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我强暴你就成,你那样说丈母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才怪。”
“我娘才不舍不得那样对自己的准女婿。”
“还有一桩事我犯愁。”仇璋叹气。
“韩嫣?”
“她性格脆弱,我怕她接受不来。”
“又投水?”李纤凝说,“你竟不必管了,我和她说。依我的主意,我说服我家人,你说服你家里人,各自解决各自的事,你觉得如何?”
“甚好。”
“先和你娘通个气儿,把你八叔十九叔搬来。否则依你爹那个老顽固脾气,我真怕他把你打死。还有——”
“还有什么?”
“你给韩嫣十六抬聘礼,我要双倍。”
仇璋弹她一脑瓜蹦,“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你还要聘礼,我想了,最好的结果也是我被逐出家门,我若真被逐出家门,你得养我。”
仇璋随他十九叔,出了名的奢华无度,李纤凝数了数他身上的宝石玉带、玉珏金冠,光这些加起来远超一万两,更不要说他平时的赏玩之物,摇摇头,“我养不起。”
仇璋眼神幽怨。
二人临别之际,仇璋问:“那天在幽兰坊,你和我……韩杞刚刚走没几天吧?”
“什么意思?”
“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就不娶我了?”
仇璋眼神坚定,执意讨个结果。
李纤凝说:“和你那次,我癸水刚走,心存侥幸,未饮凉药。如果这都不是你的。你且仰天长叹吧。”
“叹什么?”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
“话说回来你刚刚骂我们的孩子什么来着?”
仇璋愧怍,“对不起。”
“对不起谁?”
仇璋手放在李纤凝肚子上,“对不起宝宝。”
李纤凝处事果决,当机立断,回到家里立刻找她爹娘摊牌。
这么大事,不啻晴天霹雳,李含章同李夫人被劈得外焦里嫩,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李纤凝不急不徐,悠悠然坐着吃覆盆子,等着他们慢慢接受这件事。她有了身孕,变得贪嘴。覆盆子小红帽一样扣在五根手指上,再一口一口吃掉,不亦乐乎。
天大的事压在头上,反而冷静,没那么容易激动。
“文璨他知道了吗?”李含章甚至已经没有力气责备女儿,“他怎么说?”
“知道了,他说退亲,改聘我。”
“仇侍中那个脾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同意。”李夫人说。
“那是他的事,我只负责叫爹娘同意,你们同意吗?”
“你揣了他的种,我们还有机会反对吗?”
“娘,你别种来种去的,难听。”李纤凝继续往手指上扣“小红帽”,“二位既没意见,把秦姨娘和嫣儿请来吧,她们迟早得知道。”
“作孽呀作孽呀!”李含章捶胸顿足,“我们李家好好的人家,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爹您说我作孽吗?”李纤凝说,“女儿也不想这样,叫您失望了,女儿给您磕头赔罪。”
跪下来,端端正正给李含章磕了三个响头。
“娘。”
对着李夫人也磕了三个。
“女儿不孝,令你们蒙羞,请爹娘原谅。”
李含章纵有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了。李夫人本来也没打算发火,女儿虽然与人私通,做下丑事,但结果是好的嘛。遣下人去请秦氏母女。
秦氏母女得知了仇璋意欲退亲,改聘李纤凝,秦氏倒没如何,韩嫣受不住,哭出声来。
李含章实在觉得愧对韩嫣,连声安慰,“嫣儿,别哭了,长安好男儿多得是,以后爹再给你找个好的。你姐姐,你姐姐她也会帮你找的。”
“我不要,我只要文璨哥哥。”自打定了亲,韩嫣已认定自己是仇璋的人,一口一个文璨哥哥。
“你这孩子,别不懂事。本来也不该是咱们的。”秦氏往起拉她。
李夫人只是旁观看热闹而已。
韩嫣挣脱秦氏,跪到李纤凝面前,哀求她,“姐姐,我不敢跟姐姐抢,我只想呆在文璨哥哥身边,做妾也行,求姐姐恩准。”
欲以头抢地。
额头即将触地的一瞬间,李纤凝一掌托住,慢慢抬起,手扣在少女下巴颏儿上,一字一句道:“我的男人,永远不准纳妾。”
韩嫣眼神惶惑又迷茫。
李纤凝放开她,走到秦氏跟前,“秦姨娘,这件事我做的不得体,致使您和妹妹颜面受辱,是我的过失,和文璨无关,你们不必找他也不必怨他,要怨怨我好了。妹妹的亲事包在我身上,我必为她择一良配。府里,你们愿意住着尽管住着,住的不舒服,家里另有别苑供您栖居,房里的仆人全部可以带去,您自己斟酌。纤凝顿首。”
唬的秦氏连忙扶她。顿首之礼,叩地即举,秦氏究竟受了她一礼。
