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摘去花露头上的叶子,“我去幽兰坊,你去吗?”
“去,好久没见姐妹们了。阿凝等我,我去换身衣裳。”
解小菲说我也去。
李纤凝说你去干嘛,怕我把你娘子拐了,还是不放心她去妓院,不是说酿酒,找王婆酿去吧。
花露说:“青梅摘下来时间长该不新鲜了,你去找王婆酿酒吧。”
解小菲还是听老婆话的,“那你早点回来。”
“嗯,晚上你不要烧饭了,我从东市带吃食回来。”
解小菲想亲花露,当着李纤凝的面不好意思,腼腆地说了声好。
到了幽兰坊,花露自去与相熟的姐妹们打招呼。这几年到了年龄的花娘相继谋了出路,又来一批新人,相熟的人竟不多了。
李纤凝则敲开公孙娘子的房门。
“有动静吗?”
李纤凝以为这次又是落空,不料公孙娘子给了确切答复。
“六月初十。”
期待了四年的事,陡然间有了有眉目,李纤凝没有多少欣喜,反而慎之又慎。反复和公孙大娘确定、部署。
两人一直密谈到酉时,一切部商榷妥当方散。
回到家里仇璋已经回来了,哄着阿玥玩呢。李纤凝和他说了今天的事,仇璋说他明天就去见魏县令。
天黑下来,两人用过饭,一道去给仇夫人请安。仇夫人言语是和气的,不过话里话外总有敲打李纤凝的意思,埋怨她三天两头出府,不顾家。
李纤凝回来就开始对仇璋发火,“你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什么意思,指责我出门不带丫鬟,不守妇道,合着我出去偷人去了?”
“我娘哪有那么说?”仇璋赔笑。
“没直说,意思我还不懂么,我是三岁小孩子?合着你出多少趟门都没关系,我但凡行动一步,一百双眼睛盯着。这日子没法过了,素馨收拾东西,明天带着阿玥回她外祖母家。”
仇璋小声说:“你才回来半个月,又要回娘家……”
“不行吗?”
仇璋和她好声商量,“行是行,但也不能太频繁,有哪家出了阁的娘子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换成你嫂子这样,你乐意还是你娘乐意?”
仇璋搂住李纤凝,“再忍一忍,等大秦寺的案子解决,我谋个长安县的官职,离得远,咱们便有理由搬出去,那时你想怎样随便你。”
给他哄了哄,李纤凝心情稍霁。
夜里到床上,仇璋求欢,李纤凝被他缠的烦躁,推开他。
“昨天没兴致,今天什么理由?”
“我腻了,你不腻吗?”
“我不腻。”仇璋黑着脸。
李纤凝背过身去,佯装睡觉。他们这一程子夫妻情事不谐,李纤凝意兴阑珊,仇璋欲求不满。
见她直接不理他,仇璋审她,“今天出去见谁了,干嘛了?”
“我回来时我不是给你说了。”
“谁知道你见缝插针干了什么好事。”
“我干了什么好事?”
“我怀疑你外头有男人。”
“哈?”
“否则怎么解释你最近的态度。和其他男人鬼混够了,回到家里对自己的丈夫爱答不理。”
李纤凝甜美一笑,“你抓到再说。”
“还真有?”他气笑了,按住她,她的美貌称不上绝世,可她一笑起来,眉眼之间的魅力,实在勾魂摄魄。
想象着她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凶狠的吻她。
“你别来,说了不想。”
“阿凝。”他动情至极,隔着抹胸揉她,气息浑浊,喷在她颈间。她的颈窝难耐地起了一层汗,薄薄湿湿,和他的肌肤相贴,立刻黏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阿凝。”他一再的唤她,仿佛多唤几声,就能唤醒她的情欲。
李纤凝实在无几多情欲,还是由着他进来了。她不忍扫他的兴。
仇璋下句话说出口,李纤凝身子一僵,一霎间还是给他推了出去。
“你干嘛?”仇璋抓住床沿,他险些给她推下床。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生了,生玥儿差点要了我命。再生,你怕不是见不得我活着。”
“生玥儿难产,不见得次次难产。三年过去,你身子也调理好了,再给我生一个嘛。”仇璋缠过来,“我的好娘子。”
“说了不生就是不生,别烦我。”
仇璋郁闷道:“敢情你有了女儿,我还没有儿子。”
李纤凝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说话了。
大声抗辩,“你看什么看,你休想指责我不在乎女儿,再怎么讲我这个当爹的也比你这个当娘的尽职,你一年陪阿玥的时间不及我一个月陪的,你有什么脸指责我?当初是你说第一胎想要女儿,来了女儿,你当然还欠我一个儿子……”
“你解释那么多干嘛,我有指责你吗?”扭过身子,“睡觉了。”
仇璋欺身过去,“真不做?”
“说了睡觉。”
仇璋从她脑壳下抽走瓷枕,夹着下床。
“你干嘛?”
