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张狂肆笑,声音高亢而激愤,“红颜轻诺攀权贵,墙外幽会暗中行。夫妻本应同枕眠,何故情丝断两边。”
席面上人都知这人有意出口讥讽孟白甫女儿与秦王的丑事,却不敢发一语。
孟白甫骤然听到此诗,竟喘不上气来,脸被憋得通红,直直地栽倒在桌案上。
诗会上顿时荒作一团,直至崔九郎所请的大夫来时,席上众人才知――孟白甫竟是被这首诗给气死了!
孟追欢正平静地听着大理寺评事崔玉全的叙述。
此时此刻孟家的灵堂已然布置好,孟白甫已然被换上寿衣,孟追欢亲自为阿爷放上一枚玉珠在口中,取金玉永垂不朽之意。
孟白甫长睡的南面安放了灵座,灵座前长明灯燃起香气沉沉,为逝者的英灵引路,叔伯兄弟们便来此祭拜。
孟追欢用所着的斩衰丧服将眼角的泪水拭去,看向主审此案的大理寺评事崔玉全,“那么依崔评事看,我阿爷是被谁害死的?”
崔玉全躬身缓缓开口,“那吟诗之人固然有错,却也不是有意为之,更何况说到底……若不是孟公家中确有诗中所写之丑事,也不会激愤至死。”
孟追欢却觉得荒谬,“崔评事是说,我和秦王将我阿爷气死了是吗?”
孟追欢的大伯孟白钊忙皱着眉去拉她,“八娘,这样的事怎可在你阿爷的灵前说!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因此而蒙羞啊!”
孟追欢伸手将孟白钊推了个踉跄,“我阿爷才不会为此而蒙羞。”
孟追欢径直对着翠玉全道,“崔评事我问你,我阿爷死得如此蹊跷,为何大理寺不让仵作来验尸?”
崔玉全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却见她那二伯孟白檠在堂前哭着说道,“八娘,你已然将你阿爷气死,你就让他安生得走吧,何苦还要验尸呢?”
孟追欢对着这群伯伯叔叔厉声道,“我阿爷死因不明,为何不验?大理寺的人不来验,我自己明天请万年县的仵作来验!”
只见孟白檠给她二婶使了个眼色,张佩兰忙捏着帕子缓步走向孟追欢,她口中踌躇道,“八娘,二婶知道,你骤然丧父,心中悲痛欲绝,你又是一介弱女子,主持丧事必然多有不便……我们几房商量了下,不如让追云他当主丧人,你放心追云定让五弟他好生安葬。”
孟追欢在长明灯前总算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她冷笑道,“二婶放心,我是挽郎出身,最会办丧事不过了,我阿爷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当主丧人谁当呢?”
孟白钊却对孟追欢厉声道,“你一个女儿家,当什么主丧人?由孟追云当主丧人就这么定了。”
“大伯,我敬你是我的长辈才叫你大伯,”孟追欢眼神示意了下站在角落阴影处的杨嚼蕊,杨嚼蕊便用剑柄顶住孟白钊的膝盖,逼他疼得跪下身来,“我是朝廷五品命官,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听事。你一介白身见我非但不行礼,还敢颐指气使?这家里只有我说话的事,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孟白钊捂着膝盖嗷嗷直叫,杨嚼蕊的重剑压得他起不了身,“你气死你阿爷本就不孝,还让长辈跪你,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孟追欢对着孟白钊啐了一口,“那你便引天雷来劈我啊,看看天雷是劈我,还是劈死你这个为老不尊的!”
孟追欢正欲让杨嚼蕊将她那大伯拖出去,便听门外有小厮来报,“秦王已至门外,说是想来祭拜孟公。”
孟追欢轻叹一口气,“将他请进来吧。”
闻此语孟白钊便厉声吼道,“你害死你父亲犹嫌不足,竟还想放你情郎进来祭拜五弟,你想都别想!”
又是张佩兰上来和事劝道,“大哥,那是王爷,王爷想进来,难道我们还能去拦吗?”
