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楚舸薇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
“快进来啊,还愣在外面干什么?”楚舸薇站在屋里对他说。
这里是他的圣地,他不敢轻易进去。
“我就在外面站一会儿,马上进来,”他听见自己说。
楚舸薇并不理会他,她开灯、放下包、踢掉高跟鞋、换上舒适的居家鞋。
楚舸薇给他找了一双厚袜子,“家里没有适合你的鞋穿,你就穿这双袜子吧。”
他站在客厅中央,沙发、电视机、茶几上的摆设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一时他有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他注意到电视下面有一个盒子,里面有恐龙、鲸鱼、猴子、尖叫鸡、小黄鸭,这些曾经都是他的玩具。
她居然一直没有扔掉。
他眼眶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她给他倒了一大杯冰水,他一口气咕咕嘟嘟喝掉。
在冷气的刺激下,他才回到现实。
就像远游的孩子,回到朝思暮想的家,神经一下松弛了,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暖烘烘的。
他捧着水杯,踩着有质感的木地板,四处溜达着。
家里的每一个物件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在一副油画前停下,画里有田野、有树木、有河流、有落日。
他知道这是她的作品,她花了两个星期才画出来。
他深深记得她画这幅画时的热爱与叹息。
“舸薇这是你的画吗?”他假装自己不知道。
“是的,”她一边系居家服上的扣子一边走了过来,“这幅画的名字叫‘时间之哑’。”
“画得太棒了,像出自大师之手,”他由衷地夸赞。
“哪有那么好,我都是随便画的,”她笑着说。
“你太谦虚了,哪有随便一画就画出梵高的感觉的?”梵高,他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没说错,因为她最喜欢的画家就是梵高。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美术老师夸过我有天分,那时候画了一些画,还得了一些奖,后来还是放弃学美术了,”她仰头看着画。
“为什么要放弃?你明明那么喜欢画画的,”他看着她的侧脸。
“为生活所迫呗,家里供不起我读美术学院,再加上学美术不好找工作,所以我就学了医,”她苦笑了一下。
“你现在开心吗?学医之后有没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他执着地问。
“冰宝你好烦哎,干嘛在深更半夜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她环抱双手,懒得做深入的思考。
“这是灵魂的拷问,”他笑嘻嘻地说。
“大多数人工作,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有饭吃就很开心了。至于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个太难了,能活得像个人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她解释。
“舸薇,我希望你重拾画笔,我知道你原本是怎样的人,”他说得非常认真,他还是一条狗时,在和她相处的日子里,他知道她的不甘,知道她午夜梦回的失落。
“我不想想这个,现在我满脑子都是碎觉碎觉碎觉!”她走进卫生间洗脸去了。
楚舸薇洗完脸出来,发现冰宝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你在躺尸吗?”楚舸薇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这沙发真舒服,”冰宝懒洋洋地说,当他作为一只狗住在这里时,他打沙发的主意很久,只是碍于楚舸薇的淫威,他不敢随便往沙发上跳,现在,他想怎么躺就怎么躺,做人真好,“真想在这里一觉睡到天亮。”
“放心,今晚沙发都属于你,只是在睡觉之前,先去把澡洗了,”说话间,楚舸薇给他找了一条大浴巾。
“我不想洗澡,我最讨厌洗澡,”他开始耍赖。
“小脏猪,你要是不洗澡,我给悟空打电话把你接回去,”她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好好好,我这就去洗,”他站起来,要是被悟空和大白知道他被赶了回去,该有多丢脸。
他边走边咕哝,“你曾经说喜欢我身上臭烘烘的味道,还感叹这味道让你安心。”
他清楚地记得,她是一个吸狗狂魔。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划拉手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很久之前啦,谁叫你年纪大了,老爱忘事,”他扮个鬼脸,冲进卫生间。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凑!”楚舸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刷朋友圈。
不一会儿卫生间就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冰宝在里面先是呜呜呜、啊啊啊地一通怪叫,然后就唱起了范晓萱的《我爱洗澡》,还是走调版本的。
“我爱洗澡,乌龟跌到,哦哦哦哦,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哦哦哦哦,潜水艇在祷告。”