“我睡书房。”
“你睡书房,我晚上抱着谁?”
“你爱抱谁抱谁。”本已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想听实话么,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抱着你睡觉。”
“想听我的实话么,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睡瓷枕。”抓起另一只瓷枕掷过去,“拿走,都拿走。”
两只瓷枕是一对鸳鸯枕,仇璋亲自绘的图案找人烧制的,拿回来兴兴头头换上,李纤凝也不方便说不喜欢。
仇璋离开后李纤凝床上掐腰气了半天。
“你不喜欢抱着我睡觉,难道我就喜欢抱着你?”
过一会儿,“我确实喜欢。”
噔噔噔跑下床,打开箱笼取出两只蚕砂枕一只枕着一只抱着睡了。
第二天李纤凝和花露相携去大秦寺,过去四年,李纤凝养成了定期忏悔的习惯。经常来大秦寺忏悔,以至四年下来,竟也成了金莲教徒。
“明伯!”李纤凝欢快的和明伯打招呼。
明伯颔首一礼,“李小姐。”
“明伯太客气了,我们这么熟了,唤我阿凝嘛。”
明伯身旁的咄喝不屑地撇撇嘴,他对李纤凝的厌恶不加掩饰。
“好久不见,咄喝大哥还是这么强壮。”李纤凝脸上笑意盈盈,一拳㨃过去,咄喝的胸膛有如铸铁一般硬。
咄喝眉毛动了动,女人的力道着实不轻。
“四年过去了,小姐明艳依旧,活泼更胜当年。”明伯笑讲。
“我说明伯,”李纤凝凑近明伯耳畔,“主教大人什么时候再举行献祭仪式,倒是叫我开开眼界呀,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会连这个也小气吧?”
“你胡说什么!”咄喝动怒。
明伯伸手挡在咄喝面前,以防他莽撞。自己笑呵呵同李纤凝讲:“小姐糊涂了,四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主教如何肯再铤而走险。令小姐失望了。”
“那太可惜了。”李纤凝难掩失望。
前面有人唤明伯,明伯道:“小姐,失陪了。”
“您请便。”李纤凝让开路,嘴角笑意悠然。
花露凑上来,“阿凝今天心情如何这样好,活泼泼,真少见。”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李纤凝提裙,转头钻入一间红木斗室。
随后半个时辰,李纤凝就她最近清心寡欲不能在床上满足丈夫一事展开了长达七千五百字的忏悔。
听得隔壁教士汗流浃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忏悔完出来,天空明净如洗,纤云素袅,缥缈无际。
她做好了将老虎一击毙命的准备,万事俱备,只待时机。
第109章 残月篇(其二)青绿袍
初十,寒蟾未时升,赤乌隐没隅谷时,天际明月正昭昭。
此时的月相夹在上弦月和盈凸月之间,比之上弦月圆润,较之盈凸月又嫌瘦。居于中天之上,清辉不遑多让二者,盈盈下洒,街衢通明。
蒯刚带着武侯们四下巡逻,细观路线,总也围绕大秦寺左近。
大秦寺内相对阒然,放眼望去,石碑、神像、殿阁皆笼了一层朦胧色调,褪去白日喧嚣,清旷幽深,悄怆之至。细端关隘处,人影浮动,原来早已伏下守卫,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时剑拔弩张。
大殿内灯火通明,聚集着许多身着绿袍的胡僧。
景教视“绿”为崇高之色,生命之色。主教所着圣袍通体全绿,名曰青绿袍。教士们平时着镶绿边的白袍,略沾绿意而已。在重要的日子方可同主教一样,身穿青绿袍。
此刻殿中胡僧尽着青绿袍,显见有重大事宜。
除去胡僧更有八名教徒,身上亦着绿袍,头戴面具,颈上挂着十字,材质非金非银,质地漆黑,透过光影处细看,依稀有莹绿光彩,原来是墨翠。
胡僧们手持十字手杖在前方开路,引导教徒们行至大殿深处,接着,一口地窖敞开于众人眼前。窖中有光,一脉金碧色。
教徒们顺着石梯,鱼贯而入。
主教吉和端坐于正中主位,他身上的青绿袍比之教徒们颜色更深,绿到极致近乎玄。
在他面前,是一方祭台,祭台上平躺一人,亦着绿袍,头戴面具。面具衣袍之下的容貌、肌肤轮廓俱不可见,也就无法分辨男女。
然而在场的教徒都知道,他是今晚的献祭者,有幸被圣灵选召之人。今夜,他的肉身将会死去,他的灵魂将升入天界,带着他自己以及在场八人的罪恶,去到圣灵面前,被洗涤净化。
密室里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人人屏息以待。
吉和走下座位,来到祭台前,亲吻了献祭者,接着他将一枚墨翠十字放到献祭者额心,手扶十字,朗声祝祷。
古老的吐火罗语回荡在密室之内,密集又怪异的字句落在耳朵里,神秘如同梵音,亦如圣灵在倾吐神谕。
祝祷完毕,两名捧着漆案的侍者无声走来,一漆案上放着圣匕,一漆案上放着圣水。吉和以圣水浇淋圣匕,净化尘世污秽,随即交付到第一位教徒手中。
那教徒手中握着圣匕,走到祭台前,亲吻胸前十字,也默念了一句吐火罗语,随即将圣匕猛地刺入献祭者身体。
后面七位依次接上,循环往复同样的动作,亲吻十字,默念密语,圣匕刺胸。
祭台之上,昏迷不醒的献祭者俨然沦为一具尸体,鲜红的血洇湿了绿袍,他的胸前一团漆黑。
而面具之下的教徒,看不到表情,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仪式进行顺利,很快到了第八人。
第八位教徒打上一人手里接过圣匕,没有立刻下手,他呆呆站着不动,迟滞不决。
咄喝偷偷打量吉和,见主教大人没有指示,便默不作声。
吉和走到迟疑的教徒面前,慈声道:“圣灵在天界召唤,快送他上去吧,叫他携带走你的一身罪恶,到圣灵面前为你祝祷。不要犹豫,不要害怕,圣灵会赐福于你,给予你力量。”
对面的教徒非但不聆听教诲,反而放下圣匕,摘掉了面具。
“起火了起火了,快去救火!”
