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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圆满——尺素【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2:02  作者:尺素【完结】
  白老师的大长腿迈出几步立马追上了她,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背包带。她转身眼神滑出无数冰凌,还带着怒意。这种眼神白老师看得多了,也不以为意,他松了松手,但还没有放开,她用力甩掉他的手。“明天就要上课了,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章立早咬着牙齿不说话,“我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问问?”他掏出手机,上面存有欧阳诗的电话号码,这样足够了。
  “要你管!我出来走走不行吗?”她带着怒气说,眼中实是含了泪,强忍着没有流出。
  “行,你走!”白老师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钱包,刚刚一番挣扎,钱包从口袋里蹦了出来。这丫头看着不是个粗心的人,平时一定很少出门,装叛逆也这么蹩脚。章立早看见他手中的钱包,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向检票口,车票还在裤子口袋,管他呢,一不做二不休。
  白老师站在原处,以为她能够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个姑娘倔得很。他先给欧阳诗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又硬着头皮走向检票口,没办法,谁叫他是无梁高级中学的老师,且这个人还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呢?
  欧阳诗听章立早独自一人到了无梁车站没有感到吃惊,直到看见章家亮着灯却没有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有家人允许的离开。
  她穿好还披在肩上的衣服,走到萧家院门前,灯已全部熄灭,只能看见窗户和门的轮廓。正月安居镇还没有回暖的迹象,冷风从脖子向下身游走,她抱着双臂只好往回走。
  往回走了几步转身又转身走向了巷口,柳珍去了客运站,没有打听到章立早的消息,快走到巷口时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心里的大石打了几个滚儿后尘埃落定。欧阳诗收着肩膀走过来,“你干嘛去了?”此时柳珍的一颗心全在章立早身上,垂着眼皮没有说话。“白老师打电话说在车站看见了立早!”
  立早二字像蜜蜂屁股后面的细针,直直刺进她脑袋两旁的太阳穴。“立早在哪里?”
  “在车站呢!无梁车站!”
  “消息准确吗?”
  “白老师亲自打来电话说的!还问是不是你们叫她出去的!”柳珍摊倒在地,心中大石落地的瞬间腿脚也乏力。“要我给白老师打个电话吗?”
  “对对对,给白老师打个电话!”欧阳诗扶她起来,急忙给白老师打了电话。
  章立早排队往检票处走,白老师站在前面的不锈钢围栏处看她。到他身边时他叫住她,“你妈的电话,接吗?”章立早斜睨他一眼,脸上挂着多管闲事的不屑。白老师看着后面再没有人,嘴里还在对电话那端说着宽慰的话,这边却一步跳过围栏拽着章立早向外走。
  她没有说话,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拜托粘在自己衣服上的右手,尝试多次都没有成功。无奈至极,只好整个身子向后倒,最后干脆蹲在了地上。
  白老师也不管她是蹲是站,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外拉,他终不是白老师的对手。拉出围栏白老师扔下她的手臂,厉声道:“这样不吱一声就走了,家里的人怎么想,他们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我没有家人,我的家人都死了!”她也像白老师对她说话的语气大声说话。
  白老师心里咯噔一下继而一声脆响,“那走也要跟人好好说清楚,说清楚了走,自己舒服别人也舒服!有的人在离开之前想好好告别还没有机会呢!这么长时间和你住在一起还供你上学的人,还不是盼着你能好好的!”章立早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广场正中的灯泡闪了几下后坏掉,四周的人影渐稀,这样相对一站一蹲静默一会儿后白老师道:“我说的你好好想想!”又指着停车场最前面一辆黑色奥迪,“我的车就在那里,我要去吃顿饭,”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我大概花半个小时!”说完便迈步向车站前的一排餐馆走去。
  章立早看着那身影,眼前渐渐模糊,鼻子里像撒了芥末般难受,她干脆坐在冰凉的地上,靠着身后胀鼓鼓的背包无声抽泣。人生不是像断线的风筝,它还有风作为依托,人生是一只结茧的蚕,从里面飞出的是生命,从外面割开的是疼痛。同样都会受伤流血,结果却不一样。她现在就是蜷缩在角落的干瘪的蚕。不,不应该这样逃走,不管结果怎样,有些话总该当面说清楚。她章立早原本不是个这么胆小优柔的人,她也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她站起来,擦了眼泪走向停车场,白老师车后排的一辆车打开远视灯,很亮,很刺眼,她闭了眼再睁开,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前路还有无数个好天气呢!
