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卫的好处在于在进门后不需要再跟室友产生任何交集。
顾思宁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去疲惫,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画面。
她当然记得。
那会儿她跟周子璇刚认识一见如故,两个人连带着齐照,革命友情突飞猛进,常常相聚自习。程之珩每次下班都要从顾思宁家绕一圈来把周子璇接走。
顾思宁爸妈是开店做生意的,忙起来就顾不上这头,顾思宁就到处买饭吃,又因为她总想把饭钱省点下来,买点无用的小玩意儿,所以三餐很是潦草。
程之珩知道后,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水果。有一回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带来一堆新鲜的菜。
顾思宁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不会做饭,买了是浪费。
程之珩说,本来也没想让你做。然后问,围裙在哪儿。
周子璇探头说:啊啊啊,顾思宁你太幸运了,我哥做饭可好吃了。流水席你知道不?我姥爷就是做这个的,我哥从小跟他学的。
一顿饭做成了习惯,程之珩就此在她家厨房驻扎下来,任劳任怨。顾思宁呢,每次都找借口,实际上只是想和他呆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常常会重复强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不是她有多计较,而是她想让程之珩把那些忌口的东西跟自己牢牢画上等号,这样以后他只要看到那些菜就能马上想到自己。
计划真的很成功。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她不吃什么。
……
顾思宁摸着心口,可她好像没那么开心。
第15章 .壮士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子璇跟程之珩描述顾思宁用的都是“板砖壮士”。
板砖壮士带她去吃小馄饨啦、板砖壮士数学又考满分啦、板砖壮士也爱看什么什么书啦......
那天的匆匆一撇,他并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位板砖壮士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是个瘦而高挑的女生,长了一双圆润的杏眼,怎么看跟壮士二字都搭不上边。
终于在周子璇第 N 次重复“板砖壮士住得远,每天起大早去上学好惨”后,程之珩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那以后我顺路带她吧。”
“哥,你太好了!”周子璇兴奋不已,“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哥!”
程之珩:“值得这么高兴?”
“那当然。她对我好,我肯定也想对她好。”周子璇理所当然地说。
程之珩觉得好难得,他就没有过这么纯粹的时候。
跟随板砖壮士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生,据说是她一起长大的邻居。
周子璇解释道:“来都来了,再多带一个就一个呗。”
程之珩当然没意见,反正都是捎带手的事儿。他听了一路三人的聊天,总算弄清楚,板砖壮士跟那男孩儿从小一起长大,用成语来形容应该叫青梅竹马。
板砖壮士跟那男生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谁要跟他青梅竹马啊?”
“就是就是。”
“恶心死了。”
“就是就——诶你说谁恶心?”
“说你。”
“你才恶心。”
“不,你恶心。”
“你恶心。”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斗嘴,却不说更难听的句子,比起吵架更像是熟悉的亲友间肆无忌惮的逗弄。
终于那男生忍不住了:“顾思宁,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为什么要让?”板砖壮士一脸理所当然,“是你说不过我,你技不如人。”
男生一脸受伤,气得耳朵都红了:“这样下去你会没朋友的!到时候孤独终老,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我都死了,我还在乎给不给我收尸?” 她无所谓地说,“如果必须要改变我自己才能不孤独终老,那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真不愧是板砖壮士,说出的话都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天真。
程之珩静静地围观了全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笑。
他对这种小孩子说的话一向是不屑一顾的,但奇怪的是,板砖壮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觉得也许她真的能说到做到。
他从后视镜又看了板砖壮士一眼,还是那双圆圆的、有些可爱的杏眼,眼尾下垂,本该是楚楚动人的眼型,此刻却散发着张扬肆意的美。
青春真好啊。
他忍不住感叹。
去做饭纯属巧合。
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跟着姥爷一起长大。
姥爷是做席面的大厨,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手艺,程之珩学到一星半点也毫不稀奇。
后来他辗转借住于多个亲戚家,需要扮演出懂事沉稳,便经常寻摸空闲主动做些饭菜,也都大获好评。日积月累中,做饭成了种讨好人的方式,当他可以独当一面时便开始排斥厨房。
可眼看着顾思宁几个天天馄饨面条盖浇饭来回倒腾的,他忽而有些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又重新把手艺捡了起来。
因为什么呢?