蒯刚率领武侯们巡逻,惊见西面粮仓起火,待要去救火,又放心不下这头。咄喝头三天就交待他了,要他初十这日于附近严加巡逻,遇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眼见火势烧的凶旺,天际浓烟滚滚,不去难免被治个渎职之罪,其他武侯又一再催促,只得丢下这头,赶去救火。
夜枭啼了三声。
夜幕下的大秦寺忽然无声无息蹿出十几条魅影。他们白天入寺,找隐蔽处潜藏,此时得到讯号不约而同现身,皆是受过训练身手了得之辈,悄无声息放倒了四处的守卫,魅影如黑水,潮汐般涌向大殿。
大殿深处的地下密室,女子摘掉面具,讶然之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于密室内回响不绝。甚至有一道极低的声音惊呼,“是她!”
公孙娘子眼角有了细纹,并不影响皮肤的细嫩与眼底的风情。眼风绵绵扫过众人,依旧是醉人的。
吉和不慌不忙询问,“公孙娘子,何故中断仪式?”
公孙娘子道:“抱歉主教,叫我服侍人可以,杀人,实在做不到。”
吉和谆谆劝导:“公孙娘子谬误了,这是救赎,不是杀人。既是救赎他也是救赎你。难道公孙娘子想背负罪恶度过一世,死后坠入地狱吗?”
四年前,花娘玉桃忏悔时泄露了罗虎死因,从此公孙娘子与怜香被大秦寺的人缠上。公孙娘子做风月营生,日常接触达官贵人,消息灵通。吉和试意图通过她了解朝堂内的官员,以便结交利用。更有意借公孙娘子结交她背后的势力——福王。
吉和曾短暂接触过福王两次,对方待他谦和有礼,但也仅此而已,无法更进一步。四年来有赖于公孙娘子的美言,吉和已是福王府上的座上宾,甚至通过福王面见了一次圣人,圣人对景教的信仰与教义颇感兴趣。吉和相信假以时日必能使圣人深入了解景教,使景教成为大唐的国教。
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把公孙娘子牢牢抓在手里?于是故技重施,举办了这次献祭。在此之前,一切正常,四年里在他的布道之下,公孙娘子已是景教的虔诚信徒,今夜的仪式合该万无一失,更何况她还有把柄抓在他手里,她怎么敢?
却见公孙娘子双手合十,“我佛慈悲,必会保佑我逢凶化吉。”
众人诧异。
咄喝鼻孔中怒气喷薄,贴近吉和耳畔,“这女人有问题,我带她出去交给明伯……”
吉和踌躇不决。密室外面突然传来异响,类似兵戈之声,众人紧张看向石门。须臾,兵戈声止,安静一霎,石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人未到,声先至,“我错过了热闹吗?”
“李娘子来迟一步,仪式已完成,人已经死了。”公孙娘子道。
“那好得很呀。”李纤凝环视室内众人,声音陡然转厉,“人赃俱获,今晚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人群中一片哗然。
随李纤凝一起进来的,还有十几个玄衣护卫,乃是罗家专门培养的精锐护卫,被她借调十七人过来。
十七人进来,迅速按照方位站好,俨然已控制了整间密室。
唯独一乌衣小娘子,自由散漫,左看看右看看,水艳艳的瞳孔里漾着无限好奇。甚至还跑到祭台前探了探鼻息,继而发出一声感叹,“呀,真死了。”
吉和没料到这一着,李纤凝最大的秘密握在他手上,且她参与设计陷害自己的夫君,销毁案卷证物,俨然与他是一丘之貉,她怎敢轻举妄动。
“主教!”
以咄喝为首的胡僧们个个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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