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她忘了带上夏慕生的保温瓶,夏慕生一路帮她把行李箱拉过来,是人都会累。
夏慕生抱着双臂偏过头,对那瓶柠檬汽水不感兴趣,他眼睫轻颤,眼皮渐渐下垂,直至像窗帘被拉上那样挡住了视线。
见状,夏曦澄只能给自己解渴,她拿夏慕生没办法,就当那是中学生在耍脾气,等会儿哄哄就好。
动车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出站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夏慕生主动拉过行李箱,跟着夏曦澄打车来到一栋公寓前。
夜深人静,起了雾,毛毛细雨从天而降,夏慕生用力关上车门的声音沉闷有力。
到了五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夏曦澄裹紧外套向前迈步,想起公寓里的墙壁不久前又粉刷了一次,墙面翻新,油漆的味道早已淡去。
这就是她父母住的地方,眼前的走廊比她家门口还要狭窄一些,却不昏暗,地面干净整洁,倒映出金黄色的灯光和住户们来来往往的影子。
父母的家门上贴着一张倒过来的“福”字贴纸,她记得那是自己在二十岁时亲手贴上去的,过了五年,这张贴纸还没被撕下来。
“福”字仍然完好无损地固定在那里,守护着夏曦澄最在乎的亲人。
钥匙一转,夏曦澄侧身走进屋子,夏慕生拉着行李箱跟上来,屋里还亮着灯,一对依偎着彼此取暖的男女坐在长椅上看春晚。
那正是夏曦澄的父母――夏光秀和叶盈。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叶盈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键,以为是自己的父母或公公婆婆前来拜访,转眼一看,心心念念的女儿就站在不远处。
“曦澄,这么晚了,我跟你爸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在坐上动车前,夏曦澄还在另一个城市,她下了班,背着挎包走在回家路上,或许会跟以前一样卸下一身疲倦,冲个澡,为了写小说熬夜,写累了就倒头大睡。
叶盈立即迎了上去,擦拭夏曦澄肩上的几滴水珠,帮她把挎包搁置在旁边,夏光秀也起身,张开手臂抱了一下夏曦澄。
看父母如此激动,夏曦澄压抑住掉眼泪的冲动,只怕一哭就停不下来。
“你呀,就是倔,在外面工作这么久,也不多打几次电话过来。”夏光秀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接着就到厨房忙活,“等着,爸重新给你炒几盘菜。”
一年没见,叶盈和夏光秀丝毫没变,性子体贴温和,但仔细一看,他们笑起来时的脸多了几道淡淡的皱纹,原本乌黑的头发里藏了几根白发丝。
孩子茁壮成长的代价就是大人慢慢变老,过去变得跟将来一样遥不可及,昨天永远比今天还要年轻。
寒暄半天,叶盈才注意到夏曦澄身后的夏慕生,夏慕生又高又瘦,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抓着拉杆的那只手放松下来。
他跟陌生人无话可说,连最基本的招呼都不乐意打,所以在小说世界里的朋友寥寥无几,好像永远都在等着别人先开口多说几句。
“对了,这小伙子是谁?”叶盈从夏慕生手里接过行李箱,眼珠子在夏曦澄和夏慕生之间转了转,“曦澄,这是不是你的男……”
“他不是!”
“我不是。”
面前的俊男靓女异口同声,打断了叶盈还没说完的话,气氛略显尴尬。夏曦澄注意到夏慕生投过来的目光,像是接收到了一种特别的“求救信号”。
今年过完生日,夏曦澄就要二十六岁了。
从大学毕业开始,叶盈就急着让她找男朋友,还总是提起亲戚家的孩子,说人家毕业没多久就领了结婚证。
夏曦澄何尝不想享受事业和爱情双丰收的快乐,但也只能先做做梦罢了。
眼下她跟夏慕生一起回家,确实有“带着男友见家长”的嫌疑,想到要亲自收拾烂摊子,她无可奈何,只能临时发挥。
“他叫夏慕生,是我大学同学,本来要在那边跟爸妈一起过年的……”夏曦澄努力组织着语言,“但他爸妈临时有事没回家,我看他可怜,就把……就把他带过来了。”
这话听上去就像把流落街头的乞丐领进家门,夏曦澄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并不擅长圆谎,她看向夏慕生,指望对方能帮自己补充一些可信的信息。
两个女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夏慕生身上,夏慕生点点头,只是肯定道:“她说得对。”
惨了。
夏曦澄内心的警铃大响,震耳欲聋,她知道叶盈不喜欢来历不明的人到家做客,除非能给出充分的理由。
刚才那一连串吞吞吐吐的话显然不对劲,说得太急,有些含糊,如果没能先说服叶盈,夏慕生很有可能被直接赶出去。
有哪个小说作者会希望自己创造出来的人露宿街头?
