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离开后,两个女人各自收拾碗筷,谁也没有开口。
“宁恬。”谷阿姨见她要上楼,于是喊住她。宁恬回头,心里带着抵触。谷阿姨拿起椅子上的围巾,交待:“睿之爸爸忘记带了,你送出去吧,我怕他腿凉。”
“好。”宁恬接过围巾,淡淡说:“他们往哪边去了?”
“出门右转第二个路口,通过小径就到了。”谷阿姨走到卧室门口,深深回望了一眼宁恬的背影。
路口小径都是由相似的踏步石组成,却通往不同的目的地。右转第二个路口里面居然还有好几个岔路……宁恬迷路了。
她选择走去有楼的那一条小径里,一路走到底。不对,每条小径两旁的花草不一样,宁恬不认识这些花草种类,也能肉眼发现分别。
应该不是这里,她决定到楼前看看前方有没有出口。
“恬恬?”杨名正坐在楼前的一块儿石头上抽烟,看见宁恬后很高兴,立刻站起身:“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可能迷路了。”再次看见杨名,宁恬有一种奇怪的隔阂。
杨名的笑有些松动,呵了一声:“我也常常迷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掐掉才抽了几口的烟,他问:“你要回竹楼吗?我送你?”
“不……用,”他俩关系尴尬,两家关系也尴尬,宁恬尽量避免跟他碰面。“那……再见。”
杨名也看出宁恬的顾虑,心里有些难受,原来失去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刚刚失去那种汹涌的难受,却是隔三差五猝不及防想起的伤悲,挥之不去,去了又来。
楼前没有路,宁恬只好原路返回。在来路的小径上迎面遇上一人,满头金发十分显眼,是三叔那个儿子。
“呦,嫂子~”
杨少峰整个五官都在飞扬,从他进来的方向,视角只能看见细长的小径,要再往前走出去几米才能同时看见杨名坐着的那块大石头。此刻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宁恬。
避无可避,宁恬点点头打算快速通过。
“去哪儿啊?”杨少峰迎面堵住她,不是礼貌的距离。宁恬反应迅速赶紧后退两步,瞪着他。
杨少峰眯起眼睛,喷出酒气:“嫂子,你真美!我那两个堂哥你都能跟,也不差我一个吧?杨家的男人给你集齐?”说着就上前要抓宁恬的手。
宁恬愤怒地打掉伸向她的脏手,咬牙:“你说什么!”
杨少峰笑得猥琐,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视线前方又多出一人,正是他刚刚提到的亲堂哥。
杨名躲在杨少峰视线的死角,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他在大石头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人带着铺天盖地的盛怒袭来。
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杨少峰肚子上,还嫌不够解恨,紧接着一拳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边打边骂:“我操你¥#%&%¥!”
教训一下就行了,宁恬手脚冰凉生怕事情闹大,“别打了,他鼻子出血了……杨名!停手!别打了!”
杨名是真生气了,这两天一直憋着气,眼下有人不知死活撞枪口上,不管不顾只一股脑儿地宣泄,拳打脚踢往死里揍。
杨少峰被按在地上发出痛苦地呻吟,鼻子嘴里全是血。
宁恬一直喊停手根本没用,急着上前去拉杨名。发狂打红眼的男人力气奇大,宁恬抓他衣服的力气犹如蚊子叮人,自己还差点被这股力量带摔。
没办法,宁恬只好去抓他的手,挡了几下,杨名终于冷静下来停手。他反抓宁恬手腕,看到因阻挡而劈断的指甲,“疼吗?”其实他自己的手也破了,但却感觉不到疼。
“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宁恬皱起眉。
“我没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那些话太羞辱人,杨名一点不觉得被打的人冤枉。
此时,从楼里走出来的人刚好看见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眼神彼此关心。
陆向阳看清了人,眸色阴沉,薄唇抿成一条长长的线。
“少峰!”站在他身边的三叔也看清了自己儿子躺在地上,急忙奔去,“谁?!谁干的?”他五官扭曲瞪着杨名和宁恬。
老宅里的事已经够多了,如果因为打人再惹上新的麻烦……宁恬深深喘口气,“三叔――”
“我打的,叫 120 吧。”杨名扯了扯嘴角。
杨少峰脸上五彩斑斓,青的紫的红的,还有泥土小草沾在金黄头发上,要多惨有多惨。他躺着哼哼,根本爬不起来。
“少峰啊!”三叔扯着嗓子嚎,心疼地扶起儿子干哭起来,“杨名你是不是疯了!都把他打成啥样了?”
二叔连忙叫人备车,送去医院检查一下保险。
“你给我等着!”三叔留下狠话,急忙带儿子去附近的医院。二叔一脸不解地问杨名:“为啥打人呀?你俩这些年没见过吧?”
杨名转了两下发胀的手腕,“他骂我,我就打他。”他不想让宁恬难堪,都揽到自己身上。
二叔听完冷哼,气不打一出来,“还嫌家里事不够乱吗?你妈妈现在啥情况你也不关心?少峰比你小,不懂事,再说,他骂你什么了你把他往死里打!”