张佩兰拉了拉孟追欢的袖子,“欢娘,事已至此,你为了你阿爷在地下的安宁着想,也不能让秦王进来啊,你去门外劝劝他吧!”
孟追欢抬手将张佩兰的手甩开,“秦王无错,为何不能进来祭拜?倒是你们,你们在我阿爷的灵前欺负他的女儿,不怕今晚他就来找你们入梦索命吗?”
孟追欢话音刚落,就见李承d已然不顾小厮的阻拦推门而入,他后面跟着几个盔甲加身,健壮魁梧的军中之人。
堂中之人被着实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却还是向他行礼后恭顺地站在一旁。
李承d自然地牵起孟追欢的手后,对着堂中之人拱手道,“诸位叔伯既然已然吊唁过了,便请离去吧。我和欢娘在这里守灵便是。”
李承d见那群人仍旧愣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挥了挥手后,明光军中人便提刀而入将堂中除了孟追欢以外的人都架走了。
过了片刻,堂中再无她那些叔伯亲戚的吵嚷后,唯有长明灯下灯油滴落的轻响。
孟追欢这才颓然地跪倒在地上,李承d过去将她抱起来,“欢娘,我带了粥来,要不要喝些?”
孟追欢虽说嘴上不饶人,但仍旧窝到了李承d的怀中,“上次不是要和我割袍断义,现在跑过来又干什么?”
李承d将食盒打开,盒中米香四溢,“我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和你闹架。”
孟追欢接过那碗粥,上面只漂着几片青菜,泪水涟涟滴入清粥中,“孟老头儿,你害得我三年都不能吃荤腥!”
李承d轻轻地替孟追欢顺着背,听她这么絮絮叨叨地跪坐在孟白甫的灵前说道着,“孟白甫,你看到了吗,他们不想让我做你的主丧人,还不想李承d来拜祭你,你一走他们便想将你的女儿拆吃入腹了,他们在欺负你女儿啊,你醒过来啊!”
她哭得几欲脱力后,摔了碗直接趴在地上,“阿爷,你不是说盛世需要诗人装点吗,盛世未至,你怎么会死啊?”
长明灯的阴影笼罩在孟追欢的斩衰麻衣上,李承d看着她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边哭边打滚儿,在她脱力后,李承d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欢娘,我们明天便找仵作来验尸,待找出凶手,定将他千刀活剐。”
孟追欢扑倒在李承d怀中,哭声在空落落的灵堂中回荡,“阿d,我没有阿爷了……我已经没有姨母了,不能再没有阿爷了……”
李承d将她搂住却不知如何安慰,过了一会儿,他将孟追欢脸上的泪痕用指腹拭去,“欢娘,我虽有父亲,但这些年来,和没有是一样的。”
孟追欢趴在他怀中,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李承d,不得不说,你的悲惨有让我好受一点。”
李承d撇了撇嘴后道,“你肯定不知道,我小时候一直很羡慕你。你姨母对你这样好,甚至将你纵容得无法无天,你阿爷虽有时对你严苛,但你无论犯了天大的错处,只要哭闹一番就能躲过惩罚。”
“真的吗?你老瞪着我,我以为你讨厌我呢。”
李承d很认真地对着孟追欢道,“我当然讨厌你,明明你那满头的花钗能将人的眼睛都晃瞎,明明你扬起的石榴裙恨不得拖到天边去,明明你暗地里做过不少欺负我的事情,可我还是会忍不住被你吸引。”
“不过呢,欢娘现在也和我一样可怜,成为没有人疼的小孩了,”孟追欢听了这话便抬起拳头要去锤他,李承d将孟追欢的手紧紧攥住,他们二人额头抵住额头,“这样我们就只有相拥取暖了。”
“李承d既然现在你阿娘去了陇右守关,我阿爷又驾鹤西去了,”孟追欢挑了挑眉,重新窝回他的怀中,调笑道,“不如这样,以后在长安城,你给我当阿爷,我给你当阿娘吧!”
