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不经意说道:“只要是好看的,未必只有女子才佩戴。”
显然,明火不知他这样的话该怎么回应,裴英邵也觉得没必要回应。
但让他们三人都很吃惊而意外的是,燕无双似哭又如歌般带着泪花,广袖飞扬轻飘飘从床上坐起来:“当然,这是专属于我的刑具呀……女子受过的,我比她们受之更甚。”
笑着说话的嗓音低沉悦耳,一举一动,凄凉美好都是他。
梨花眼中大骇,他这样俊雅脱俗的男子究竟埋藏了什么心事?年纪轻轻的,顶多比她和明火略大一岁两岁的。
“我才不是什么白龙的化身呢,那都是说出来让人听着好听罢了。“燕无双瞟一眼那菩萨身上,又一转身正对上了他们说:“我一个凡人,我什么能耐都是她给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是说你床头这个供奉的神明?”梨花很好奇地问。
“嗯,她是我的恩人,你们也可以不用理会我的。”燕无双细看是描眉画眼了,那眼尾弧度自然向上,眼下后三角血丝明显。
裴英邵两指按住喝水的瓷盅,对明火暗示:“你这茶不能喝的,你做了手脚。”
“不不不……我并非有恶意,也是你们喝了茶才能知道我的事儿。”他说着举起双臂,犹如烘托一轮新月,款款在床廊中与床之间的木地上舞动,这动作流水行云畅快又美好。
“好美呀!“梨花喝了茶之后这样一声赞叹,随即歪着头坐在那儿动不了。
“梨花……醒醒!“明火眼看梨花无意识了,他也将瓷盅里的水喝了。
他知道裴英邵必定不会在意,于是他将梨花的头枕上他的膝,这是能减轻她进入幻象中的那种偶尔遭受电击般的痛苦。
烟雾浓浓中,她已找不到这华丽拔步床的位置。
高山野岭无人的盘山道,树木葱茏中果树繁多,其中很肯定的夹生着嫣红的人参花。
有个成了精的怪物就成长在这山里。
没多少修为,想走到人多的地方接受繁华俗世的洗礼。
她不是凡人,也还有点修为,就想着以此走一趟,她也并没有想太多。
她穿着不知道何年月缝制的旧衣衫,肆意自然地任凭肚腹咕咕叫,就穿行在市集上那些红烧肉,炸酱面味道窜着的街中间。
一处台阶上敞开的店门内,就是卖炸酱面的馆子,那豆腐瘦猪肉炒香的汤头浇在面条碗里,肠子都被牵引着朝那里走去。
她一走进去,表情渴望地盯着那刚浇上汤头的面。
・ 那炸酱面不只有肉有豆腐,也有翠绿的青豆还有红的甜椒,她简直很想一头扎到碗里去,她也只是看着。
店头伙计瞧她一副傻瓜样儿,就说:“姑娘,要不要吃一碗什锦炸酱面啊?可能你没吃过,但这不要紧的,你尝一碗,吃吃看好不好吃。”
她忙欣喜道:“好!”她奔到取饭口那里,端起刚做好的面,但她就端着,还不敢吃。
凡尘险恶,规矩层叠,她那里会知道,这里从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热情和善意。
这炸酱面简直是不可多见的美味佳肴,她张开嘴,轻轻舔了舔碗的边沿,吃了些红酱肉沫。
凡尘并不坏呀,看看人家还给她吃的。
她就这样端着面,走着,笑着,一点点舔着吃着。
店头伙计嫌她很奇怪,让一个洗碗的胖婆子出来追上她:“姑娘,怎么吃着面就走了,你没合帐呢!”
她从没有付钱的概念,转头木然:“那个脖子上搭了白毛巾的人,说让我吃的。”
胖婆子脱下手里的鞋抬的高高的:“你想吃霸王餐啊?“随后对着满大街路过的人嚷嚷:“看啊,这姑娘她说吃面不想给钱啊……。”
她对于凡尘礼教也很无感,她的真实面对又是那么无谓,看起来是个该懂规矩的大孩子,实际上她是首次踏入这新鲜的世界。
站在面馆门口的店头伙计咬牙,见她吃面端着碗还不做声就走,一挥手就召来几个男女,盯着她:“臭乞丐丫头,专门来我们店里捡便宜,拖出去,倒吊起来沾水淋她!”
她还没吃的那碗面被夺走了,他们淋湿她然后打她的头,将她打到地上疼的翻动着身子,头上流的血滴到眉毛上,然后又被拽到小屋里。
根本不管她肚子咕咕叫,他们看她头上流血,就专往那里打,也许是发泄也许是纯粹的想要教训她,就为了一碗面打她血流满面。
她撑不住,昏了过去,很快又是冷水泼向她的头顶,刺激到新的伤口疼的她不得不站起来。她的无辜与天真仍未从眼中消逝,而他们逐渐不打她,反而各个角度审视她躯体,丢给她一件破衣裳算是殴打的抵偿。
她是被推搡着到了一个院子里的,那里丝竹管乐声声,而她浑身酸疼到快要站不起来,躺在墙角,那些人又过来嘲笑她样子可怜。
她鼻子闻到那华丽拱门内,来自那侍女掌着托盘的食物香味,有个婆子过来说:“想有口吃的?跟着我来吧!”
