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邵瞧着阿雀的兴奋,他又扫一眼这两个貌似客商的食客:“酆水镇的水土是不可多遇的好地方,富庶,兴旺,就连外来者都能沾光。”
梨花抹干嘴唇也不顾旁座上的食客,就对阿雀道:“兴旺,我就没看到多么兴旺,倒是去哪紫薇桃山庄的人气比你这朝食店要多!”
张阿雀抿嘴笑着不和梨花计较,她走到门口,把头探出去街上,以此张望今早能来多少人客。
那两食客对梨花说的话表示赞同地点头,他们嘴里吃着松软香甜的蝴蝶酥,还喝着温热的豆汁,这会儿这顿朝阳般的食物,暖和了他们期望中失落的心情,来酆水镇就是来紫薇桃山庄的,结果见到庄主也没得到该问的结果就心里郁闷了。
店主阿雀转过身回到她的收银桌子那儿,笑着接上梨花说的:“妹子,话不能这么说,你该听听公子说的,话说,咱们镇上很多人都知道,就凭咱们水源充足四季都不缺粮食,那也是最多混个温饱,如今的繁华还就多亏了紫薇桃山庄的庄主呢,山庄名声远扬,这才能把四方客人吸引到咱们镇上哪!”
“老板娘,你说这庄主他究竟喜欢什么礼物啊?我们就问些关于经商的路数。难道说,是我们送的礼物他看不上?”这两人也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索性就问阿雀。
张阿雀又给这二人的空碗添了热豆汁,随后含笑:“我昨晚把我亲手采的枣花蜜和蝴蝶酥带着去了,人家非但不收还什么话都不和我说,真的,就一个字都没说。但要说找他解惑的人,来的很多都是穿戴高贵的将军夫人,王族家眷和子女们,就这,人家还让他的人在外面先琢磨一番,他能得到许可,方可入内,所以,我还算运气好的呢。”
梨花看着裴英邵,裴英邵还在喝着豆汁,他身形魁伟穿着短打,但这儿一落座也是镇店的贵人,这气态让人由衷地崇敬。
看那二位被铺盖卷的,他们就不敢多吱声了,就怕裴英邵是什么有来历的老顾客,这可就是店家的脊梁骨了,不好惹。
店内氛围这般祥和,张阿雀是很高兴得意的,她的话比昨晚半山腰等待去山庄时候还多了很多。
“给你们说喔,紫薇桃山庄的庄主来咱们镇上当天,夜里的文曲星忽然就在天上闪亮的很哪!谁家儿子想高中就去磕头求问庄主,谁家女儿想嫁的富贵多子多孙夫妻满堂,去紫薇桃山庄,一问一磕头就没有不成的事儿,就连京都的皇后也去过山庄!”
梨花很想问,来的是不是隗皇后。
阿芍还在不停地吃着蝴蝶酥,她从来没过这么香甜松软的点心,裴英邵看了梨花一眼,示意她问问皇后来山庄问啥事儿。
没等梨花会意,阿雀扒拉着算盘珠子先对那二人说了句:“二一添作五,你们两位刚喝了一共三碗豆汁二十个蝴蝶酥,一共十二个小钱的帐呢!”完了,自顾自把铁盒里那些小钱收进去一个带着盖子的竹筒内,也不看谁地说:“您想啊,皇后是多么尊贵无上的女人啊,人家来了问啥事儿,能让我们庶民百姓知道的嘛?”
这边,梨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才刚满十五虚岁的阿芍被店主阿雀看在眼里,她又端给她五个六瓣金黄焦红的蝴蝶酥,阿芍虽然也很能吃,反正她总觉得跟着梨花在外面,她就没吃过几回饱饭。
但裴英邵轻扫一眼张阿雀,他看明白了,仿佛那阿雀正在嘴里念着:“吃吧,吃吧!让你们吃饱了,我就有理由让你们帮我做活儿了!”