孟追欢不顾李承d黢黑的脸色又道,“那这样你岂不是和孟祚新是同辈了,李承d你叫声阿娘来听听。”
李承d捏了捏她的脸,不搭理她。
他见她总算好转了些,他又找来蒲团和孟追欢一同在孟白甫的灵位前跪下,他看着孟白甫的灵座在心中默默祈念,“愿孟公化作银河星辰,保佑欢娘一生追欢逐笑。”
第43章 :毒花自然结毒果
李承d陪着孟追欢在灵前守了一夜,孟追欢从蒲团上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李承d竟寻了一件斩衰麻衣
古代丧服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其中斩衰是最亲近者所穿,如儿子为父亲戴孝。
来穿,那生麻布连边都不曾缝,却不显烦乱。
孟追欢皱了皱眉,“快脱下来,这你也敢穿,我阿爷用不着你为他披麻戴孝。”
“我出去便脱掉,”李承d捋了捋孟追欢因守灵而散掉的发梢,“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赤豆为他们二人送来的早食都是些清粥小菜,连一粒油腥都不见。
孟追欢喝了半碗粥便有些撑不住了,“照夜白,我觉得孝顺这东西论心不论迹,你说呢?”
“我吃素吃荤都是一样,你可别拉上我。”李承d却将她喝过的半碗粥接过来吃了个干净。
孟追欢抱着腿突然看向李承d,“照夜白,还要三年不能行房事,你憋得住吗?”
“孟追欢,你怎么能在你阿爷的灵前讨论这件事?”李承d沉默了片刻,他长吁一口气,还是对着孟追欢道,“等一个月后,我便背着赤豆给你打点野味吃。”
孟追欢虽不爱吃素,却还是将自己填了个半饱。
用过早膳后,她便着人去万年县县廨请了仵作来。李承d还将明光军的军医牛术一同喊来查验。
孟追欢本以为自己看到尸体解剖的血腥场面定然恶心,但真的看到自己的阿爷长眠在此时、肌肤被刺穿时,她却只有流泪,如何也流不尽的泪水。
那仵作检查后说道,“孟公舌头发绀,口中还有些许呕吐物,胃肠道出血,黏膜溃烂。”
孟追欢说道,“可是中毒的迹象,作为证据可否充足?”
牛术哀叹一声道,“王爷,据我所知,孟公他常年饮酒,饮酒过量同样会引起呕吐、胃肠道出血。这些不足以证明孟公中毒。”
“我不相信,我阿爷喝了那么酒都没有事,怎么偏偏在他崔九郎的筵席上出事了,”孟追欢扒拉着那仵作与牛术,泪水涟涟,“我求求你们,你们再验一遍好不好,肯定能找得到证据的。”
李承d上前将孟追欢搂住,撑着她不倒在地上,“欢娘莫怕,此事和那吟诗之人定然脱不了干系,我们总还有别的法子。”
孟追欢却摊开手掌,对着那二人说道,“将刀给我,我要亲自看一遍。”
孟追欢将牛术已经缝好的胃又剖开,孟白甫胃中酒水混杂着食物的腐臭味穿过口鼻间的棉布进入鼻腔,让在场的几人都几欲作呕。
牛术与李承d都出去吐了几回,唯有孟追欢一点一点地在胃中翻找着,她夹起角落中一不起眼,已然被胃液分解了一半的小花,“这是什么?那日诗会崔九郎可有以花入?”
牛术将那花轻轻用水冲洗干净后,又看了很久后道,“孟娘子,此花名为铁线莲,乃有毒之花,食用之后先回刺激肠胃,恶心呕吐,严重者则会肠胃黏膜充血溃烂,之后便会头晕心悸、神智不清、呼吸衰竭。孟公想必是因此而死的。”
李承d深吸一口气,“世人皆知孟公好饮酒吟诗,此物的中毒迹象与喝酒过量而死如此之像,若不尸检……”
那仵作边缝着尸体边说,“枉我在万年县这么多年,竟不知有此毒物。”
牛术捋了捋胡须,“这东西多长在西南山间,花虽美艳,却身怀剧毒,长安城中确实鲜少有人识得。”
李承d看向沉思的孟追欢,“清河崔氏所宴之人,均是北方豪强大族地学子,谁又能采得此花并送往长安呢?”
