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动作郑重且珍惜,不若他对着外人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像是掐在了她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处。
大伙儿都是亲眼见识过江北驰有多宝贝那对袖扣,现在知道袖扣出自谁手,一群刚踏出学校的实习医生马上狗腿的朝裴浅海喊:“嫂子,都不知道,学长平时可把藏得深了,今天有幸见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裴浅海没料到还有这招,菜单到手上都不知道该翻哪一面。
她生性就不爱被注意,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现在被当成焦点,只觉得两只耳朵都发烫起来。
“行了,别闹她。”
江北驰敲敲桌面,把她手里的菜单翻了个面,凉薄的目光扫过对座几个学弟妹,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就这凉飕飕的眼神,谁敢造次。
一顿饭下来安安静静的,直到江北驰开始拨虾。
小龙虾、泰国虾,来什么拨什么,拨完一只,就往她碗里扣,很快的,她面前的食物密度俨然超越众人。
几个克拉克都要转住院了,在江北驰底下待了也有一段时日,平日在科室里战战兢兢的连屁都不敢放,尤其在江北驰面前,那是连气都不敢喘太大力,连下针角度都要看一下这位的脸色确认自己是不是做对了才敢下手。
现在这位大神下凡,身上多了人间烟火气,孩子们几杯啤酒下肚,胆子都肥了起来。
“喔喔喔,学长真是偏心,平时都是使唤我们干脏活的,什么时候自己动手拨虾了,果然有爱就不一样喔。”
“闭嘴吧,孩子们,我还看过学长给浅海妹子挑鱼刺,那才是展现外科圣手的真正实力,一条小黄鱼,一根鱼刺都没留,尽情享受大口吃鱼肉的快感,你们这辈子恐怕穷极一生都体会不到。”
宋迎曦适巧助阵,这哄一起,就滔滔不绝了。
其中一个小圆脸女孩捧着脸叹气,“挑鱼刺跟剥壳都算些什么啊,学长的护犊子已经上升到专业等级了好吧。去年我在急诊,有一回嫂子们食物中毒来挂急诊刚好是我负责的,本来嘛,就一个静脉留置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就坚持自己动手,一包葡萄糖滴完了还让护士喊他下来换,真是生平没受过这么大的伤害,好歹我也是西京医大第一名毕业的,插过的针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了好吧,学长,你这么宝贝嫂子,以后生孩子怎么办,你自己接生吗?”
说完还自己笑起来,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得荒唐。
裴浅海默默抬眼看他一眼。
想江北驰这么心高气傲的主,竟还维持着体面的笑,没想到下一秒――
“我跟妇产科关系好,这也不是不可能。”
“……”
她拿出手机点开记事本,在上头打了一行字,利用桌子遮掩扯了下他衣袖,【你不用树立一下学长的威严了吗?】
江北驰扫过屏幕一眼,眉稍眼角轻轻弯起,幽黑瞳仁闪亮如星光,一副完全无害的模样,“不用,都下班了树立什么鬼威严,反正在他们眼里我私下就是条狗,没什么好隐瞒。”
江北驰薄薄的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笑得没个正经,似乎还颇乐在其中。
他哪里会不知道,在宋迎曦的真假参半抹黑下,他不只是条狗,还是绳索上刻着裴浅海专属五个大字的土狗。
但这都无所谓。
裴浅海让他成为狗,他就是一条狗。
忠心耿耿的,不离不弃。
烧烤店开在医院附近,时常都能看到熟面孔进来吃饭。
餐桌上大家都热络,聊八卦谈未来,偶尔小声骂骂高层,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开了之际,林津羽跟几个西装打扮男人一同走了进来。
看到赵喜喜在,抓起一瓶青岛,大方走来打招呼。
林津羽药厂业务的身份在西京很吃得开,不少人都知道她,干杯喝酒不在话下。
赵喜喜已经喝不少,三两下干了一瓶,转身又要继续撺掇宋迎曦把洋酒拿出来。
都已经知道有好酒在,宋迎曦还能藏吗?无奈之下把椅子下的约翰走路蓝标掏出来,给大家都满上一杯。
林津羽把啤酒杯一放,将手里的威士忌连杯投入啤酒里,直接弄了一杯深水炸弹,推到裴浅海面前。
“老同学,喝一杯。”
一晚上裴浅海都只喝乌龙茶,谁也不敢多对她劝酒,林津羽这么一举动,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江北驰皱眉,才要伸手挡酒,裴浅海已经接过酒杯,慢慢将杯子就口,仰起修长的颈子,将酒一饮而尽。
“好了吧?”
放下酒杯,裴浅海依旧神色从容,只是耳后一片肌肤跟眼眶都因为这杯酒开始发红。
赵喜喜下意识从包里掏出了解酒液,深怕裴浅海一杯倒。
“行了,吃饭而已,又不是比酒。”将啤酒杯往林津羽的方向推,江北驰懒懒抬眼,“想喝的话找我。”
顶着江北驰的目光,林津羽也是见好就收,又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回位置上。
烧烤店正式如日中天的时候,桌上又恢复了吵闹,只是似乎没了先前的热络。
赵喜喜闷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憋着的问题:“浅海,们以前认识啊?”
