刹那间像娇艳的鲜花蓦地枯萎了。
他们一群人带着香槟、蛋糕,还有几个人提着酒,手臂间夹着包装得金光灿灿的礼物,话语间不无遗憾,“我还想和他劈酒呢。”
“他不会又在图书馆看书吧?”
“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前排有个女生一听,表情都变了,把怀里抱着的蛋糕径直推到小花身上,她锁骨间的一条项链闪呀闪,小花直觉应该贵的要命,“蛋糕就放在这里好了。”她对小花眨了眨眼,“记得跟他说,蛋糕是我做的。”
众人作鸟兽散,只余下门廊地板上的一堆彩色纸片。玄关也堆了一大堆礼物。
小花把蛋糕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从他们的话语间得知,今天果然是汪先生的生日。可为什么新加坡那边不肯说清楚呢?
第二天早上,11月18号,汪先生回来了,路过料理台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个蛋糕。
小花把蛋糕上面的11.17转过来对着他,娇憨地笑,“汪先生,昨晚你的朋友们送过来的,说要给你过生日,可是那时候你不在家。”
汪先生的脸色不太好。
汪节一把手机打开,点开语音,果不其然是昨晚那个抱着蛋糕的女生的声音。
背景有些纷杂,像是在酒吧——Zoran,happy birthday!!我给你做了蛋糕……嗝。 她打了个酒嗝,接着说——迈克说你谈恋爱了,哈哈哈……听得我心情很差啊,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真的好喜欢……
汪先生还没听完,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摁灭了手机。
小花看汪先生的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把蛋糕切了好不好?”
汪节一不假思索,“扔了。”说完,他拿起书就往房间走了。
小花对着料理台上的蛋糕失神,多好蛋糕啊,怎么说扔就扔了?
那天晚上,汪先生喝了酒,小花怕他有事,不时走出房间瞄一眼。
汪节一抿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看见是小花,料理台上的蛋糕还在,“为什么不扔了?”
小花以前在村里也跟人表过白,知道别人罔顾心意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所以想着汪先生可能会回心转意,就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汪节一睨了她一眼,“嗯?”
小花站在原地,背绷的很直,很是紧张,终于憋不住了,吐露自己的西想法,“汪先生,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回应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吗?”
他素来英俊多金,冷硬心肠,早上连那个女生的表白都没听完直接摁断,看起来冷冰冰的模样,怎么知道爱一个人求而不得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汪节一嘴角微翘,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像是自嘲一样,“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花回了房间,随即听见外面叮咣四五一通乱砸的声音,听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在很后来的一天,小花看见了汪先生心爱的那个女人。
不得不承认,她和汪先生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这么一想,小花不由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
高铁刚进南市的时候,卞雨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透过车窗,整个南市下着瓢泼大雨,隆隆作响,雨水汇成一道一道往下坠,割碎了一片烟雨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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