  白老师没有去吃饭,去饭馆四周转一圈,没有胃口。曾经在爸妈墓前炫耀自己完满的家庭,如今一切皆如过眼烟云。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后走向一家还亮着灯的餐馆。
  打开车门章立早已经坐在了车上,她腿上放着背包。车里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白老师把打包好的馄饨递给她,“吃点吧!”他已经冷静下来,这句话是不带情绪的。
  章立早心中还拗着气,没有接他的东西,他系好的安全带又解开,拿过她怀中的书包放在后座,未及白老师把馄饨递给她,她打开车门到了后面的座位,白老师没有回头,只把拎着馄饨的手伸向后面。“钱包回去了还你!不吃饱饿的是你自己!”章立早看着那碗馄饨,觉得确实有些饿了。
  她咽了口口水接过,“你能等等我吗?我去外面吃!”白老师以沉默代替回答。
  章医生和章林生相继回来,欧阳诗坐在柳珍身边,“我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么重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柳珍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们一家和章立早之间的复杂关系,中途建立起来的关系最难理清。
  “立早不是……”是欧阳诗完全没想过的可能。她不由把身体微微向前探了探。
  “是之前一个邻居的女儿,他是个军人,地震发生后参加抢险救灾,遇到了余震,没有逃出来!”人就像一只爬在白纸上的蚂蚁,哪怕风吹纸页于它来说都是致命一击。她亲眼目睹过刚能喘口气的人因余震长埋的场景,废墟的废墟再下降,下面是万丈深渊,很多时候的不能感同身受都是空谈。
  柳珍擦了擦眼泪,“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章医生在一旁听得心酸,站起来背着手踱到了外面。
  欧阳诗的手机铃声响起,白老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带着章立早在回来的路上。
第90章 春暖花会开
  “如果一个人的无心害死了对你来说最为重要的人,你会原谅她吗?”章立早问白老师。
  这一直是白老师心中一个迈不出去的坎儿,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他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拍着胸口,止不住喘了几口粗气,事故后他躺在医院望着白色天花板,有揪住隔壁年轻小伙问清楚的冲动。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死,那么努力生活的人却死了?难道是想听一句他也很后悔的话,满脸泪水祈求他的原谅吗?不是,是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花时间陪陪他们。生命中很多的下雨天,被雨淋湿不应该怪罪这该死的天气,而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带雨伞。
  “不会!我会尝试着放下!”白老师说,“生命中会遇到许多好事情,很多事情,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放下了!”
  “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
  “不懂也要装懂,这样起码在别人看来你是正常的!”
  “所以说把生活过得糊涂的人简单而快乐!”她觉得腿有些酸了,就靠着车座伸长双腿。
  路上没有路灯,黑漆漆的看不清前路,两人都沉默着不再说话。
  “给你,收好!”快到安居镇时,白老师将钱包扔给后座的章立早。
  柳珍按捺不住,慌慌忙忙到了巷口,章立早还想着该如何解释这次丢脸的不算远行的远行。白老师在巷口熄火先下了车,柳珍只顾一个劲儿地道谢。
  章医生的目光停在章立早身上,半晌后他转身,“回来就好!”话说得云淡风轻。
  白老师回家,灯光亮起的瞬间屋内惨白,他进浴室洗了澡出来觉得有点饿,左手拉倒放在左手的方便面纸箱。敲门声响起,齐奶奶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抹茶汤圆站在门外,“听说您来安居镇没多久,镇上没有什么特产,抹茶汤圆,今天正好元宵节,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
  女人们在欧阳诗家做了许多,各家各户都分了些,分给齐奶奶的她特地留了些给白老师,“这,真不好意思,每顿饭都要麻烦您!”齐奶奶把碗放到他手里,“您只要不嫌弃就好,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齐奶奶只要一笑皱纹就堆在眼角,像地壳运动形成的褶皱。
  白老师眉宇间微微舒展了些,捧在手心的东西是热的,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吧!
  “这,这是久哥儿送来的吧!”齐奶奶转身看见柴垛上放着的圆钵瓷碗问,白老师走出来看,圆钵瓷碗上稳稳罩着塑料袋。回来时没注意,也不知圆钵在这儿晾了多久。
  “噢,晚上没看见!”白老师不好意思地说。
  齐奶奶拿了瓷碗道:“你多给的钱,就算作伙食费了!我给你把这些再去热热!”
  “不用,上学了我在学校吃就可以了!那些钱——”他顿住不再说下去,一年多一个人吃饭过活也渐渐习惯,“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您多包涵就是了!”
  “你放假总不能在食堂吃吧!看你一表人才的,成家了吗?”
  天花板上吊着白炽灯,亮了太长时间,像蜜蜂嗡嗡响。章林生觉得后背发痒,反手到后背,衣服穿太多,肩膀处的骨头转动如牙齿嚼脆骨,似响在山谷,空荡荡。
  章立早看着投在茶几上的白色球状灯光,不知该从何谈起。“是我!”章林生从衣服里抽出手,一脸倦容地看着章医生,章医生左手放在左膝,右手放在右膝。“是我害死了章焱!”她鼓起勇气颤抖着嗓音说。
  柳珍站在桌旁,眼睛占据两颊为王,手中的盘子落下,碎片飞上脚背,隔着棉和布也觉得疼。寒气逼人,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白老师紧了紧衣服,看着齐奶奶身后小窗户透出的亮光道:“还没!”瓷钵被齐奶奶换到左边,“不着急,像您这么好的条件,脾气又好!”齐奶奶想若是自己有个女儿,一定会有个像白老师这样的女婿。想着又觉得自己太贪心,全世界她看得顺眼的人都想着纳入麾下,又觉得自己很伟大,全世界揣着良心的人都想让他们躲在她身后。
  白老师想笑,可嘴角又提不起来,就把嘴稍微拉了拉后吞了口口水。“您先吃着,这些我给您热热去!”她拍了拍瓷钵,钵身发出木鱼声音。
  “您送的那些已经够了,这些就留着明天吃吧!”
