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孟追欢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回忆,“我有给你烧纸啊。”
第3章 :斗鸡走马长安道
孟追欢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杨嚼蕊抱着剑坐在她的床边上,杨嚼蕊瞪了她一眼道,“以后就是我伺候你了。”
杨嚼蕊将一碗已经冷透了的毕罗
毕罗:像包子的有馅儿面食。
放在小几上,“吃了就出来,从今日开始,就由你照顾欢娘的吃喝拉撒。”
“欢娘?”孟追欢边将毕罗往自己的嘴里塞,边往外走去追杨嚼蕊。
孟追欢终于见到了欢娘本人,居然是一只通体雪白、橙喙钩嘴的大鸟,孟追欢看了许久也看不出品类来,“这是大鹅?”
“这鸟名叫信天翁。”李承d的手里拿着一条腌鱼塞到了鸟嘴里,“是爱吃腌鱼的水鸟。”
孟追欢听了脸上一热,别无其它原因,她小字栾侯
栾侯:汉中有鬼神栾侯,尝在承尘上,喜食菜,能知吉凶。甘露中,大蝗起,所经处禾稼辄尽。太守遣使告栾侯,祀以菜。侯谓吏曰:“蝗虫小事,辄当除之。”言讫,翕然飞出。吏仿佛其状类鸠,声如水鸟。吏还,具白太守。即果有众鸟亿万,来食蝗虫,须臾皆尽。
,是《太平广记》中所载的爱吃鱼的鬼神,只因在弘道二十年江南道一带蝗虫过境、民生劳苦,而在她及笄礼那日飞来群鸟,将蝗虫尽皆食去。高祖皇帝李忧情大喜,就给她赐字栾侯。
姨母故去后,已经很久无人唤自己小字了。孟追欢突然听到李承d养了这样一只爱吃腌鱼的水鸟,不由得千种万种思绪涌上心头,只怔怔地望着他。
李承d不去看孟追欢,只是将腌鱼喂到欢娘嘴边,声音忽地就沉了下去,好像有什么梗在喉头,“信天翁是东海海域上的海鸟,待长大了信天翁便会跳舞求偶,然后相爱一生。信天翁往往会留下一只在巢穴中孵蛋,另一只则会去寻找食物,他们在海上分别数月,当信天翁夫妻重逢时,他们会昂首阔步、轻轻碰嘴。”
“可即使这样,这世上最忠贞的鸟中,也会有抛弃背叛。据渔民说,这只雌鸟就抛弃了她的伴侣潇洒自在去了。”
李承d忽而转过头,嘲弄地看着孟追欢,昨天夜里他似个行迹疯癫的病人一般逼问她,得到了一句什么,给他烧过纸?冥币他又不能花。
李承d很认真地望着孟追欢,“你说鸟中若有神明,会不会降下天罚,惩戒这些不忠的爱人?”
孟追欢蹲下身来,摸了摸大快朵颐的欢娘,想争辩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承d将欢娘的饭碗放在孟追欢手里,“别和欢娘抢食。”
孟追欢撇了撇嘴,心道,“我才不会。”
孟追欢一天到晚什么也没做,就光给欢娘做腌鱼吃了。
说来这给畜生取人的名字以折辱人的法子还是李承d从孟追欢身上学到的。
孟追欢幼时酷爱斗鸡,按照五陵轻薄儿的说法,斗鸡要选些花冠鲜彩、目若侧睨的鸡才能斗得人节节败退,但是孟追欢不喜欢这样的鸡,孟追欢好养些白羽痴肥、玉雪可爱的鸡。
纵是吃再好的米粮、睡再好的鸡舍,孟追欢所豢养的白鸡也总是外面的花鸡斗得满地乱爬,咯咯不止。
直到李承d为孟追欢寻到了一只鸡,那鸡丹冠鹤毛、骄矜乖顺,平时则窝在臂弯中睡觉、一上场则振翅_目、直摧雄敌。
孟追欢连着翻了好几天书,只觉得一定要为这只鸡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照夜白
照夜白:是玄宗皇帝的坐骑。韩钟小墩找拱淄肌贰
吧、照夜白就不错。
照夜白本是李承d的小名,李承d的阿娘是鲜卑人,和她们汉人男人及冠、女子及笄后取表字要引经据典、文意隽永不同,鲜卑人取名只求一样――贱名好养活。
在九仙门外的斗鸡楼中,照夜白为她上阵杀敌气势如虹、生死白骨只愿让她逞尽威风。
可惜雄鸡寿数有时,孟追欢不自禁摸了摸欢娘的白净的羽毛,照夜白走后,她再也不看斗鸡。