指望不了无动于衷的夏慕生,夏曦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正想再想办法解释,却见叶盈热情地拉住了夏慕生的手。
“慕生,这名字挺好听。”叶盈舒展眉头,眼睛眯得像月牙,“我们家曦澄还从没带过男孩子回来呢,你别紧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吧。”
夏慕生视线下移,望着叶盈的手出了神,忆起部分往事,今昔之感难以用言语轻而易举地表达。
对比之下,他那沉睡在《破冰》里的父母……从没用如此亲近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第15章 阴影
吃完夜宵,一家人坐在一起看完春晚,叶盈把果盘端到夏慕生面前,见夏慕生打了个哈欠,她一拍手:“慕生困啦?阿姨差点忘了,还没给你拿睡衣,你等着。”
还没起身,夏曦澄就及时制止:“妈,他的睡衣在行李箱里,我帮他带来了。”
蒋雨涛私闯民宅的那天晚上,夏曦澄拉着夏慕生到市中心的商场里逛了一圈,问夏慕生都喜欢些什么,夏慕生只说随便,最后都让夏曦澄做主,买了不少生活用品。
叶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哟,连人家的睡衣都带来了。”夏光秀笑而不语,看夏慕生的眼神就像看亲儿子一样。
“那是他自己买的,我……”
“行了,你们也该睡觉了。”叶盈抬手撑在下巴上,“咱家的房间不够,慕生就跟曦澄一起睡吧,你俩挤一挤。”
刚喝下一口水,夏曦澄就被这话呛得忍不住咳嗽,她知道叶盈绝非临时起意,或许在刚看到夏慕生的时候,叶盈就有了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心思。
据理力争半天,夏曦澄差点暴露夏慕生之前一直睡沙发的事实,眼看反抗无效,她只能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从箱子里找出两套睡衣,无奈奈何地喊夏慕生:“过来吧,我知道你困了。”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夏曦澄只跟女生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虽说夏慕生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好歹是个发育正常的男生,不能当成玩偶一样随便搂搂抱抱。
两人背对着彼此换好睡衣,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夏曦澄吓了一跳,转眼就看到叶盈朝她眨了眨眼。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慕生不认床吧?”叶盈说着说着就看向夏慕生。
夏慕生困到眼皮打架,扯着被子盖到衣领上,用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等叶盈关上门,夏曦澄从柜子里翻出另一张棉被和一个枕头,拽着被子的四个边角用力甩了甩。
她把出现褶皱的床单铺平,夏慕生翻了个身,又开口说话了。
“你爸妈还挺好的……”
说罢,夏慕生闭上眼睛,床头灯的灯光照着他,五官似乎更加立体了,夏曦澄把新的枕头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确定自己离夏慕生有一小段距离才放心地躺下。
想着夏慕生那句低声呢喃,夏曦澄叹了口气,何止是挺好,叶盈和夏光秀看样子很喜欢夏慕生,在不够了解夏慕生的情况下,他们就有了要把夏慕生当成女婿的意愿。
人们都说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夏慕生是小说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夏曦澄那台不争气的电脑,夏慕生本可以在一所重点高中顺利地度过他的年少时光,和命中注定的女主角相遇相知。
鞭炮声渐渐小了,夏曦澄听到夏慕生均匀的呼吸声,尽管已经过了一周,她也会时不时感到不可思议,以前她不敢想象,小说男主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晚安,夏慕生。”她平躺下来,揉了揉眼睛。
临时做出回家的决定是对的,夏慕生说得没错,想家就应该回去,有些事情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一拖再拖,到最后还是会后悔。
“我一定会送你回家。”
睡着前,夏曦澄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应该欠了夏慕生一句道歉,改天找机会再说吧。
假期短暂,三天不过是弹指一瞬间,当感受到的温度逐渐升高,晴空万里,不少鲜花迎来了它们的花期,夏曦澄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她知道春天来了。
在公寓附近打闹的小孩子在沙地上堆砌城堡,捡起树枝写字,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背着公文包匆匆路过,偶然和孩子对视一眼,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夏曦澄瞥了一眼门上的贴纸,下一次再看见“福”字或许要等明年了。
“来来来,把这些水果都带上,家里啥都不缺。”夏光秀给装满水果的红色塑料袋打了个结,塞到夏曦澄手上。
本想坐公交回到工作的城市,那样能省下十几块钱,夏曦澄转念一想,夏慕生三天前跟她赌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纠结半天,她放弃挣扎,提前在手机里买好两张动车票,夏慕生听她说回去还会坐动车,嘴上什么都不说,眼里却有笑意。
跟夏慕生相处,有时候就跟哄小孩似的,这么说来,这家伙脾气也不算太差。
回到异地花了几千块租下的房子里,夏曦澄莫名感到凄凉,兴许是住在一起的人变少了,反差感显而易见。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夏曦澄换好鞋,想躺在沙发上歇息片刻,下一秒就传来敲门声,她下意识起身,又坐了回去,脑海里浮现出蒋雨涛的面孔。
夏慕生按下行李箱的拉杆,默默看着夏曦澄,他什么都不问,似乎心知肚明,在敲门声再次响起时,他撇下行李箱走向房门。
门外站着什么人,从猫眼上一看便知,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晚上的夏曦澄毫不设防,根本没起疑心,这才让蒋雨涛有了可乘之机。
“是警察来了。”看过猫眼后,夏慕生轻轻扭动门把手。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夏曦澄庆幸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大男人在,否则以她的胆量,还不知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走出那段心理阴影。
她一抬眼,发现走进来的是之前那个高个子警察,对方摘下帽子,出示了相关证件,自我介绍称自己叫姜鸿勇。
姜鸿勇的身高跟夏慕生差不多,年纪应该也相仿,一身警服衬得他一身正气,夏曦澄一瞧,如果只从外表上看,姜鸿勇确实是当警察的料。
“夏小姐,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蒋雨涛的事情。”姜鸿勇礼貌地说出来意,夏曦澄点点头,伸手摆出“请”的姿势,让对方先坐下。
貌似是预感到姜鸿勇会先问点什么,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夏慕生抬手放在椅背上,自报身份:“姜警官应该很好奇我跟夏小姐的关系吧,我是她弟弟,夏慕生。”
在父母面前,夏慕生是夏曦澄的大学同学,在外人面前,夏慕生就是夏曦澄的弟弟,双重身份自相矛盾,经不起推敲,但真正的来源地不能暴露,只能暂时骗骗警察。
闻声,姜鸿勇笑了笑:“看来我猜对了,二位姓氏相同,长得也挺像。”
长得像?