其实,秦氏听说韩嫣不用嫁进仇家,反而松了一口气,并无怨恨悲伤之意。李纤凝郑重向她赔礼,着实令她惶恐。
李含章指了两个丫鬟,“扶姨娘二小姐回去歇息。”
秦氏拖起女儿,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去了。李含章不放心,和李夫人说:“我也过去看看。”
李夫人没吱声。
李家这头没掀起什么风浪,李含章把聘礼退了。仇家那头闹的天翻地覆。
为了维护李纤凝的名誉,使她嫁进来不至于受到公婆轻慢,仇璋没提她怀孕的事。他无缘无故退亲,更要在退亲之后改聘李家长女,在仇侍中眼里成了朝秦暮楚、毁约背盟的无信无义之徒,称他们仇家几代人没做过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欲杖责仇璋,下人们不敢动手,他亲自上手,若非家里人拦着,非打出个好歹。没打痛快,自己气得够呛,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目前床上卧着。
仇璋日夜床前跪侍,仇侍中越看他越气,嚷嚷着要逐出家门。
关键时刻,还是仇婴请回了仇老太爷,平息了事态。仇老太爷将九十岁高龄,说一句话比泰山还重,仇侍中不敢违抗父命。
仇老太爷又说了,他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天,想在临死前再掺和一回仇家的喜事,竟别依那些繁文缛节,照着半年一年去筹备,他等不起。择个吉日,下个月成亲。
仇侍中心想仇老太爷守了一辈子的礼节,老了老了怎么反而无礼,普通平民人家也没有这个月定亲,下个月成亲,成什么了。人家女方家里也不会同意呀。
仇璋没想到最棘手的事情叫他祖父一句话解决,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说同意同意,阿凝最通情达理了,阿凝的父母也通情达理。仇侍中瞪一眼儿子,说这次提亲他坚决不去,他爱找谁找谁。聘礼还是十六抬。
仇璋求了他八叔十九叔,聘礼抬到李家,是三十六抬,比李纤凝要求的还多了四抬。赶上王公之家聘女了。
过后李纤凝问他多出的二十抬哪来的,仇璋说他卖了祖父给的两幅画。
李纤凝说两幅画换这么多聘礼,是名家手笔罢。
仇璋说是顾恺之和张僧繇的。
李纤凝沉默,有点难过,那两幅画仇璋爱逾性命。
“还能赎回来吗?”
“赎什么赎,给你的聘礼,就是你的。画我随时可以去看。”
“卖给熟人了?”
“我十九叔。”
“好嘛,合着还在你们家里,害我内疚。”
“虽在我家族中,不在我手中,我心痛如割,求娘子疼爱。”
“我怀孕了,你疼我。”
“好,我疼你。”
抱着亲昵。
说来奇怪,李纤凝仇璋成亲仅三日后,仇老太爷便故世了,像是专程等着成全他们才走的。
在他老人家仙逝十个月后,李纤凝诞下一女。彼时,李纤凝怀有身孕已满十二个月。
她怀孕两月时成亲,满以为再过八月分娩,对外只说早产,谁承想孩子竟稳稳当当在肚子里呆了十二个月。二人深以为罕。
为孩子取名仇玥,玥乃传说中的神珠,寓意稀世罕见。
同年九月,吐蕃侵占沙洲,控制了河西要塞。
圣人任命罗远为主帅罗睺为先锋,率领十万大军出征沙洲。韩杞亦在其中。
出征那日,长安刮了很大的风,大纛迎风招展。李纤凝爬上城楼,扶着雉堞目送大军迤逦西去。底下军士密如蚂蚁,她不知道哪一个是韩杞。
秋风猎猎,刮起肩上披帛,披帛随风,从十万大军头顶飞过。
李纤凝相信,韩杞会乘着这股金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大和二年八月,罗虎失踪半月后。
大秦寺,红木斗室内,女子泣声忏悔。
半个月来,我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全是那可怕的一幕。那天他心情不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姐妹们使尽浑身解数调笑终于哄得他笑逐颜开,后面玩闹起来,他吃多了酒,下面不举,我随口说了句有现成的固泄汤,他大喊取来,连饮三盏,和我们玩闹了大半宵。第二天……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身子都硬了,唇边尽是秽物,眼睛死瞪着,无法瞑目……
女子低低抽泣,哽咽难言。
坊主害怕影响坊里的生意,不准我们声张,和怜香姐姐偷偷的将尸体处理了。
情绪渐渐激动,泣涕如雨。
都是我的错,假如我没有多嘴,他不会饮固泄汤,更不不会死……我不是成心的,我不知道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圣灵会原宥我吗?像父亲那般宽恕我?