  “好好好,那就明天再吃!”齐奶奶端着圆瓷钵转身。
  太阳默默向北回归线奔跑,即便天亮的时间推迟,东八区还是东八区,想到此白老师转身进屋,囫囵几口吞掉了汤圆,关上灯倒头就睡。
  “噢,”柳珍急忙低头蹲身捡地上的碎片,“碎了!”捡了几大块又放下。章立早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先去睡觉了!”
  章林生看见电视机旁摆出的照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半年了吧,才敢让这张照片出来见见阳光,“我去睡觉了!”章林生的话随章立早的关门声戛然而止。章林生从他身边晃过,章医生闷头把照片放进了柜子里的抽屉。
  放进抽屉后他回到沙发坐下,原以为事情告了一段落,兜兜转转,一夜之间回到原点。如坐针毡,他走到厨房拿起扫把,柳珍捡了大块扔进垃圾桶,可惜了盘子,她心里明白,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同是受害者的他们失了责怪别人的精力,余生短暂,就这样活下去吧!
  “焱儿在那边会很好吧!?”柳珍转身时章医生看见她全身白色光芒,那种感觉忽远忽近,他偶尔会有这种感觉,看谁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光芒。或许是创伤后遗症吧,章医生这样想。想过之后再把目光聚集在柳珍身上就好了许多,她的脸瘦了一圈,气色较去年好了许多。
  “嗯。”章医生嘴没动,喉咙里发出一声。
  “好也要大家好,我们也好好生活吧!”她拿过章医生手中的扫帚,麻利扫完倒进垃圾桶。
  章立早趴在桌上,抬头看着窗外,桂花树枝影横斜摇曳。时不时有三两细枝拍打玻璃,如手敲钢管余音袅袅,这样看去只能看见枝条的倩影,她微微偏转头,看着方家的屋脊发呆。每个这样的屋脊下都住着一户两户甚至更多户人家,他们会吵闹吗?家庭圆满吗?是受了苦难或正在经受苦难呢?在这般的节日,他们有钱且能放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吗?
  时钟的指针指向四点一刻,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去学校报到。她打开灯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眼角下拉,颧骨凸出,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都是以这副模样面对家里的每个人。
  衣服可以不换,直接这样穿去学校也不碍事,厨房传来锅碗的叮当声。厨房是一个家庭绝妙的存在,家庭主妇一人一天就可以办多场演奏会。此刻的柳珍在厨房左转右转前转后转,昨晚的一顿谁也没吃,这餐也不需要重新做,煮了汤圆就着腌制的山胡椒花吃爽口,吃完唇齿留香。
  章立早打开卧室门走到厨房,看着柳珍的背影愣了会儿,不说话,不说话比说话时自在。“今天不是要上学吗?多睡会儿多好!”
  “睡不着了!”她像是赌气似的说。
  “要不要叫列俊叔叔帮你弄点药?”
  提起中药她就觉得心烦,“不用了!睡晚了的缘故!”小时候家里的中药味萦绕在鼻尖,母亲一直泡在药罐,治好了病后却一去不回头。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不说一生只爱一个人,起码会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柳珍揭开盖子看了看,又用筷子夹着细看,“还煮一会儿!该带的都收拾好了吗?”今天上午报到了直接上课。
  “好了!”她站在柳珍身边,欲言又止,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和你张叔叔都是普通人,这辈子都是普通人了,”不想再惊天地泣鬼神地去追究过去的事情的对错了,柳珍想,她是个自私的人,全家人的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喜乐,“给不了你什么,能做的就是供你上学!你要原谅我们!如果有下辈子,你找个好些的人家吧!”偏安一隅过一生自己也就满足了,锅里开水沸腾,柳珍的左手撑在灶台,右手拿着小勺,汤圆跟着水滚来滚去。漂上水面又落下。
  章立早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落下,打在地面,沾染衣衫,很多人会抱怨自己出身的不好,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自己不是衔着金汤匙出生?为什么她的父亲只是军队的区区一名文职人员?为什么她没有一个完满的家庭?为什么只是文职人员的他偏偏要充好汉去救人?人生中有太多的为什么!有时候想这么多,还不如实打实地去奋斗改变。
  “不,不是。”她哽咽着说,几滴泪水打在手上,“我是觉得对不起你们,太对不起了!你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人,而我却死乞白赖地享受着他应该有的一切!”
  “焱儿没了,你就不要再丢下我们了!”柳珍抱住她,生活也只剩下他们这些还在挣扎的人抱团取暖了。
  章林生吸了吸鼻子,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方寸久家的院子里空无一人,爸爸们绝对不可能错过升旗,莫非是他们今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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