转头瞅瞅夏慕生,夏曦澄有些意外,姜鸿勇是第一个说她跟夏慕生长得像的人,大概是夏慕生的潜在人设又在发挥作用,一时说不明白。
“夏小姐,前几天我来找过您,您不在家……”
“啊,我确实不在家,跟我弟……回我爸妈那儿过年了。”夏曦澄倒了一杯水递给姜鸿勇,在谈话里努力改变对夏慕生的称呼。
姜鸿勇若有所思地颔首,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抬头打量屋子的墙壁:“您在这个家里安摄像头了吗?”
警察查案抓人,首先讲究的就是证据,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连立案都不行,夏曦澄深知这一点,她摇摇头:“从来没有安过,但是走廊好像有。”
她租的是个旧房子,楼梯附近的墙皮有脱落的现象,摸着昏暗的走廊回家时还能听到灯泡在头顶摇晃的声音,之所以觉得走廊有摄像头,那是因为在一片漆黑里还能看到一个小红点。
将自己的猜测补充说明后,姜鸿勇却否认:“那是电箱里发出的红光,我问过保安,这栋楼里就只有这一层没安摄像头。”
“钱都用在其他地方了。”
在警察面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夏慕生恐怕是第一个,夏曦澄轻轻踹了夏慕生一脚,不顾对方变得幽怨的眼神,她马上向姜鸿勇道歉:“不好意思啊,姜警官,我弟爱开玩笑,让你见笑了。”
等送走姜鸿勇就好好教训夏慕生一顿,夏曦澄在心里腹诽。
“没事,小伙子还挺有意思的。”姜鸿勇抿了一口水,盖上本子,“在你弟弟报警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接到过一通电话。”
“是谁打来的?”夏慕生抢在夏曦澄开口之前发问,氛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夏曦澄直起腰身,大气都不敢喘。
她不知道那通电话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既然姜鸿勇提起,那就不得不重视,毕竟人家是警察,跟夏慕生的性子可不一样。
“蒋雨涛的妻子报警说,蒋雨涛家暴她,长达七年。”
提及另一个案子,夏曦澄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传言,她对姜鸿勇说的话并不意外,只是在有所预感的情况下,她依然感到不寒而栗。
家暴是什么概念?夏曦澄没经历过,但她经常在社会新闻里看到这两个字,知道有无数个女人遭受非人的痛苦,被丈夫拳打脚踢,甚至甘愿为丈夫隐瞒罪行。
像蒋雨涛那样的男人,唯一爱着的人就是自己,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泄欲的工具。
夏曦澄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就伸手抱紧了自己,余光瞥到夏慕生握紧了拳头……
第16章 揭露
天色已晚,夏曦澄把手放在餐桌下轻轻搓着,在这个硕大的城市里,春天的温暖还没能渗透到每个角落。
听姜鸿勇的意思,蒋雨涛试图侵犯独居女人的证据并不充分,无法判定强奸未遂,但他家暴妻子已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他们夫妻具体的情况不便跟二位多说,我想问问夏小姐……”姜鸿勇又把视线转移到夏曦澄身上,“您跟蒋雨涛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你家在这里?”
“前同事……”回忆起往事,夏曦澄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一起,“至于他为什么闯上门,我也不知道,家庭地址哪能随便透露给别人?”
姜鸿勇又提笔在本子上做了点简单的记录,说话的语气像在自言自语:“也就是说,蒋雨涛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你住在这里。”
短暂的谈话后,三个人站起来握了握手,夏曦澄把已经见底的一次性杯子扔进垃圾桶,目送姜鸿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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