“嗯,我跟林津羽大学同班过三年。”
赵喜喜张了张嘴,斟酌用词,问得有些小心翼翼,“那,一开始怎么没说,们……关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她略带尴尬的一抬眼,正遇见江北驰探寻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吐实,“应该吧,她男友,来找我告白过。”
这话一出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可是碍于江北驰在,谁也不敢再八卦下去。
一杯酒下肚,裴浅海起身去上厕所,出了洗手间,看到江北驰已经等在那。
她走到冰柜前拿茶饮,从镜面往后看,江北驰也跟上来,略一抬手轻轻把她往自己身上扣。
裴浅海微微侧过身,看见江北驰也弯下腰,贴在她耳边说话,“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碰到她。”
这还是江北驰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显露的不悦情绪,他脸色淡了下来,不顾后头还有好几双眼睛在吵着闹着,弯腰抱了抱她,“讨厌她?”
“嗯。”她开了冰箱门,抱出一大瓶乌龙茶跟八瓶海尼根。
“好。”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好,裴浅海偏过脸,露出纳闷的表情,“好什么?”
男人轻嗤一声,像是在笑她傻,又重复一次,“好,那我也一起讨厌她。”
冰箱门被推上,裴浅海手里的酒瓶被他拎走,取而代之的是八个玻璃小酒杯。
江北驰推她一把,“走吧,回去坐。”
她走在前头,不时回头张望他手上啤酒瓶口锐利的瓶盖,轻蹙眉头,“小心手,别逞能。”
江北驰的手指修长有力,俩手各拿四瓶海尼根,稳稳当当,不见一丝勉强,听她这么说,故意挑起眉,拖着腔调调侃,“现在、立刻、马上,找个地方,我让知道我是不是逞能。”
“……”
八瓶啤酒外加宋迎曦自带的约翰走路蓝标一上桌,立刻开启了另一轮的话题。
在江北驰刻意引导下,一群压力爆表的孩子喝 high 后,扯着江北驰的手开始吐露真心话:“学长,你跟宋学长是真要调动到南丰吗?我们不想啊,你一走,我们就要对着周宜德,我恨那小人啊,你都不讨厌他吗?”
“嘘,这里不扯其他人。”
江北驰手指勾着啤酒瓶晃两圈,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跟谁都一样,以后都得自己独当一面,拿刀的时候,不论开的是肿瘤还是痔疮,手抖可不会有人帮你们,自己心态拉起来,心态稳了,干什么都稳,讨厌来讨厌去,幼不幼稚。”
说完,江北驰目光略略一瞥,看了身旁安静喝茶的女孩一眼,“而且我也没决定好,看你们嫂子吧,喜欢哪我就去哪。”
……
回家路上,江北驰难得有些微醺,身上带着淡淡酒气,扣住她手的掌心都在发烫。
一路上的路灯都是暖黄色,江北驰一向凌厉的侧脸被暖黄色的灯光模糊得格外英俊柔和,让人想,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天荒地老。
裴浅海虽然喝了一杯深水炸弹,但神色还很清醒,微风吹来不远处的笑闹声,
街头艺人在敲打马林巴木琴,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她抬起头,捏捏他掌心,“江北驰,去南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
男人闻言一愣,垂眼看她,不说话,只那双黑漆的眸子有着深深的打量。
裴浅海的心思从刚刚听到调职消息就很乱。
可是下决定也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顺从意识深处的决定,想着,只要再一次离开,远离是非,她跟江北驰就能顺顺利利走下去。
就这一点私心,上天应该是包容的吧。
“江北驰,我跟你走吧。”仿佛是在给自己下决心,她又重复一次,这次,她更用力掐紧他宽厚的掌心,“没有开玩笑。”
读出她语气里的一丝决绝,江北驰停下脚步,在她面前站定,弯下腰,把手放在她头顶,像是对待游乐园那俩娃一样,轻轻揉动两下,“怎么这么突然,赵喜喜刚刚跟咬耳朵说了什么。”
说什么?
赵喜喜根本没跟她聊那些。
裴浅海躲开他探究的目光,眼神盯着地面的柏油路,声线染上一层哑,“没什么,她只跟我说南丰很偏僻很无聊。”
江北驰长睫压下,黑眸里带着一丝调侃,“既然无聊偏僻也去?”
逻辑被戳破,裴浅海瞬间有一丝慌张,声音慢慢弱下去,眉头也跟着皱紧,“不、不行吗?”
这一次,换江北驰久久没出声。
怎么不行?