孟追欢将欢娘喂饱后已是一身的鱼腥味,从前她是日日要沐浴的,但军中条件艰难,她已经好几日未曾沾过热水了,她额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濡湿、诃子紧贴着后脊背勒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看到李承d从军帐边匆匆而过,忍不住想开口讨些洗漱的物什。
李承d鼻子缩了缩,抬手吩咐二平给她准备热水和衣物。
二平将她领到后帐中,隔着薄垂的纱幔,李承d仰躺在书几上,黄纸翻页声清晰可闻,红火炉上温着一壶酒咕咕作响、炙着一叠牛肉滋啦滋啦。
热水浇在孟追欢的臂膀上,烫出一片红晕,孟追欢只觉得李承d翻页翻得好快、把她的心都翻乱了。
二平为她准备的是一套劈针绣的折枝花纹红裙,近年来战火燎原,好的绣娘都逃到乡下去避难了,她算来已是好久未穿过这样的时兴花裙。眼下寻不到珠钗,她只好挽了个单髻别在脑后。
李承d此时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孟追欢的撩水、穿衣、挽发都承现在他的书册上,什么军务冗杂、什么奇正阵法、什么入主王城,通通都没有眼前这只自在戏水的信天翁来得重要。
李承d叹了口气,只恨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没出息之人,又把孟追欢吆过来替他斟酒。
孟追欢手手轻轻一抬,却将半壶都倒进了自己嘴里,“李承d,我想和你打个赌。”
“赌三日内,你就要毕恭毕敬、高车驷马地――送我出这明光军的军营。”
李承d扑哧一笑,“那赌什么?”
“若我赢了,今后你就算再郁愤难当,也要听我解释、听我说辩,不能平白无故的给人判了死罪。”
李承d听了这话后好似一口气梗在喉头,他直起身来,把住孟追欢的肩头,“那我现在听你解释、听你说辩,你能告诉我,我随阿爷北征突厥后,发生了什么吗?”
孟追欢忍不住将头埋在李承d的衣襟上,似是要把一切和盘托出,但过了半响,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承d捏了捏孟追欢的肉脸,只叹了声,“倔驴。”
李承d轻轻地将她放在软塌上,烛火摇曳晃得人睁不开眼,李承d也不吹灯,只是捏着她的脚将木屐取下,又用大腿把她的腿心撑开。
李承d的长年写字使而成的老茧在她的软肉上搓磨着,他的手越挨越近,所过之处都是火热一片、溪水潺潺,好似要钻到她的最里面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孟追欢眼眶中满是泪花,李承d也微微喘着粗气,还带着水泽的手在孟追欢胸前的一片晴雪地里打转,但却再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将孟追欢脱得只剩件诃子拥在怀里。
孟追欢已然砸入梦乡,李承d却眼前都是她那件劈针绣的折枝红裙。
昔年高祖皇帝李忧情初登基之时,绝奢靡、杜欲念,下令宫中不可用这靡费颇多的曳地长裙。
然而花朝之节匆匆一瞥,花鸟使寻遍长安城大小里坊,终是找到了已嫁作青衣小吏人妇的薛观音,自此后,五幅长裙扫尽宫中落梅、各色绫锦绣瞎了数百针娘的眼睛。
他轻轻吻过孟追欢的眼睛,不能怪高祖由俭入奢易,要怪只能怪这石榴裙太红了是不是。
第4章 :弹看飞鸿劝胡酒
欢娘在旁边咯咯叫地讨食,才把孟追欢从睡梦中拉出来。
想到昨日孟追欢不由得脸上一热,她出嫁的时候肚子已经两个月大了,她姨母薛观音自然不会教她什么闺房秘事,她那些有限的知识都来源于蓬莱殿内那不甚隔音的墙板,她只知道,姨母常说,“你真大,你比我那前夫大多了。”她虽然不知道说的到底是哪里大,但这话一出,姨父就会高兴。
早上她就依样画葫芦般地夸了李承d,李承d却不理她了,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孟追欢将一盘巨胜奴
巨胜奴:即油炸的黑芝麻撒子。
吃尽了,又掐着手算了算日子,“二平,怎么李忧民的大军却来得这么慢?”
