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追欢枕在赤豆的肩膀上道,“李承d那个混蛋说要我和他困觉再谈新法,你说我要去勾引他吗,他应该很好勾引的。”
赤豆攥紧了她的手道,“娘子去也可以,贞洁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娘子不去更好,只因事情远没有坏到要出卖身体的地步。”
除夕已至,因着李云珞在荆国公府中装病,倒趁得她与孟白甫两个人格外冷清,院中堆满庭燎
庭燎:以松、竹、苇子或麻秆为芯,以布索捆扎成束,其中灌以脂膏,以利燃烧。
,一片火树天光。
推杯换盏间,她与孟白甫竟同时长叹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慨叹父女间心有灵犀,孟白甫就开口道,“小栾侯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儿?”
孟追欢嚼了一大口肘子肉道,“我叹我门下无人可用。”
“阿爷帮你去买几个机警灵敏的丫鬟,将那些不中用的都换了就是。”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可用之人又哪里是银钱可以买得到的?”孟追欢望着门外的煌煌烛火道,“那阿爷你呢,你这样的人不该将苦闷烦忧都挥洒在诗文中吗,怎么也会和我这样的庸人一般长吁短叹?”
“小栾侯你说为何,”孟白甫仰头大饮一口酒,“古今这许多年,诗文中只有不孝子孙,没有恶贯满盈的阖族耆老呢?”
孟追欢心中了然,“他们又让你娶续弦,还是过继子侄来?”
孟白甫狠狠地呸了一口,“他们一听说,阿新病重,又或是听了风言风语,以为这孩子是秦王的,日后定要认祖归宗,就觉得咱家要绝后了。”
“倒也不算风言风语。”孟追欢哼哼了一句,猛然说道,“阿爷,你虽不可娶续弦,但是我可以啊!”
“你娶什么续弦?”孟白甫心中猛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你总不能是要让秦王入赘吧……”
“那不至于,”孟追欢伸手去扯孟白甫的袖子,“阿爷,让我再招个赘婿吧,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呢,咱家不能绝后啊!”
“你要是真心里有列祖列宗,你就该有羞耻心,夫婿才走多久啊就忙着找续弦了,”孟白甫还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你和秦王的那些事儿,我都替你害臊!”
“你不给我招,我便自己招,长安城中想娶我的人从曲江池排到龙首原去,我才不信招不到!”
门外一阵吵嚷,傩公傩母在前,举火逐鬼;小孩敲鼓、声雷喧喧、扮护僮E子;男人吟唱、风凄露下、演斑斓虎鬼,原是驱傩
驱傩:古代驱除疫鬼的仪式。
之人。
孟追欢被赤豆拉着去看那驱傩之戏,不外乎是些鬼作怪、人打鬼;鬼又作怪、人再打鬼的把戏,赤豆却看得有趣,不住起哄。
在队末的一大一小、两驱傩人却行到孟追欢前停住,小的忽而抱住孟追欢的大腿,一声哭腔,“阿娘!”
赤豆也认出了这两人,忙抱起小孩就往宅院中走,更是吩咐了奴仆将门看好,孟追欢入门后就径直拉下了李承d的虎纹面具,“你自己闹也就算了,怎么能将他也带出来?”
孟祚新抱着孟追欢的手便开始哭,“阿娘你别怪阿叔,是我求他、他才带我出来找阿娘的。”
李承d还穿着扮鬼怪的衣裳,他人高马大却耷拉着半截虎皮,十分滑稽,“今夜的驱傩人都是明光军中人,我俩都戴着面具,待驱傩人行到朱雀大街,我们再混进去入宫,不会有人发现的。”
孟追欢虽嘴巴里是责怪,但却将小孩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宫中饭食合不合阿新胃口啊,要不要在阿娘这里吃些?”