因为感谢吧,她这么照顾他的妹妹,他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郑重地道谢,换来的是顾思宁一脸疑惑。
“我照顾周子璇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让他好生惭愧。这种半是讨好半是报答的想法,玷污了这群朋友之间一尘不染的友情。
可遗憾的是,除了做饭,他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消除这种惭愧。
好在很快顾思宁主动提供了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对于做题有着某种爱好,尤其热衷于那些又偏又怪的类型,程之珩没什么特长,恰巧在这一点上能提供助力。
顾思宁会将平时遇到的题目攒着,过段时间就来请教一次,到后来干脆直接每天和周子璇一起看书学习。
程之珩那会儿并不清闲,他开始在临城气象局实习,连下班也不得宁静,桌面上是成摞的文件,电脑上五花八门的折线图,看得人头大,忙碌之中那些题目反而成为了调剂,让他得以喘息。
顾思宁总是很客气,不管来多少次,也不管他纠正多少次,她的开场白永远都是那句:“程老师,你能不能教教我?”
程老师,这么算对吗?
程老师,麻烦你了。
程老师,谢谢。
程老师,再见。
程之珩从一开始的受之有愧到习以为常,如果正常发展下去,他会做她一辈子的程老师,一辈子的“长辈”。
程之珩站在窗户前,盯着窗帘上的纤维发呆,思绪却逐渐飘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再做程老师的呢?
他抬手打开点窗户,风灌进来,带着盛夏的灼热。
好像也是从这样的一个夜晚开始的吧。
高考出分之后,他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去露营。
他们学气象的,常去气象塔,在野外生存已经算是基础技能,但这对在题海里打转三年的高中生们来说显然意义非常。
想象中要有繁星、有凉风、有茂密的草坪和静谧的湖泊。可现实是多云、暑气、蛰伏的蚊虫和湿漉漉的泥泞。
驱蚊水像接力棒一样在众人手中传递着,喷头一刻不停。
周子璇看着光秃秃的天空埋怨说运气怎么这么不好,连个日落都看不着。齐照说谁让你选日子不看天气预报的。
“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们!”周子璇抓紧机会甩锅。
程之珩抬头看了看天空堆积的云层,淡淡道:“能看到日落。”
“真的吗?”齐照毫不掩饰怀疑,“看着不像。”
顾思宁嫌弃道:“你看什么?又看不懂。”
“看不懂也看,就看。”
顾思宁没继续跟他斗嘴,她今天罕见地穿了条裙子,这会儿正忙着挠腿上的蚊子包,周子璇见状自告奋勇地去给她买药膏。
齐照溜达完一圈回来,见她这样又开始嘲笑,说她小脑萎缩,穿得像皮削炸了的甘蔗。
“你才像甘蔗!”
“又细又长,你比较像。”
“你少来。”
“你看你的裙子,像不像甘蔗被啃了一圈。”
顾思宁深呼吸几下,认真地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了。”
“实话不让人说啊?”齐照说得眉飞色舞,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凑近她的脸,“诶,你是不是还化妆了?天哪,你的眉毛是灰色的,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的声音太大,程之珩本能地看向顾思宁,视线掠过眉毛的同时,也恰巧撞上了她胆怯的眼神。
这一眼仿佛是催化剂,顾思宁忽而涨红了脸,转过眼,几乎是咆哮的:“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开。
齐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嘴里喃喃着:“我也没再说了啊。”
周子璇还没回来,齐照将人惹恼不敢再凑近招惹,最后只能程之珩追上去。
天色已然擦黑,顾思宁没跑远,选了个枝繁叶茂的树,蹲在树影里,掩面哭泣着。
程之珩悄悄地躲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搅,只远远看着确保她安全。
少女的抽泣像扎进心口的注射器,扎得他又酸又涨。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热心肠,会追过来也只是出于妹妹的情分,可听到她哭的时候,他觉得好烦。
不是烦她,是他想以后还是不要她哭了。
哭泣没持续多久,顾思宁抹了把泪,随手捡了块石头,低头在泥土里猛刨,嘴里念叨着“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没刨半指深,她便换个方向, 又重复继续。
心头的烦躁戛然而止,程之珩越听越觉得好笑。
她保持开朗的法子似乎就是让情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么挖了几个坑之后,顾思宁仿佛下定决心。
她站起来,微风吹动裙摆,影子落在地面上像一朵云。
那朵云迈着坚定的步子踏上来时的路,回到那个开阔的草坪。
天空上的阴霾如预料般散开,太阳早已下山,留下暗蓝色的光芒。
周子璇已经回来,手忙脚乱地尝试着生火烤肉。
齐照扬着张贱兮兮的笑脸,眼底虽有歉意,但嘴上却不饶人:“哟,卸妆啦?”