二平笑了笑,“我们明光军是一等一的轻骑兵,效仿突厥,以甲胄为常服,逐水草为居室,以牛羊为军粮。”
“将军只用了三日便奇袭长安城……”二平看到她神色微异,又补充道,“而辅国大将军手下都是重甲兵,自然是来得慢些。”
孟追欢感叹道,李忧情、李忧民两兄弟不愧是水贼河盗出身,是祖传的恬不知耻,前有李忧情一个泉州卖鱼翁敢自认李耳后人;后有李忧民谋大逆却还要给自己封个辅国大将军。
孟追欢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必得多转转,要让全明光军上下都知道自己这个风流浪荡的女人在李承d帐中才好。
李承d想来是怕她出事,又叫了嚼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路中撞见一队军士,那些人只唤了杨校尉,却望着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唤我荆国公夫人便是。”她将将开口,就听到杨嚼蕊在后面啐了一口。
这一路上只要逢人,她便说自己是荆国公夫人,杨嚼蕊脸就越发黑沉了下去。
她拍了拍嚼蕊的肩膀,“我知道这长安城中,对孔文质芳心暗许的人很多,但是嚼蕊你放心――我虽和他做过这七年夫妻,但其实不是很熟……”
二平瞥见嚼蕊又要拔剑,连忙把孟追欢护在身后,“夫人你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年哈丹巴特尔部大举进攻关内,嚼蕊曾随荆国公守城,才不存在什么男女情长。”
杨嚼蕊知今日大庭广众下怕是杀不了她,也不顾什么军令,提剑便走。
孟追欢闻此言,不由得想起了她那太液池中决然赴死的夫君,他说,“只消在坟头,祭我一碗斡难河畔的水、一捧祁连山脚的沙。”
孟追欢呆在明光军中的这几日,军士训练愈发打紧,李承d每每都是要到了夜里才会回来。二平又为她寻了一把曲颈琵琶坐在火堆旁,打发时光。
她姨母薛观音最擅琵琶,高祖皇帝传她阿爷孟白甫为薛观音作诗,“流莺仙鹤唳明月,金铛玉铃挂白虹。卿本霓裳神仙女,琵琶一拨绝凡尘。”
可她姨母成也琵琶,也最恨琵琶,严令禁止她学琵琶。她不过是跟着乐坊的人学了首小调才弹给李承d听,她姨母就要拿着戒尺打她屁股,打完了又要抱着她哭,“欢娘你要记住,叫女人弹琵琶的男人要不得。”
孟追欢轻轻一拨琵琶弦,只见宇文飞熊带着一个白面长须的书生也坐了过来,宇文飞熊取了好些野鸡野兔、就要剥皮拔毛火烤。言语举止之间却对那白面长须的书生很是恭顺。“外甥媳妇,这是客京华客公。”
孟追欢心想,她夫君还在孝期她却和李承d不清不楚地,哪一个汉人听了不要呸两口,李承d他母家鲜卑人却已经叫上了外甥媳妇儿,鲜卑人果然是没什么纲常伦理。
她也不应,只是对着那位客公点了点头。
“外甥媳妇你是不知道,这位客公料事如神、通晓天机、能呼风唤雨……”宇文飞熊小声道,“还会帮别人合姻缘八字,我说你和我外甥成亲前就要找客公算一下。”
孟追欢对着那白面长须之人上下打探两眼,想来这位客公大概是李承d的军师,却从前在长安城中,没听过这等人物。
宇文飞熊将那野鸡野兔烤得滋滋冒油,孟追欢嘴馋不想动弹,就调弄起琵琶的琴弦,客京华眼珠子咕噜直转,与她搭话,“夫人您的父亲,似是孟白甫孟舍人?”