裴英邵起身,对阿雀礼貌一劾首,算是对她殷勤款待的表示,梨花见此,拉着阿芍将没吃完的蝴蝶酥自行用粗纸包着,下了台阶从朝食店的前门,也就是食客们进出的这道门出来,然后又进去张阿雀家大门。
回到内院东面三间大正屋里,裴英邵再次拿出他那大翠玉戒指给梨花,让她歇息完了醒来就送给张阿雀,当是她为他们张罗吃喝住宿的,外加让她加购鸡鸭兔崽子,或者鹌鹑崽子的钱。
他身为大男人,他咋能没看出来张阿雀对他有犯花痴的前兆,这种事儿,若是梨花眼神放肆些还能说得过去,人家是个少女,但这妇人二十好几岁当街开朝食店,阅人无数的,心思也很复杂。
梨花从卯正时分天麻麻亮就躺下,到了巳时正醒来了,这会儿张阿雀的店里生意还很好,院子里墙根下的草叶上露水还在朝阳里挂着。
有些事儿,她想了很久,需要找个合适的人来说说。
于是,她从左边的内居室出来中间,这一正二内的大三间通常会在中间隔一道屏风,不然,梨花是不敢贸然走出来的,万一裴英邵没醒来那不就尴尬失礼了。
正巧,裴英邵就坐在屏风外面,他已撑开窗扇,靠着窗边阳光照上他整个上半身,他头上还是箍着那羽毛似的芒草。
梨花想起大理狱中他异化的头脸,那黄褐斑纹的肌肤,那绷开的青色衣衫依然不失天神的威仪,梨花那日借着意识看到,在槐江山悬圃属于他的槐江圣君大殿里,他是那么独一无二,当街初次见到,他可是传说中的无德莽夫呢。
梨花只愣了下,忙瞥过头不看他。
“那个,裴公子,平日里在人多时候我是称呼你大哥的,为的是不让人知道你的来历嘛!”梨花手里还攥着他给的翠玉戒指,那是要给张阿雀那个女人的住宿吃饭兼赏赐。她有些羞涩:“嗯,就是那个昨夜的事儿,那紫薇山庄的庄主对我似乎是有些过界了……他摸我脸了,也还说了些别的。”
对于面前的少女对他说这些害羞的话题,他漠然不回应,他只说:“那个庄主可有提及我家什么人?”
“有。令尊裴侯爷因为你的年少功勋颇丰,皇上感到京都对他而言不是很安全了,正好将你们父子一并整治了。”
“世间君王皆如此,天上人间……唉!裴家的定数是到时候了。”裴英邵眼睛看着窗外,说话声低缓,就为了他那破嗓子不给人造成听觉上的负担。
天界的玉帝能让小丹动用深情,来取他的肉翅和他的胰脏,人间的皇同样的心思,也不想让他人间的父亲晚年安逸。
这些事情,他早就能想到的。
梨花很好奇:“难道你也知道是因为你,才让裴侯爷和裴家到这个地步的?“看他那么淡定,也无甚好奇心的,梨花把她的揣测对他说:”隗皇后现在就是皇上最宠幸的人,她来这里难道也是要一副……属于谁的脏器的?”
裴英邵依然面上平静:“这山庄的庄主,还真的是有些能耐的。”
两人这样一说,再斟酌来去,已然明白,这紫薇桃山庄就是为京都大内那位行事的,皇上必定获得了一副脏器,不然,他这庄主帮人解惑靠的是什么底气?玄门以及修道者都不敢摆这测字看相的摊子。
梨花心想,小丹能为了应对玉帝的承诺,但要说取了脏器帮着京都的皇帝对付裴侯爷裴仁贤,是没那个可能的。
天界小小仙姑,没理由和人间的皇上有什么往来的。
这细节真心很难想明白,梨花想着想着又饿了,按说距离吃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呢,她这么快就饿了,都是因为住的地方是卖吃食的后院。这鸡鸭鹅带着豆粉面粉的气息,掺杂下的氛围中,一上午睡不好了醒来就惦记着吃的。
梨花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两下,咋这么没出息呢?事儿没想明白,尽是想吃的了。
对呀,我不是不一直想着那个庄主的脸庞,着实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呢,文采尽在言语间,这点完全不输给长腿中年大叔。和他一比,明火那厮动不动就用铁锹挖妖怪的肚子,血腥冷漠又残忍,还真的没法比。
他那拔步床里走出来……想到这里的梨花就想到了床内那长眼半睁的菩萨像,菩萨身上隐隐地浓黑雾气。
“我给你说,裴……公子,我认为那个庄主不是善茬!”梨花忽然脑回路,头皮开始发麻,很讨厌的是,她刚才还回想他和她的互相摸脸,还对比了明火。怕裴英邵笑话她,她又强调一句:“哼!就是很讨厌那个庄主,还许愿池里山似的银钱,还床上供奉了菩萨呢!”