楚舸薇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来了一怪兽。
十五分钟后,卫生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拉开。
冰宝只穿了一条小裤衩,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来。他站在客厅当中,像一只落汤鸡。
楚舸薇原本以为他会香喷喷、干干净净地走出来,没想到是这幅模样,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站好后,冰宝用力甩动身子,他身上、头发上的水珠溅了楚舸薇一脸。
他就这样弄干身上的水?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原始的人类。
楚舸薇惊讶地几乎要用手去接自己的眼珠子。
操作完毕,冰宝就要往沙发上跳。
“别!不许动!”楚舸薇及时制止了他。
冰宝一只脚悬在空中,“我平时都是这么洗澡的。”
楚舸薇从卫生间拿出浴巾,“真不知道悟空和大白是怎么忍受你的。”
她三下五除二就把冰宝身上的水擦干净,还用吹风机吹干了他的头发,顺便给他剪了个指甲。
“买一送三啊,”楚舸薇边剪指甲边说。
“舸薇,谢谢你,”冰宝说。
“不要客气,我跟你一样,胸前戴着隐形的红领巾。”
楚舸薇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荞麦枕头和一条夏被,在沙发上给冰宝临时做了一个窝,“我给你把窝窝铺好了,马上准备睡觉啊。”
冰宝站在一旁,看她给自己忙上忙下,过去她给自己铺窝窝的场景和现在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他眼眶湿润了。
趁楚舸薇不注意,他转过身偷偷擦干眼泪。
“好了,上来吧,”楚舸薇拍了拍他的窝窝。
他舒服地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喉咙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
“你怎么像只猫一样?”她摸了摸他的头。
他指指自己的脸颊,“亲亲。”
“又来骗亲亲,”尽管她在抱怨,但她还是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亲亲。
“晚安,”他说,为了对她说这句有温度的晚安,他等了好久好久。
“晚安,”她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
第四十章 星空、心愿与本心
想到外面睡着冰宝,楚舸薇心里很踏实。
这种踏实的感觉自从她的狗狗 sunny 走丢后,她再也没感受到过。
不知道 sunny 现在怎么样了?还活在这世上吗?有没有遇见好心人?
那天她要是不一时兴起想吃草莓,把 sunny 栓在超市门口的树上,然后独自逛超市,她也不会弄丢它。
她祈祷 sunny 不被坏人卖给做狗肉的小餐馆。
她曾经见过一家餐馆门口挂着一只被剥了皮、掏掉内脏的狗,她吓得不轻,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正胡思乱想,她听见卧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门没有锁,”她说。
冰宝抱着被子走进来。
她警惕地看着冰宝,用被子护住自己的胸口,“你、你想干什么?”
“我一个人在外面睡不着,”冰宝搔了搔头,“我想跟你一起睡。”
“什么?”她惊呼,他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睡同一条被窝的地步。再说,自己作为三十岁的老太婆,和一个刚成年的小鲜肉睡在一起,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变态。
“你不要过来!”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兽性发作是很可怕的。
可冰宝却不管不顾,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楚舸薇,你一定要把持住,这少年还有大好的前程,你可千万别把他毁了,”她脑中的警报拉响。
谁知,冰宝走到她旁边,并没有上床的意思。而是把被子铺在她床下,直接躺了下去。
楚舸薇坐直身子,“你怎么像一条狗?以前我的狗狗 sunny 就是这样睡在我床下的。”
“今夜你就把我当成 sunny,让我守护你,”冰宝说。
“你睡地板上身子不痛吗?”楚舸薇问。
“不痛,我很舒服,”冰宝一脸陶醉的样子。
“噢,”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冰宝冰清玉洁得很,没有半点歪心思。可这么一想,楚舸薇还挺失落的。
冰宝毕竟是一个人,不能让他直接睡地板上。
楚舸薇把瑜伽垫拿进来,在上面又铺了一条厚一些的棉被,再罩上一条满天星的床单,才让冰宝睡上去。
关了灯,楚舸薇开始酝酿睡意。可和男朋友的这种睡法很新奇,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给我讲个故事吧,”冰宝在床下说。
“想听怎样的故事?温馨的?黑暗的?很黄很暴力的?”楚舸薇问。
“温馨的吧,”冰宝回答。
于是楚舸薇给他讲起了三只小猪的故事。
冰宝听得津津有味。
和男朋友第一次过夜不干别的,只是聊聊天、讲讲故事,楚舸薇觉得自己特别纯情,就像少女一样。
当楚舸薇讲到狐狸先生和狗獾太太的故事时,冰宝已经打起了呼噜。