“我妈醒了吗?”杨敏跟陆向阳谈过后,回屋头疼得厉害,吃了药昏昏睡去,杨名才走出来抽根烟。
“二叔……”宁恬侧了侧身,看见陆向阳凌厉的眼神飞来,声音顿时轻一些:“他是骂我……”
“宁恬,跟你没关系,你别说话。”杨名一副嚣张样,“我心情不好,他撞上来,我发泄一下,医药费我出!或者让他去起诉我伤人……”
二叔气得浑身发抖,“杨名!”
一家人四分五裂,原先还是他们几个兄弟对阵杨星河,那毕竟不是一个爹生的。现在亲兄弟的孩子们怎么还结上仇了!
杨名瞅了眼平静的杨星河,小时候逢年过节还给他磕头拜过年。妈妈说,他是伪君子,气死了爸爸。杨名瞳孔晦暗如墨,握紧拳头从他轮椅旁通过。
二叔原地发懵,想问问宁恬,好好的怎么会动起手,“那个……”
“二叔,”陆向阳下巴紧绷,多种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翻腾,“麻烦您陪下我爸。”
他的手松开轮椅,拉住宁恬大步往竹楼走去。
宁恬刚才拉扯杨名的时候挫伤指甲,现在被陆向阳拉着手有点疼,让她痛苦地皱起眉。
陆向阳很生气。
宁恬想,他可能是误会了。
可杨少峰那些混账话怎么能重复?她说不出口。本来还想跟他诉说午饭时的委屈,但如今只能抿着唇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很多话根本无从说出口。
两人回到二楼卧房,迅速关门。陆向阳生气的样子令人害怕。
“怎么回事?你说。”他按她在门上,英挺的眉头重重挤在一起。宁恬能感受到他愤怒克制的情绪,说话声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他。
“谷阿姨让我出来送围巾,我按照她说的右转第二个路口去找你们,小径的岔路很多,我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那里……先是看见杨名,我尽量避着他,就往回走。然后看见杨少峰,他喝多了,说了几句混账话……”
“他说什么?”陆向阳问她。
宁恬忽然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哭出来。她说不出口,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奶猫。
突然有手替她试去泪水,陆向阳轻轻捧起她的脸,尽量转换柔和的情绪,“有我在,宁恬,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宁恬大胆地扑到他怀里,哭得更凶。
陆向阳低叹,这还怎么问得下去。刚刚看见宁恬和杨名的手牵在一起,他瞬间失去理性,恨不得冲上前将二人拉开,狠揍杨名。
可被宁恬梨花带雨一哭,真是舍不得说她,他实在好哄。
第40章 :怨念
好哄的陆向阳却一点也不好惹,三叔这个败家儿子身上一堆把柄,杨家长辈重视教育,好多年没出令家族不齿的社会败类了。
于是,休息了半个月的唐禹哲接到新单子,专职盯梢出院后的杨少峰。
杨少峰属于早晚会出事的那类人,没有正经工作,日日鬼混酒吧,常常非法飙车,还寻求刺激吸食过违禁品……收拾他简直手到擒来。
唐禹哲在电话里问:“需要我偷拍视频吗?”
陆向阳冰冷的声音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不用那么麻烦,知道我在北京住哪个区吗?”
“朝阳区。”
唐禹哲明白了,打 110 举报就行。
发现就举报,放出来继续跟,发现再举报……错了就改,改了再犯,千锤百炼。杨少峰一天不学好,就休想从里面出来。此举也算惩治家族败类,维护社会安宁。
陆向阳对着镜子不紧不慢扣好领口扣和袖扣,别惹他,他不好惹。重新回到卧室时,宁恬已经恢复平静,蹲在地上整理行李。
“最后住一晚,明天我们就回榕城。”他面色没有波澜,就是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样子。
宁恬抬头,目光莹澈,眼角挂着一丝楚楚可怜的亮光。“你要出去?”
陆向阳眉梢动了动,突然只想留下来陪她。拉她站起来楼在怀里,温和地说:“我陪爸爸去见市里领导,商量开放老宅的事。”
这件事下午跟二叔、三叔商量过,在他们提出异议之前,给出的巨额补偿费让两家齐齐闭嘴。他们也不是对老宅多有感情,对人民币更有感情。
二叔的儿子在国外念书,他和二婶打算今年移民,老宅对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分钱。三叔更不用说,他宝贝儿子就是一个吞金兽。钱怎么会搞不定杨家人?那一定是钱不够。
男人们出门赴宴,整栋竹楼只留下宁恬和谷阿姨。
明天就离开老宅了,宁恬不想再起冲突,索性没有下楼吃晚饭,把照片重新拿出来翻看,打发时间。
实验小学的照片特别多,一部分是陆向阳妈妈自己拍的,当时陆向阳还没上学,她妈妈也更年轻,与众人合影的照片中能一眼先注意到她。当年女人们的穿衣很时髦,尖头鞋、锥形裤,还有人穿白大褂?哦,应该是校医。
宁恬脑中一闪,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穿白大褂的女人圆圆的脸,气质软糯,五官十分眼熟。她在脑中默默回想谷阿姨那上翘的嘴形……难道是谷阿姨年轻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
谷阿姨认识陆向阳的妈妈?宁恬记得陆向阳说,谷阿姨是市医院的护士,当年车祸后她在医院照顾杨星河,因为细心和专业,杨家才高薪请她做私人护理。
难道是相貌相似的人?宁恬越看越像,投入地出神。
“宁恬。”
背后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产生炸雷的效果。宁恬神色一慌,看见谷阿姨端着汤碗站在门口,房间里没开大灯,她的脸模糊着阴暗不明。
“谷……阿姨,”宁恬站起来,心跳如擂鼓,她也不知道在心慌什么。照片在台灯照射下暴露在眼前,谷阿姨眼睛里似乎划过什么,深晦隐秘:“为什么没下楼吃晚饭?”