裴英邵不说话,就坐着看窗外的风景,院子上方高树为天空点缀了翠色的镶边,前院鸡鸭的声音显示出人间最纯朴而真实的一面。
梨花这一瞬间觉得他已不是那日,当街碾过荞麦粉摊子的人了,他让她觉得分外可信。
“如果你想去紫薇桃山庄,可别一个人去啊!”
“……”裴英邵淡笑着不语,微微回头看一眼梨花,还是继续看风景。
梨花想到那燕无双说,假如明火穿上女装,他会想娶了,这是什么人呢?只要模样周正,无论雌雄都撩一把。
说起来,她这种少女的烦恼并没有引起裴英邵的兴趣,她是看出来了。
中午和晚上,张阿雀都会放一个篮子在正屋门外。里面装着蝴蝶酥豆汁,肉包子和茶水一壶,阿芍吃完就睡,一个身子还在长着的小丫头疲乏的睡不饱。
裴英邵吃了蝴蝶酥喝了茶,就是不吃肉,他就那样坐着在窗边直到夜里的亥时。
这两天梨花也是没那么早睡,想起那些疑团未揭开。
梨花看着他在就安心,她裹了个薄被子就在这间外屋的长椅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到啥时候,夜的静谧中前院的鸡鸭叫的十分凄惨,仿佛是遇上什么天敌了。
裴英邵无声推开门,梨花也跟着一起出去,到了前院的鸡鸭栅栏那里,鸡鸭们脑袋转向一个方向搅的呱噪。
梨花知道,这会儿右侧屋的张阿雀已经睡下了,阿芍也在左侧屋睡着。
第39章 燕若九春【6】
“裴公子,你说这些家禽他们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吃坏了,还是被什么给惊到了?”梨花轻声问裴英邵。
裴英邵虽然在人间,这也是初次距家禽这么近,目光锁定这土墙根下两层鸡舍,还有栅栏前方鸡鸭白日被放出来的活动区域,现在看这些鸡鸭豆子大的小眼睛露着惊惧,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停止呱噪。
鸡舍栅栏就在前院北边朝东位置,然而鸡鸭们对着“嘎嘎”叫个没停的却是鸡舍的北边,难道那后方有啥魔物会吃了它们,还是它们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危险?
大家都睡的好好的,就这样被凄厉的鸡鸭声吵得心脏摇摆。
其实梨花有个疑问,鸡鸭这种繁殖力很好的家禽,阿雀养了最少有六十多只呢,也没见她朝食店里的食谱上有关于鸡肉鸡蛋的食物,那碗鸡肉粥的肉很嫩,也是属于她这老板娘自个吃的单锅,但这又消耗不大。
这院子前后就她一个人,她还想着增添鸡鸭兔子小崽,增强数量呢。
那或许,她的鸡鸭会在每个夜里减少数量,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才会一直想着增加数量。
难不成,她只想着越多越好,从不计算数目?