她哪里还能走得动,勉强扶住墙站着了,点头说她要干活。
那婆子接着笑她:“你看你,满头是伤痕,狼狈不堪,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活让你做。”
说着,婆子又将她推倒在地,还嘴里吃着带有桂花香的糕点。
“你若是还能爬起来,我就让你扫着庭院,完了就给你一块桂花糕吃!”
她用尽了力气应声道:“我能站起来,我可以扫,你记得给我桂花糕吃……”
“哈哈,成啊,那边就有扫帚,记得扫干净了啊!”
她很饿很饿,于是,她再次试着站起来,走了几下,除了头部刺疼,她的腿和手都还能动呢。
她走到内墙拐角那儿,婆子致使她扫院子,这里院子大到千坪,她忘了她是怎么扫完了,就为了一块桂花糕。
等她费力地清扫完所有的落叶和灰尘,她来到婆子那里,这次她领悟到了,不能自作主张而是等着。
这婆子眼中笑意非常地虚假,还带有鄙夷:“你觉得,我像桂花糕吗,你那只耳朵听见我说让你扫了?”
她根本就是诓她的,而她十分迷茫地望着天空,低头看着她扫过的庭院:“我不走,是你让我扫的。”
“好啊,这样很好,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婆子一招手,她身后涌过来四个恶相大汉,打横分开她的腿和手抬着她,打算抬去一个所在。
这是要做什么?她不明白,但他们眼中猥亵一致投向她身体,还趁机拉扯她的衣袖。
她总算从其中一个人那里看到了桂花糕,那装在布兜里的露出一角的,她蹬开腿,挣脱开了抓住就吃。
那些人这时候还故意把那桂花糕丢到地上踩,那可是她费力挣脱着从那人肩膀,跳下来还抓在手里的一块,她扑到地上正要捡拾,被一截蓝色衣袖给遮住了。
“不要戏弄她。”这个衣袖的主人对那些人说着,随后就伸手拉她:“起来,我们不要那些了!”
第47章 燕若九春【14】
夜幕中冷风格外瑟缩,落叶飘洒过人的衣角。
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那双眼睛那么清澈,看着她的时候安详温柔,那是能让时光停留的美好片刻。
如果让她在这人世间多一分停留,即使是刚才挨打挨到那么痛,那么孤独难过,现在看到他,也觉得所有的苦都很值得。
他看着她一身破烂衣裳,蹲下身为她整理,她任由他为她整理,有些痴有些不知该怎么做的望着他。
“不要穿这些衣服,这些不适合你。”他望着她身边丢着的那些艳俗罗裙和纱质的外披,这样对她说。
“不要穿,这些不适合……。”她学着他说的话,低声自语,这是她学着说话到最谨慎的开始。
“对,来,我带你去买几件棉布衣裳。”他丝毫不嫌弃她满身的红血,还有撕裂的裤脚,和破的不像样的鞋。
被这样干净到明亮的一个男人牵手走在小巷里,她觉得很踏实也很自在,就是不知道她自个的眼睛该看哪里,他,实在太好看了。
他以最快的步伐,让她等在成衣店门外,他进去店内再出来,这过程仅仅用去十几息的功夫,到了一个门道里,他很利落地为她换上雪白棉布内裳,粉红织锦绣兰花长袄和粉红裤,还有一双厚底布鞋。
听到她肚子咕咕叫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梨:“你吃了垫一垫吧。”
“嗯,垫一垫。”她像初次练习人语的稚嫩孩子,学着他说话,也接住了那颗梨。
她仿佛当那颗梨是仇家一样,瞬间大嚼到不剩皮也不剩核,这种吃法令人震惊到骇然。
他依然面上波澜不惊,微微抿紧了唇不语。
他又递给她一块布巾:“吃完记得擦一擦手。”
而她,又像是归来的兵士卸除盔甲般,抹脸擦手,动作很彻底也很无技巧可言。
她想还给他这块布巾,低头看了眼却发现已经变了颜色了,她脸上羞涩到不敢继续看他。
男子眼中似乎是重新打量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说:“再会吧……希望下次遇见你,你不用再挨饿。”
她抬起头,慢慢地用手撑着站起来,头上的伤口,那血凝结过的部分似乎又破口了,身体颓然心里沮丧。
他真的要走了,那好看的青色外袍被风卷起来,就要扑上她的脚背,即将离远了。
“请等等,我能跟着你一起吗?”