顾思宁没废话,她弯腰半撩起裙子,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齐照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吃痛差点跪下,“顾思宁,你发的什么神经?”
“我想了又想,明明就是你嘴贱。你冒犯了我,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继续冒犯,所以,我现在就要报复回来。”顾思宁看着他道,“而你,马上跟我道歉!”
程之珩此时才相信周子璇的表述没有夸张,她真的是个壮士。
第16章 .虚伪
齐照疼得狠,却又理亏,最后哼哼了两声,说:“行行行,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这么说了。”
顾思宁知道齐照是嘴硬的,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就已经够难得了。
她没有继续揪着不放,学他哼哼两声,左右打量一番,疑惑道:“程老师呢?”
看戏看得云里雾里的周子璇指了指她背后。
齐照又想嘲笑她,但碍于刚才的一脚,态度端正了些:“在你后面。”
顾思宁一惊,猛地回头。
这一次轮到程之珩手足无措了,他僵硬地扬了下嘴角。尽管是正大光明跟去的,但此刻还是有种偷窥被发觉的尴尬。
感受到这种尴尬的不止他,还有脸再次爆红的顾思宁,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您什么时候在的?”
程之珩不敢回答。
“他一直跟着你。”齐照说,“天马上都要黑了,你还一个猛子往林子里扎,程老师不跟着去怎么放心?”
“你闭嘴。”顾思宁懊恼地瞪他,再次拽起裙摆,往周子璇身边去。
齐照吃了瘪,干脆跑到湖边打水漂玩。程之珩犹豫了几秒,又一次选择跟上。
周子璇错过了关键剧情,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思宁凑过去,简短地解释了两句。
“太过分了,这个人嘴太贱了!”她忿忿不平,“你不该跑的,你就该等我回来,混合双打!”
“我们俩一起应该叫女子双打。”
“那你就该叫上我哥,混合双打。”
“别说了。”顾思宁忽然沮丧起来,“丢死人了。”
“那有什么丢人的,我哥最公正了。”周子璇一脸的骄傲。
她叹了口气:“诶,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顾思宁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周子璇被她说得云里雾里,正准备追问,又被她白色裙摆上沾染的泥点子吸引去了注意,提醒了一句。
顾思宁拽起裙子看,发现背后全是,伸手去抠,却怎么都留下印记。
鬼使神差地,程之珩伸手握住了那一小块儿衣料。
顾思宁吓了一跳,不自觉屏住呼吸。
“用湿巾应该能擦干净。”他镇定地说。
周子璇正发愁烤肉烤得一塌糊涂,积极应下:“我去买!”
“不——”程之珩的话随着她远去的背影彻底散去。
顾思宁转头看着备料桌上的湿巾,打开盖儿递到他眼前,不敢回头,声音很小:“是这个吧?”
他点头,借着她的手,抽了几张,小心地按在裙摆上,等那一块儿有点潮意便改用指腹轻轻摩挲。
蓬松的裙摆略微贴在身上,勾勒出朦胧的曲线,火焰左右摇摆,影子投在她的脸上,好像晃动的水。
顾思宁眼睫低垂,问他刚刚跟去是不是看见自己干什么了。
程之珩斟酌了几秒,回她:“我可以没看见。”
顾思宁头埋得更低,乌黑的发丝从脖子滑下去,露出细腻洁白的肌肤。
这次换他屏住呼吸了。
一种潮湿、燥热的风在空气中流动着,程之珩手心薄薄的一层汗,对这陌生的氛围感到了茫然。这种茫然比那些扭曲的、未知的气象云图更让他......胆怯。
顾思宁无知无觉,闷声闷气地解释起来:“我真的很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因为临城话读起这两个字,真的好难听。”
程之珩喉咙一阵发紧,感觉整个后脑勺都在跳:“那下次你就告诉他,你像甜杆。”
“为什么像?”
“因为外皮锋利。”
顾思宁手指勾紧裙边,略有些不安地问:“意思是说我很不淑女吗?”
程之珩摇头:“是希望你一直这么锋利。”
她愣了几秒,笑起来,终于肯抬头。
风将她的发丝吹散,送到眼前,程之珩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抬手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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