孟祚新眼眶中含着些泪花,“原先宫人乘上来的菜都是冷的,幸好皇后娘娘来了将他们都训斥了一遭,便再没有吃到过冷食了。”
孟追欢拿手指抹掉眼角的泪,“那读书呢,现在是哪一位师傅在教阿新念书,阿新可喜欢他?”
“没有请师傅,”孟祚新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但阿叔每夜都会给带过来一堆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阿叔。”
孟追欢瞅了李承d一眼,“阿新,那你便认秦王为师傅,快给师傅磕头敬茶。”
孟祚新听了阿娘的话,便跪下去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李承d心中窝火,他教导自己孩子,竟要被称作师傅,却碍于孩子在这儿不能开口。正这时,外头响起了急促地敲门之声,一戴鬼怪面具,着驱傩服的男子,朝着李承d行了个插手礼便道,“王爷,驱傩人已至朱雀大街。”
李承d只是在孟追欢耳边轻轻道,“今日是除夕,他是该给父母双亲磕头的。”
第17章 :傲杀人间万户侯
孟追欢虽然埋怨李承d嘴巴不干不净,但他昨日特地带孟祚新来看她,她心中还是甜蜜欢喜的。元日一早,她阿爷就入宫上大朝会了,她带着丫鬟仆人一同换了桃符、贴了门神,就要往她祖宅拜年吃席了。
孟家四姻九戚、来往通婚,元日里拜年迎来送往都要费好些功夫,这个是加了“同平章事”的宰辅夫人,那个又是哪一州刺史的儿女探亲,孟追欢跟在她二婶后面,叫了一日的人,话了半天的家常,这些人又总是拿着一副大有八卦的表情打量着她。
“八娘啊,”孟追欢在这一辈中行八,她二婶就跟着家里人一同唤她八娘,“你看看,这些人在背后再怎么嚼舌根,见了面还都是亲戚,不也得笑盈盈的吗?”
“八娘你要是实在心中有气,二婶便将全长安城最骄纵的姑娘、最纨绔的小子说给这些人家!”
她二婶张佩兰,在长安城中交游颇广、左右逢源,却凭的是一身说媒的好本事,她牵过的姻缘线比闺阁里的绣线还多;她手头合过的八字比算命先生的卦还广。
孟追欢捏着帕子俯耳道,“二婶你先别操心别人家了,我想找二婶帮我说一门赘婿,等孝期一过就成亲。”
张佩兰呼道,“二婶早就想帮你说亲了,可你阿爷非不同意!我早就说了孔文质那人八字不好,是个早夭的命,你姨母还是非把你嫁给他,我定给你说个全长安最好的赘婿!”
孟追欢笑道,“那就借二婶吉言了。”
张佩兰沉思了一会儿,面露难色道,“八娘啊,秦王知道你招赘婿的事吗?”
孟追欢深吸一口气,“知道啊,他还很支持啊……”
“那便好,”张佩兰抚抚自己的胸口,“八娘呢,想找个什么样的?”
“身高品貌,长相体态,我一律不挑,关键是要有才华,不论是农田水利、经商盈利,还是攻防机巧、能谋善断,只要有一门通晓的,我就想见见,正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
张佩兰却心中称奇,自己这侄女从前不是只看样貌,其余一律不挑的吗,莫不是被那几个面如冠玉的男人伤着了,这才性情大变?
“还有男女不论,只要有才华……”
张佩兰惊叫一声,八娘竟然受情伤至此,竟然养出些磨镜之好,她刚想出言劝阻,就听道她侄女悠悠道,“我是说秦王,秦王也托二婶你说亲,也是同样的条件,最为重要的是要先交一篇策论与我俩过目。”
“秦王也要说亲?”
孟追欢重重点了点头,只怪自己没什么哥哥弟弟,要败坏还是败坏李承d的名声吧。
“八娘你放心,虽你俩这条件苛刻,但在二婶这儿还没有说不成的亲呢!”