隔壁木板后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孩子,圣灵慷慨无私,他慈悲关怀每一个诚心忏悔的教徒,他将原宥你,像原宥他的孩子那般。
女子手握着莲花十字,激动地移到唇边亲吻。
第108章 残月篇(其一)万事俱备
园圃中三五枝秋葵,长势良好,叶片肥大,嫩黄的花朵满枝,果实也满枝。
李纤凝掐下一只,放在嘴里咀嚼,顷刻又吐出来,黏黏糊糊,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落雨了,先是落在手背上,一星儿凉意如针,李纤凝觉得自己被刺了一下,抬首望天,雨点自万丈高空坠落,砸在她鼻梁上、嘴唇上。
素馨水池边陪着阿玥玩水,李纤凝喊:“下雨了,别玩了。”
素馨抱起阿玥飞奔进屋子,奶娘忙抱过阿玥,擦她身上水迹。阿玥挥舞着小手,“鸭鸭,鸭鸭。”
“下雨了,雨停了阿玥再和鸭鸭玩。”
后花园池塘里养了几只绿头鸭,阿玥喜欢,仇璋命人捉来两只,放在他们院子里的小水池中,好叫阿玥玩耍。
水池边长着几棵芭蕉,雨点渐密,两只绿头鸭相继钻到芭蕉叶子下面躲雨,倒是一景。
素馨道:“姑爷若在家里,眼下又该作画了。”
李纤凝歪坐凉榻上哼了哼,没搭腔。
仇璋赋闲四年了,日子过得无比逍遥快活,不说日日也是三天两头出去交游、打猎,与同好们品评书画。在家的时间多半泡在书房作画,四年里,画技突飞猛进,犹擅山水花鸟、神仙图,画风瑰丽神幻,丰腴饱艳,大异于当下,引人争相收藏,求画的人多了,搞得李纤凝也想收藏几幅。
阿玥在奶娘怀里叫,“爹,爹。”
“爹爹出门未归呢。”奶娘哄她。
“娘,娘。”阿玥扑腾着两只小手,像小鸭子扑翅。
“阿玥想娘亲了。”奶娘把阿玥抱到李纤凝身边。
阿玥爬到榻上搂李纤凝脖子。
“闷热的天,过来贴什么,还不把她抱开。”
奶娘只得抱开。
当初阿玥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二个月,生的时候又赶上难产,疼了她一天一夜,若非闵婆经验丰富,她小命差点交待。满以为十二月下生,必是个惊世骇俗神童,哪知三岁了话还说不利索。越想自己遭的那些罪越生气,和女儿也不亲近。
阿玥被强行抱开,“哇”地一声哭了。吵着要娘。李纤凝只得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素馨过来逗她,“我们小小姐最喜欢娘亲了是不是,娘亲最好了。”
“娘亲,娘亲。”阿玥咭咭笑。
李纤凝瞅着女儿直犯愁,就会这几个词儿,连句完整话也讲不出来,不是神童是个普通孩子也成,照如今这样子,十有八九是个傻子。她李纤凝居然生出个傻子。
李纤凝的心思,素馨如何猜不透,教阿玥说话,“阿玥,说‘我喜欢娘亲’。”
“娘亲,嘻嘻,喜欢。”
“我喜欢娘亲。”
“喜欢,喜欢!”阿玥拍手。
“行了,抱过去吧。”李纤凝心烦。
奶娘抱走了阿玥,素馨安慰她,“小姐你别急,有些孩子晚慧,过个三两年开了窍,我们家小小姐指不定一鸣惊人呢。”
李纤凝听腻了这些话,帘外雨潺潺,是睡觉的好天气,李纤凝面朝里,眯了一觉。
醒来天已放晴,空气清新,阳光温润,李纤凝跟素馨说出去一趟,素馨问用不用她跟着,她说不用,独自走了。
廊上遇上婆婆仇夫人,仇夫人问,“上哪去?”
李纤凝说出去一趟。
仇夫人说怎么不带丫鬟。
李纤凝说不便带。
仇夫人慈爱一笑,掩下情绪,“明个儿陪我去趟净业寺。”
“娘,您又忘了,我现在是景教教徒,常往佛寺跑像什么话。明儿我得去大秦寺,您叫嫂子陪您去净业寺。”
李纤凝胸前的金莲十字闪闪发光,仇夫人的笑容快保持不住了。
“我去了娘,晚上再给娘请安。”
李纤凝来到宣阳坊,高仙芝宅后头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前。
听到脚步声,院里的黄狗甚凶地隔门吠叫,及至推开门,解黄见是李纤凝,秒变一副面孔,摇起尾巴亲昵。
“小菲和露露呢?”
蟹黄引着李纤凝往屋后去了。屋后种着三五棵果树,有杏有桃有李也有梅,眼下正是青梅成熟的季节,解小菲和花露在摘青梅。
解小菲爬到树上去摘,花露拿着口袋在下面接。
解小菲站得高望得远,看到李纤凝过来,动作敏捷地跃下梅树,掷过去一只青梅,“小姐,吃青梅。”
“阿凝,别吃,很酸的。”花露提醒。
李纤凝见一树的青梅去了半树,问摘这么多青梅干嘛。
解小菲说拿去给王婆酿酒。
解小菲和花露成亲快三年了。远在李纤凝没成亲之前,两人就有苗头。李纤凝替花露赎了身,留她在身边呆了几个月,那阵子解小菲总找由头上门,后来两人感情日笃,李纤凝索性放他们去成亲。陪送了一份嫁妆一份聘礼。
本来只出嫁妆,但解小菲不乐意了,说他跟在小姐身边那么多年,竟然比不上露露,做出万分委屈的情状,李纤凝只好再拿出一份聘礼。这笔账怎么算怎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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