记得早上她算盘打的那么溜,梨花又否定了这点。
深秋夜凉,梨花是穿着单衣出来的,被鸡舍叫声干扰脑子,现在更觉得这鸡舍周围有股子}人邪恶到无法预知的秘密。
为了避免站在这里持续忍受这滋味,她决定冒险探究一下院子外面,就去这鸡舍背后,她反正身边有裴英邵。
梨花利索地扎紧衣角准备攀墙而出,裴英邵伸手欲阻止她,他反正看不惯女子这样儿,直到梨花一踩灰砖的破损处一跃而出,他也跟着撑起地面,转车轮一样地翻了过去。
跟着这样的少女,仿佛他也是个少年,踏上沙石混着略微坚硬的地皮,这明显是荒芜的地方,平时很少人来这里
张阿雀家必定世代居住在这里,这院子北边地势略高,前院北边是半陷在底下的,因此鸡舍栅栏是靠着这块较高的地势而建,那些兔子刚才受到惊吓,可以用它们天生的挖掘技巧躲进去土穴内,饿了时候再出来兔子窝里觅食。
梨花走没两步就险些被桑树枝给绊倒,这季节桑树叶子已经落到剩下干枝,人一时看不清很容易踩上细枝条,再往里走就是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林子,中间还有些长的不规则的树,什么形状都有,有些远看像细瘦的鬼魅形象,这里面有个半亩大的自然泉眼,中间水草支棱起来像是女人的长发未经梳理,就那么毛躁蓬乱地垂着。
梨花抽出双剑,脚每次落地都要踩实,就怕是这泉水附近有沼泽或者别的什么陷阱,她怕轰然间她就被消失到陌生的地方,这是每次进入亡者随身物带给她的幻相中,她被那些无法预知的由陌生意识带动的滋味,给吓成习惯了。
也必须要往那个方向去的,去了那个深处才能知道些什么。
果然,人的好奇心会牵引出必然的后果,林子里隐隐地有了啜泣声,这声音不算远。
梨花止步,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有些来自冥界的物儿,她还是很害怕的。
裴英邵仿佛能看懂她的心思,凝眉:“若是那异界之物,怕也不会是单个的出现。”
梨花要是不怕才怪呢,小时候大叔师父给她看的的画本子里,把那些物儿描述的极其恐怖乖戾,所以在此刻遇上这样的夜空,这样的树林中,这啜泣声会让她联想到那些极度恐怖的画本子内容。
现在这啜泣声忽远忽近,就游荡在梨花的听觉中。
梨花若不是顾及到男女大防,她这会儿怕是会跳到裴英邵的背上,啜泣的方向,定住心绪能听到就在泉水池子那儿。
谨慎地走到泉水附近,这里上方高树遮的完全没有光亮。再听着啜泣声就更是}人的很,梨花点燃了腰间的小铁皮灯盏,那是阿雀鸡舍门口的,被她暂时借了来使用。
灯盏不大的,里面也不知是什么燃料,点了就是绿的火焰,好吧,有了这灯好过没有任何照明的物儿。
裴英邵前,梨花走在后,慢慢地走着到了泉水边沿,那水草意外的在水面微微摇晃着如同暗夜之镜,泉池边有个出口往外冒水,冒水的地方凹下去带着细密的泡沫。
水草视线后方那儿似乎有个身影,银雪衫裤黑色披风,梨花下意识的向那个侧方走近,灯盏绿光一照就看清楚那亮金红石宝剑。
后半夜了呀,明火你在这种诡异可怕的地方做啥呢?
她故意提着灯盏,走过去就往对方脸上照,被他一个本能地防备将宝剑架她脖子上:“做甚!用这种灯盏照人,很可怕的你知道吗?”
“哼!我还觉得你很可怕呢,你倒是先说喔……”
“有人在这里哭呢,听!”明火忽然眼神略微惊惧,梨花以为他很讨厌她的出现,她收回灯盏,任凭那碧绿的火焰跳跃在无名的风中。
“嗯,我知道,这不过是风声带动了老树枝的摩擦声。”梨花装的无所谓,摆手表示她知道原因。
泉水中央那像女人乱发披着的水草,忽地分成两堆草,梨花不明白为啥这样,为啥夜里啜泣声不停止?
这两方面一个联想,让梨花不由地拽着明火的鬓角两条带子,一下就拉下他的头冠,被明火死死地护着没掉落地。
“咋了,这里你找到真相了?”梨花整不到明火就反问他,这会儿唯有这样对待明火,才不会让她很恐惧,她又问:“应该,只有一个吧?”
不知不觉中,晨曦在树顶斑驳的缝隙中渐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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