陪着二婶忙了一天到傍晚才终于开席,元日里的团圆饭是要饮椒柏酒、吃五辛盘
五辛盘:晋代周处《风土记》记载:“元日造五辛盘。”这“五辛”指的是大蒜、小蒜、韭菜、云苔(油菜苗)、胡荽(香菜)。
的,其中苦辣咸酸、百中滋味,每次都吃得孟追欢龇牙咧嘴。
终于一碗热腾腾的牢丸
牢丸:类似饺子。
下肚,才好似又活了过来。
女眷这厢有一二十人,一家人却彼此无话只自顾自地围着火炉煮些东西吃,孟追欢拿手肘兑了兑她二婶,“怎地今日这般安静,老太太又在做什么气?”
张佩兰替她盛了一碗羊肉汤,膻味熏得她发昏,只抿了几口她便搁下了,张佩兰这才悄声道,“还不是翻修祠堂的一干事,如今战事既平,老太太又提了提,家里就又打起来了。”
“为的还是银子?流水般的筵席办了这些日,居然不舍得出钱修祠堂?”
“说吵得是银钱,却也不全是银钱,”张佩兰又将她拉到一边道,“修祠堂是要不了几个钱,但如今春耕大忙,各家庄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抽调得开人手,少了人手等收成的时候少的就不光是造祠堂的钱了。”
“怎么不从外面雇人来?”
“那还不是你那死了的夫君干得好事儿?说什么还耕者于田、还渔夫于湖。如今家中都有一二分地,各个都被拴在土地上,哪里雇得到人手?”
孟追欢直愣愣地看着她,“一二分田,那如何果腹?”
张佩兰扑哧一笑,“这我哪里知道,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你若真有兴趣听这些田庄里的事儿,我给你叫个新买回来的丫头――依依,过来回八娘子的话。”
张佩兰戳了那叫依依的女子一把,就将她丢给孟追欢,“这是我儿子新纳的妾室,是个农户女,总畏畏缩缩的。”
张佩兰又去堂中招呼客人去了,她便拉着依依在一旁坐下,那人却很是惶恐不安,递上的茶水也不敢喝,点心也不敢用。
“依依娘子,从前朝廷推行均田之制,可将无主荒地分给农户,娘子家中可分到了田地?”
“从前确实说要分田,可分到的地多贫瘠荒芜,肥沃膏腴的田都被富户占了去;又以人口分田,家里生的多是地多了,却要缴更高的人头税,实在是入不敷出。再去地主家租些土地,寒来暑往也能凑活凑活过了。”
孟追欢见她语气畅快,却总透着一二味心酸,她忍不住去拉起秦依依的手,“我从前以为,有了均田制,农户有了地便能过得安稳些。”
“有这一二分地总比没有的好,”秦依依打开窗户以手接雪,“瑞雪兆丰年,今年大抵会有个好收成,才卖了我,家里应该也有钱过个好年吧。”
孟追欢沉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秦依依又将窗户合上对着她道,“夫人不必可怜我,如今我可以吃饱穿暖,只偶尔要遭些婆母的气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孟追欢对着秦依依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插手礼,秦依依不解,忙伸手去拉她,“夫人这是做何意?”
“我心中有愧,只是因这些苦,原来不是你应受的。”
今年是李忧民父子掌权以来在长安城中过的第一个年,年节冗务多而杂,上下侍从的打点,左右皇亲的往来,又连年征战钱财不丰,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此刻便展现出元展眉的好处来,内侍宫女该赏些什么银子,如何不让上面克扣了下面;姻亲国戚该按什么规矩,如何雷霆与雨露并施。阖宫上下都知,每逢大事务必要请示元昭仪娘娘。
李承d奉命和元展眉一同督办劳军事宜,从前他们二人因孟追欢打了不少照面、也算熟识,骤然成了庶母和继子,府邸之中蔓延着尴尬。
李承d一句“母妃娘娘”卡在嗓子里实在是唤不出来,正巧有一内侍进来,他忙把别人招呼过来回话。
“外面来了个读书人说要见王爷。”
“赶紧让他过来!”