冰宝的呼噜声有催眠的作用,不一会儿楚舸薇也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了一地。
“早上好,”冰宝睡眼惺忪地说。
“早上好,”楚舸薇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冰宝把一颗毛茸茸的头搁床边,用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着楚舸薇。
“他这是要求爱抚吗?”楚舸薇在心里说,以前 sunny 起床时,也是这幅模样。
她伸出暖呼呼的手,摸了摸冰宝的头,再在他的鼻子上轻轻刮一下。
“我爱你,”冰宝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感情,其实当他还是一条狗时,每次早上起来,看着楚舸薇焕然一新的脸,他最想对她说的就是这句话。
在冰宝心中,我爱你是超越男女之情的,它是一种更深沉更含蓄的情感。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爱是永不止息。
“一大清早就说这种肉麻的话,你想吓死我吗?”楚舸薇打个哆嗦,“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爱你,”冰宝执着地说。
“好好好,我也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就像鱼儿爱虾米,就像卡车爱司机,”楚舸薇挣扎着起床了。
两人吃早餐时,楚舸薇发现冰宝真的很好养,就是无论楚舸薇投食什么,他都会吃什么,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早餐是猴头菇饼干配牛奶,这是一顿极敷衍的早餐,冰宝却说好吃得不要不要的。
究竟是什么让冰宝的味觉失灵,楚舸薇想了想,大概是他对自己的爱吧。
想到这点,楚舸薇觉得她应该更爱冰宝一些。
吃完早餐,冰宝说他想带楚舸薇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楚舸薇说她也想去,因为她很好奇,除了悟空和大白,还有谁对冰宝很重要。
两人坐轻轨从 2 号线换到 7 号线,再换到 11 号线,然后又转了两次公交,他们到了一个偏远的郊区。
越往深处走,道路越来越狭窄,房子越来越破旧。
最后,冰宝在一栋似乎要被废弃的老楼前停下。
楚舸薇一看,这建筑的风格是上个世纪 80 年代的,这栋楼几乎没有人住,所以也没有物管,垃圾到处堆的都是。
冰宝带着楚舸薇哼哧哼哧地爬到 5 楼,在 502 号房门前,冰宝停下,轻轻扣了几下。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爷爷,是我,”冰宝在门外回应。
过了很久,屋里才响起脚步声。
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人站在楚舸薇面前。
老人很瘦小,楚舸薇想到一种鸟儿――白头翁。
“你回来了,”老者说,“这位就是她吧。”
楚舸薇暗暗吃惊,自己居然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是的,我找到了她,我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我今天来是想对您说声谢谢,”在老者面前,冰宝变得很成熟。
“不要对我说谢谢,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老者和冰宝像在打哑谜,楚舸薇听得一头雾水。
老者让冰宝和楚舸薇进了屋。
进去的房间就是一个卧室,很凌乱,到处堆满了杂物。
卧室的一面墙引起楚舸薇的注意,墙上贴满了金灿灿的奖章和胸章,楚舸薇推测,老者是一名退役的老兵。
老者把冰宝和楚舸薇领到里面的客厅坐下,黑白电视机、收音机、有线电话、缝纫机,客厅的摆设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80 年代。
老者穿着中山装,有那么一瞬间,楚舸薇感觉自己穿越了。
老者窝在沙发里,冰宝勤快地洗杯子、烧水、泡茶,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
手捧一杯碧螺春,清新的茶香把楚舸薇拉回现实,“爷爷,您一个人住吗?”其实她很想问:“您和冰宝是什么关系?”但出于礼貌,她打住了。
“我老伴走得早,我又没儿没女,一个人住了快三十年,”老者喝了一口茶。
原来,冰宝不是他的孙子。
“一个人住就是挺孤单的,”楚舸薇说。
“习惯了就好,”老者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冰宝,这些日子你都有些什么感想?”老者突然变得像一名老师,认真地问学生问题。
冰宝想了一会儿,用手托着腮,“这是一个花花世界,人很容易在里面迷失。”
“然后呢?”老者饶有兴味地继续询问。
“一个人并不见得拥有得越多,他就越快乐。相反,拥有得越多,他的焦虑越大,因为他害怕失去,他还想拥有更多。”冰宝仔细地回答。
“那怎么办?”老者启发道。
“要单纯,要纯粹,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心,”冰宝像个好学生一样回答。
“说得很好,”老者赞叹,“当你快要迷失的时候,就要想一想自己的本心。”
“你后悔在这个世界上来一趟吗?”老者的目光变得很锐利。
“不后悔,”冰宝坦诚地说,“因为我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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