她这次说话没犹豫,也是她决定不顾一切了。
她的头顶就要冒起血珠了,接下来会更狼狈颓废,也会毁了他买给她的一身好衣裳的。
她肚子还在咕咕叫,鬓角那对尖利竖起的耳朵若隐若现。
他眼中微露讶异,或许觉得她属于异类,仿佛也是下定决心似的抿唇低头说了句:“成,你只要不乱跑,不给我添乱,我就领着你。”
“成,我不会乱跑的!”她很乖巧地应声。
“走吧。”男子说这话的时候是坚定而有勇气的。
跟着他去的地方就在街的最僻静处,也是最干净宽敞又是楼台隐藏于大宅中的地方,名字叫悦喜南院的所在。
这里汇聚了膳堂医馆接骨馆,他在一处名为楚情馆的楼中充当乐人。
他也对她说,他的衣裳绣工精致,是出自他们南院一位名叫紫荷的头牌姑娘之手,这位姑娘喜爱穿布衣,他为她来选布却遇上她。只好为她买了身衣裳和鞋。
那日他从这里出去街上,回来之后,那看管他们的大爷斥责了他几句,就怨他去了很长时候。
他让她待在这楚情馆后面的杂物房里,得空就送给她一些客人吃剩的瓜子点心让她吃。
“我在这里排行十三,如果你需要,那你就叫十二娘吧!”楚情馆的后院一排大花紫薇树下的石凳上,他把两腿伸展很舒服地微笑着,他的一双手活动几下,就反着撑在脑后放松手臂。
“嗯,以后我就叫十二娘!”她也把双手交叉反背在脑后,伸展双腿很舒服地坐着。
十二和十三,这很好记啊,他怎么就这般聪明呢!
十三眼睛闭上偷着笑,握住她的手摇着:“你真的很好哄啊,十二你就像是个呆子才取的名号,你知不知道,二很呆很傻的。”
“我觉得好记呀!”她萌萌眼中很是欣然。
十三被惹到心里伤感起来,握紧她的手:“你呀,很好哄的你!”
他是孤独的,也是凄凉无助的,父亲被气到病亡之后,现在他总算心里多了个牵挂,此刻眼中湿润。
为了掩饰,他摘了花圃中蔓延的紫色藿香蓟的绒球似的花,三朵一起插到她的鬓角:“如果有一日,我希望能为你簪花,也为你梳妆,看,我给你多摘几朵吧,还能染衣裳呢。”
十二感到这很不容易,就直率地说:“我不想让你太累,我知道你能,可是做那些会很费功夫的。”
十三笑的泪花飘,捏了下她的手背摇了摇:“我累也是活,不累也要活着累的!”
十二用她的袖子帮他抹泪:“不要你累,我不要你累!”
十三听了忽地攀上后面的树,先是到了低处的大树杈上,随后对她眨眼:“我要做件平日里不常做的事儿,呀……嗨!”
他上到了树顶叶子最茂密的地方,张开双手打算假想他是带翅膀的人。
这大花紫薇树上头到底下一丈多高呢,一树的串串紫色果被震的颤巍巍。
十二轻声地两手扩住嘴,朝着上面喊:“你别,别往下落,我会担心你的!”说着,她直接踩着石凳上方就跟着上去了。拽住他的手:“来!咱们一起。”
跃过石凳,他们的身子先后落在黄叶堆积的那儿,在那松软金黄底色的地方,她和他躺成了一个弯钩形,脚跟对脚跟身体俩俩相望。
十三看起来很修长瘦削,竟然还被摔下来都没事。
他还关心着十二:“你躺这里骨头会被硌的难受不?给,我的手给你垫着!”
“不用啊!”她拒绝着,脸上是笑着的。
十三的裤腿上满是破碎成网还沾染灰尘的枯叶,她动手一点点地为他清理,眸中带有心疼的意味。
“咋了?嫌弃我跌下来,还不让你枕我的手臂啊!”十三勾动手揽住她的颈子,在她眉心落下一个霸道的吻。
然后拍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才留下她独自在这里回味刚才。
她记得他说过要为她簪花,还要为她梳妆的,这些誓言光是想一次,就如同过了美好的一世。
入夜后,躺在废棉絮铺在旧桌当成床的地方,心里还是暖到睡不着,直到眼皮撑不住才睡去。
子时初,杂物房的门被人轻叩两声,接着十三在叫她:“十二娘,十二!”
她先坐起来,轻手轻脚开了门,十三闪身进来,俊颜非常动人。
他提着一盒饼,脸上挡不住的欣喜,带着一盏铜钱大的小灯:“想不到我会这个时候来,对不对?这是我得到人家的赏赐,我没舍得当面吃,就想着带来和你一起享用呢!”
十二娘查看了窗扇门扇,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于是放下警惕。
两人在一块干净的地毡上趴着,就着那盏铜钱大的光,两双手掰着吃饼:“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用这块布包着了,看看,这撒金的棉纱料很好看吧!”
十二娘和他在那树下石凳上,看着他爬树又跌下来,心口此刻还在颤动呢,见他到来就好了很多。
原来,他能感受到她心的颤动!
这样吃饼的方式很香,很好吃,吃着一小块就能吃到满足。
小灯盏那束光照耀下,十三将他包饼的棉纱料子打开来,手动针线将那旧棉絮装进了这撒金料的袋子里,然后又缝的完好,华丽,就这样短短在他手里展现。
十三让她一个人盖着被子,而他就侧卧在一旁的木板上,十二娘在这华丽撒金被子底下酣睡,十三是看着她睡着的。
他们睡着,那铜钱大的灯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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