“孟舍人一句‘疏狂意气凌九霄,追欢逐笑须年少’文名誉满天下,得高祖皇帝青睐,圣人研磨,贵妃侍笔。天下学子,谁没有读过孟舍人的诗呢?”
“可是真论起琵琶诗,我最喜欢王介甫。”客京华拿出酒袋自酌了一杯,“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出自王安石《明妃曲》
”
“旁人写明妃与琵琶,或写明妃恨意幽怨、或写明妃思乡念家,可是只有王安石劝明妃――胡汉之别又有什么重要的吗,心与心相知才是最要紧的。”客京华着人拿来了杯子,斟了一杯递给孟追欢,“夫人可要饮一杯胡酒吗?”
孟追欢摆手推开,直视着客京华,“客公可知道,论及写诗,我最不喜欢王介甫的诗。”
宇文飞熊本就对写诗、琵琶、明妃什么的一窍不通,只听懂了他那外甥媳妇怕是和客公认识的这个王介甫有矛盾,他不由得大手一挥,拍拍孟追欢的肩膀,“把这个叫王介甫的喊来,吃顿肉、喝顿酒,就没有什么说不开的事儿!”
孟追欢与客京华相视一笑,却没有人愿意给这个大老粗解释两句。
孟追欢不知马奶酒的后劲十足,几杯酒下去,就已经醉得天旋地转了,李承d来的时候,她正把手伸到火堆里取暖,他再不制止,怕是明天她就能被燎泡疼得哭天喊地。
“还能走吗,知道营帐在哪里吗?”李承d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一晃。
“当然能走,我还能骑马呢!”说着孟追欢便一个猛子想扑倒他背上,却因他着实太高,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傻笑。
李承d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半蹲在地上,等孟追欢再次扑过来时,他便让她双手环抱住脖颈,手向后把住她的屁股,将她稳稳当当地背在了背上。
李承d抖抖身子,“真醉了?还是装醉?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啊!”
孟追欢说完便开始在李承d的脸上乱摸,他看不到路,便只有停下来,等她摸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我的通房大丫鬟啊!”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一句,我就给你丢到护城河里喂鱼!”李承d说完后便再叹一口气,“算了,我不和醉鬼计较。”
”你怎么不是我的通房大丫鬟,我姨母说了,李云琮和李云珈都已经纳了通房丫鬟,我也及笄了,让我在李云琮、李云珈两个人之间择一个夫婿。”
孟追欢说到这里便胸中郁结,“他们都可以找通房大丫鬟,凭什么不让我找!他们找通房丫鬟就是宫廷旧礼,凭什么我找就是不知廉耻?”
李承d听罢便知道,这女人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将这当成七年前了。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这通房丫鬟又是谁啊?
“你的通房丫鬟是谁啊?赤豆还是赤茶,你们俩每天盖着被子聊天啊?”
“赤豆赤茶是我身边的得力女官,谁准你口出轻狂?”孟追欢一掌就抽在李承d的嘴巴子上,她喝多了没轻没重,打得李承d头晕目眩,“你听好了,我的通房大丫鬟是――魏王第二子,如今的宁远将军……嘘,别大声叫他的名字,吓到小孩了可怎么办?”
李承d竟真的背着孟追欢往护城河边走去,“我看你今天是真的想去喂鱼。”
“啊――有人要害我,李承d救我!李承d救我!”
已经有眼尖的巡逻兵士往这边瞅来,李承d赶紧把孟追欢放在一棵树下捂住她的嘴巴,嘘了一声,“你再这么叫,将李承d吼来,他将小孩都吃了怎么办?”
孟追欢想了想,好像她确实有一个孩子,又好像没有。
李承d见她抱膝而坐,甚是乖巧,决定趁此良机,对她好生盘问一番,“孟追欢,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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