简直是太行了。
想起当时年少桀骜,觉得她没有理由不跟自己走,现在想来,没有谁非得依附谁。
这段时间,他不断告诫自己,他的给予,必须很谨慎。
裴浅海是独立的个体,她也许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打算,光靠爱一个字,他也不能替她决定任何事。
可是她一句话,就打乱了他给自己立下的所有规矩。
甚至他比四年前更没定性。
大喜或大悲都很朦胧,因为感受过彻底的失去,他对什么都抱持着更多不确定。
但这一次,他不想有章法了。
就这样一起走吧。
走到世界末日,走到天荒地老。
“裴浅海。”他将腰肢弯得更低,干燥的手指掐住她下巴,从下而上,仰头吻上她的唇,“这次跟我走,我是永远都不会放手了。”
第六十二章 是爱情
调职令在刚刚迈入五月底第一场雷雨时就公告下来。
正式动身的时间落在暑假后,对面那边礼遇江北驰,实际动身时间依照他的工作交接进度为主。
这件事大致上是尘埃落定了,裴浅海递交了辞呈,预计八月底离开。
为了这件事,赵喜喜罕见的跟裴浅海闹起别扭。
裴浅海为了哄她,中午就把附近新开的饮料店菜单推送给她,好声好气问:“想喝什么吃什么,我请客。”
赵喜喜轻哼一声,回到了小隔间,不一会儿又像是仓鼠一样慢慢探出头,“裴浅海,去了南丰,我还有奶茶喝吗?”
“有啊,只要想,我随时都给点。”
哄赵喜喜不难,好吃的好喝的就行。
下午外卖刚送到时,裴浅海正好工作告一段落按下存档键,赵喜喜道大门去取外卖,回来时慌慌张张的,一张小脸没半点血色。
没过她这副慌张的模样,裴浅海眼皮一跳,忙起身问:“怎么了?”
赵喜喜回过头,脸色特别难看,嘴巴一张一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捉着她手腕说,发着抖说:“林津羽出事了。”
……
晚上江北驰值夜班,抽了空档两人在医院附近的面店吃了晚餐,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电视,直到面条上桌江北驰在她面前弹了两次响指才把人喊回神。
“今天这件事闹得有些大,以后回家我都给约车,到家传讯息给我。”他点了点手上的手表,“就算我在开刀房,护士看见也会提醒我。”
林津羽在酒吧街遭尾随后又惨遭流浪汉侵犯的事情闹得年轻女孩人人自危,赵喜喜开始开车上下班,但他们住的社区就距离医院不过十分钟路程,这距离恐怕计程车司机都会生气,裴浅海打算拒绝,可是看江北驰那模样,她知道终究凹不过江北驰,只得作罢。
两人吃饭一向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她把筷子放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口:“林津羽,伤得重吗?”
医院里关于这桩案件相当重视,相关科室都来会诊,
江北驰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往后靠,目光放在店家高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上,“详细状况我不清楚,但知道妇产科在第一时间会诊,后续精神科会一起介入辅导,从心理跟药物一起双管齐下处理。”
大概当医生的人都是如此,不管情况多糟糕,永远都能用最平淡的手气阐述。
从背脊窜上来的寒意让她感觉胃里一阵翻腾,胡乱吃几口就推说吃不下不吃了。
一整晚裴浅海都没睡,反覆上网找新闻,却发现现在的新闻把性暴力事件的当事人保护得很好,她松了口气,对这件事的遗憾略略少了几分。
跟林津羽不对盘是一回事,落井下石又是一回事。
隔天一上班,赵喜喜临时因为姨妈来请了生理假,给了电话说她点了水果礼盒,拜托她送去给林津羽。
裴浅海本也不想,可是人都出事了,跑这么一趟也不是不行。
电梯里惨白顶灯照得人心慌,她一出电梯就听到病房里传来哭声。
走到门口看到林津羽的妈妈无措地站在门口,表情又是恨又是不舍。
两家人当邻居时从来没交集,眼下见面,林妈妈显得尴尬又难堪。
裴浅海抿着唇,走过去把外卖送上,转身要走,马上被病房内眼尖的林津羽看见,立马放声尖叫,
“裴浅海!来看我笑话是不是?看我这么惨,高兴了吧?”
面对他人的痛苦,最好的对待方式也许就是不露喜悲,裴浅海放了东西就走,全程一句话也不唆
她不喜欢林津羽,但也不没必要去落井下石。
而且,她怎么会高兴。
她简直都快喘不过气。
那种吸不到氧的窒息感又来了,慢慢从胸口蔓延到四肢,像是被抽干血液,她只感觉浑身拔凉,像是有人掐着她的气管,阻隔了地球上所有氧气。
跌跌撞撞的,她走到阳台区透透气,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满头汗从病房区下楼准备回办公室。
路上遇到了几个相熟的医师护师,她一一打过招呼,途经过眼科诊疗区,看到王登财从诊间走出来,右眼贴着纱布,一开门就跟个小女孩撞上,他走得匆忙,手一挥将女孩推倒,孩子哇哇大哭起来,马上让母亲给抱起来,骂骂咧咧走进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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