“长孙腹剑――”孟追欢轻轻叹息道,“他曾外调到黔州三年,他做过这么多年的万年县明府,如今又是大理寺少卿,对这些手段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更何况,”孟追欢突然看向正在缝尸的仵作,“你也在长孙腹剑手下干过不久吧?”
那仵作顿时慌了神,“娘子明鉴,长孙少卿他做明府时对我们仵作并不好,他审案子要么事偏向更有钱有势的一方,要么是主管臆断,随便结案,根本不管我们仵作验尸验出什么,我不可能是他的人啊……”
“你别这么紧张,又没有证据你怕什么?”孟追欢捏捏这仵作的肩膀,她眼中满是红血丝却不见什么疲态,“不过要请你在我府上住一段日子,就住到――长孙腹剑他死为止。”
孟追欢命打手将那仵作看管起来后,就和李承d去了房中详谈。
李承d背手踱步道,“欢娘,我现在便进宫和我阿爷禀告此事,定要让崔氏与长孙腹剑自食恶果。”
孟追欢摇了摇头,“这朵花不足以将整个崔氏拉垮,他们只要将事情都推到办筵席的崔九郎身上,便可抽身而退。”
李承d长吁一口气后道,“欢娘,他们都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了,我们还要任由他们拉下去吗?我恨不得上门直接将崔氏满门砍了,方能出掉这一口恶气。”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孟追欢撑着下巴,沉思让她将眉头不由得皱起,“我阿爷早已淡出朝堂,他也从未参与变法之事,他们筹谋杀他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半晌,他们二人一齐说道,“丁忧!”
丁忧: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果父母去世,必须辞官回家,为父母守孝
“我若是守孝三年,就算日后起复,也再难接近权力中心――”孟追欢仰头望向李承d,“看来变法还真是打到了这群北方人的七寸上,他们不是要我丁忧吗,我偏要想方设法夺情!”
夺情:为国家夺去孝亲之情,不必去职,即不必丁忧,继续做官。
李承d拉住孟追欢的手,“欢娘,你可需要我做什么?”
孟追欢两眼盈盈地看着李承d,“我需要你欺负我、折辱我,哪怕败坏你的名声你也愿意吗?”
李承d撇了撇嘴,“一定要这样吗?”
“那倒不一定,”孟追欢眯了眯眼睛,“我只是觉得,这样一定很有趣。”
李承d瞅了眼前拉着他的袖口,边求他边说有趣的孟追欢。
不同于曾经见她为孔文质穿白衣的白花清素妆、啼态惹人怜,此时的她韧性持盈、柔中带刚,斩衰麻衣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芒,哪怕是在求人也藏不住她心底的欲望。
李承d低下头轻轻啄了啄她的眉心,“那我就陪欢娘演一演吧。”
李承d一手拖着孟追欢的屁股便要将她扛出孟家宅院,后面乌压压跟着一群孟府的奴仆在亲仁坊中分外吵嚷显眼。
孟追花将自己多年来作挽郎,为人哭丧的手艺使出了十分,她放声大吼却不见落泪,“秦王,妾身父亲新丧,现下仍在守孝中,不能服侍你啊。”
赤豆也在后面边追边赶,李承d还特地放慢了步子让她跟上,她也是一副雷声大雨点小的悲痛模样,“王爷,求求您,我们娘子守孝三日滴水未进,真的经不住你的折腾啊。”
李承d仍旧扛着孟追欢不动,他厉声对赤豆道,“滴水未进正好,本王就是喜欢娇柔的!今日谁要拦本王,本王就将他的脑袋砍了。”
说罢院中仆从便都不敢动了,只能任由李承d将孟追欢放在他那匹浑身花斑的于阗马上,他便牵着马,将孟追欢绑在马上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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