李承d说完后心虚地往元展眉侧看了看,元展眉仍将目光放在劳军的册子上,“王爷倒是礼贤下士。”
那书生三白眼、间断眉,虽是圆袍白衣、清潇雅俊的打扮,但眼角眉梢中总带着一股戾气。
那人行过礼后,抽出一卷黄纸奉上,李承d翻了两眼,心道“我哪里懂这个。”只嗯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那书生又复而再拜下去,“某白傲杀求娶孟家娘子,望殿下应允!”
“你说什么?”元展眉放下了手上的书册,以手掩面,扑哧一笑,今日真是有大乐子可看,到秦王府邸上求娶秦王的老相好,真是闻所未闻。
白傲杀只当元展眉是秦王的部下,又对着李承d说道,“臣愿为殿下献犬马之劳,殿下和夫人吟诗,臣为殿下斟酒;殿下和夫人宴饮,臣为殿下奏乐――”
白傲杀见李承d脸色越发阴沉,心里越发没底,他心一横准备彻底豁出去了,“殿下和夫人欢好的时候让臣在隔壁听着也不是不可以的!”
李承d掐着自己的虎口,心中默念,“莫生气莫生气,生出病来没人替,他愿娶就等他娶,反正你俩现在也没关系……”在念了两遍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一脚将白傲杀踹倒在地,“二平,将他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元展眉捂着嘴笑得都快要抽倒在地,待白傲杀被拖出去后她才对李承d道,“长安城中人说你们两口子有这样的嗜好起初我还不信,哈哈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却说霜雪连天,野梅苍然,太液池中已然结了一层薄冰。明明该是围炉取暖,吃肉温酒的天,却有一钓翁独坐池边。
李忧民命人凿了个冰窟窿,自己穿了袄子带一斗笠在雪中垂钓,坐了一上午却一尾鱼都没上钩。
他扫了扫斗笠上的雪正准备换个地方再钓,却见一着狐氅的女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将他的钓竿抢了过去,“李忧民,天都要塌下来了,你还在这里钓鱼!”
李忧民起身搂着宇文飞燕,欲夺鱼竿,“好不容易年节里没什么政务,我钓会儿子鱼,阿燕你就饶了我吧。”
宇文飞燕气得将手中的鱼竿往地上一折道,“我饶了你,那谁管我儿子,我儿子要娶不到媳妇儿了,你就知道在这里钓鱼!”
“怎么会娶不到媳妇呢,咱们儿子这样的人物,就是尚公主也尚得!”李忧民说完又觉得这纲常伦理有些问题,“从世家贵女中择一良配便是,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急不得急不得……”
“还世家贵女,世家贵女能看得上你儿子这样没成亲孩子却六岁的人呢,”宇文飞燕大喘一口气,伸出五指道,“我可打听清楚了,孟舍人的独生女在长安城中二招赘婿,光聘礼就愿意给男方这个数,你再不管管儿子就要打光棍啦!”
“居然给这么多!”李忧民指了指旁边的内侍便道,“快把二郎叫进宫来,他去当当上门女婿,这不就有钱打突厥了吗?”
“李忧民放你娘的屁!我还没听过王爷给人当赘婿的呢,你还想用卖儿子的钱当军费?”
“那你说怎么办?他们两口子闹架一个要再嫁一个不愿意哄,我还能下一道圣旨说不准吵了?”李忧民仰躺在竹椅上,拍了拍宇文飞燕的背,“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孙有儿孙福,你就等着他们闹去吧。”
第18章 :醉领笙歌上小舟
转眼间便到了上元灯节,三日不行宵禁。
孟追欢忆及去年上元游人如织,孔文质一手抱起孟祚新、一手拉着她,同往东市看灯。
香车宝盖马首连街,携伴出游;管弦火烛鱼龙灯舞,夜白如昼。而如今夫君殉国、孩儿进宫,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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