“哦,”宁恬咽了咽喉咙,轻声回答:“还不饿。”
“把汤喝了吧,给你留的。”谷阿姨随手放在椅子上,转身没再看她,宁恬以为她要下楼,刚想道谢,却见她另搬了把椅子坐好,低语呢喃:“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针对你吗?”
宁恬微愣,开口询问:“您……不喜欢我?”
“你坐吧,”谷阿姨抬头看宁恬:“我给你讲个故事。”
屋里就两把椅子,宁恬只好端起碗,坐在距离她两米的地方,双手捧住依然温热的碗。
“没关系,你边喝汤我边说,要不一会儿汤凉了。”
兴许是谷阿姨坦诚的态度让宁恬放下戒备,她接受这份好意,一勺一勺轻声喝。
见她喝了汤,谷阿姨缓缓说:“你知道蝉吗?盛夏来临时叫得很响,寒冬将至时凋亡得很快。陆颖就是一只短命的蝉,以为嫁得好衣食无忧,结果天还没亮,她已经消失在一片雾霭里。”
宁恬倏忽生出一种令她窒息的恐惧感。
如果,两个笔画加起来不过 14 画的字,却可能是很多人回首岁月时最尖利的刺。
古恩珍今年 47 岁,在 27 岁那年遇见杨星河并照顾他至今。其实,她最早认识的人是陆颖,那年她 21 岁。
毕业后分配到医院急诊科当护士,忙碌辛苦不说,还夜班白班来回倒,作息不规律导致内分泌失调。家里托关系送礼,终于在第二年应聘去实验小学当校医。工资固定,时间固定,工作清闲另有寒暑假。古恩珍很开心,还跟学校里一位男老师燃起了爱情的苗头。
一切美好的生活却在不久后毁在一个午后,和陆颖的一句话。
学校里有个学生意外跌倒,陆颖碰巧看到连忙送去校医室,却发现没人!虽然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可那名学生由于没有及时包扎,治疗后留下后遗症。教育局来学校调查时,陆颖说出当时校医室没人的事实。
校医是一定要在岗的,出了问题就是校医的责任。古恩珍当日痛经,下午悄悄回了家,却没有按流程报备请假。
搁在平时,她这种行为算旷工。但偏偏就是运气不好,遇上突发事件,那名学生也倒霉,如果当时得到及时包扎……可惜这一切的事情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古恩珍被开除了,和关系好的男老师之间也不了了之。
古恩珍将自己失去的一切归咎于陆颖节外生枝的话。那名学生是自己发生的意外,家长也没硬要学校负责,教育局只是来走个流程将事情完结。
偏偏陆颖非要把她揪出来!
揪出她对于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结果还是那个结果,仅仅是多了一个被开除的校医。何况,她在教育局调查之前还单独找过陆颖,低三下四求她不要说出校医室没人的事。
古恩珍至今记得,当年她追赶陆颖乘坐的小轿车,对方摇下车窗跟她说的一句话:
“你好好想想,你选择完,是想活在内疚中还是坦荡中?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
那种高高在上的道德君子样,衬得古恩珍矮小自卑充满愧疚。陆颖在学校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业务能力强,背后还有夫家强大的背景。谁不羡慕?谁不妒忌?可谁也不敢得罪她。
年轻的古恩珍拒绝承认已经发生的事实,责怪陆颖应当对她失去的事物负责,甚至对自己也感到愤怒。陆颖的那句话,让她的自尊心长跪不起。
此后几年家里四处托关系奔波,才勉强又回到医院急诊科保住饭碗。就在自卑的伤疤在心里渐渐结痂的时候,有一天刚下夜班,急诊室突然乱起来,一下子送进来几个在车祸中受伤严重的伤者,里面还有孩子,她自然留下来帮忙。
一开始她并没有认出来陆颖,那么漂亮的人已经看不出面容,送来时人就不行了。另一个男人也是,当场死亡。还有个男人压断了一条腿。只有那个小孩柔韧性好受了轻伤。
没一会儿,院长亲自过来,她才知道断了腿的男人是杨家人。心中一颤,死去的女人难道是陆颖?!那个让她痛苦地失去工作和爱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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